第12章 ☆、對立
徐至美給季時年打電話約她聊天。
季時年的工作并沒有時間的限制,何況還是陪老板娘,所以跟陳萬山說一聲打車去周宅。
藝術是相通的,季時年和徐至美很能聊得來,徐至美本身學的是文學史,由于家境的優越,音樂美術也涉獵不少,季時年自幼受父親的熏陶,加之葡萄酒本身就是藝術品,藝術素養自然也不錯。所以深交下去才覺得真的是相見恨晚,大有交結忘年之心。徐至美尤其喜歡意大利藝術文化,受古羅馬雕塑藝術的啓發,無事的時候把個打發時間的陶藝學得有模有樣。
外面悶熱,屋裏的徐至美穿件灰白色亞麻的褲子,上身是淺磚紅色亞麻對襟上衣,裏面配白色內衣,搭配的清爽,這樣的天氣讓人見之清幽。季時年心裏暗贊,嘴上也說,“伯母的衣服總是穿得舒服別致。”
徐至美擺好茶點水果,拉季時年坐下,“我們倆的品位風格很像,那天劉嫂還說,季小姐除了頭發太短像個男孩子,其他真的像您年輕時候。我還真是羨慕你媽媽,我是沒有女兒命啊。”
“我哪有伯母氣質好,周先生多能幹,等他結婚,您也是兒女雙全呢。”
“哎,這種事情我都不去想,哪有那麽多緣分就能做女兒的呢,他現在忙的是事業,反正男孩子年紀也不大,他自己有可心的就行。”
徐至美叉一塊芒果放到季時年的碟子裏,憂心忡忡地轉了話題,“時年,你知不知道最近他們父子怎麽了?”
季時年一愣,知道周聞生和周裕之的事情必定是被徐至美知道了,說實話內情她并不知道,正掂量着如何回答。徐至美又說道。
“我問他們倆,都說沒事,裕之還是跟往常一樣跟他父親開玩笑,可我總覺得不對,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壓着心裏的不安,季時年字斟句酌地,“這個我倒不知道,大家都覺得周總裁回來就表明身體好了,都很高興。”
“就是因為這個,身體好點兒是沒錯,可…...不至于這麽急的。”徐至美不再說話。
“時年,你知道勞倫斯這個人吧。”似乎是躊躇了半天,徐至美又問。
“新來的負責拉圖斯酒莊葡萄酒的推廣代理,也是品酒會周總裁請來的大師。”
“我現在都不知道聞生在想什麽。”徐至美低垂下頭,手指揉着眉心。
季時年同情地看她,在她那樣順遂的人生裏恐怕從來沒有過這種事情吧,還是不要和她講那麽多細節,既然父子倆故意做出親密的動作,那她也沒權利破壞人家一家三口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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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都默契地不再說這些事情,轉而說些花草,說些C城的風情。不知怎麽說到什麽,兩個人正笑,卻聽得大門一聲響,周聞生進門,身後跟着勞倫斯。
周聞生看季時年又來陪徐至美,笑着說,“時年,你要多來,周伯母總念叨你,說跟你說話最是有趣。”
勞倫斯自然有些驚訝季時年和周家走得如此近,不說話只是看季時年和徐至美。
不等季時年說話,徐至美笑,“聞生,你可不能記時年考勤,是我讓她來的。”
周聞生回頭看一眼勞倫斯,然後目光負責地轉向妻子,“時年不嫌煩,我倒寧肯多付這筆工資,正好陪你。時年,你們繼續聊,我去書房。”
話說完并不等徐至美過來拿衣服,快步走進那邊的書房。
徐至美的臉有一絲黯然閃過,轉身坐下來,卻半天不說話。季時年也奇怪周聞生,平日裏周聞生和周裕之父子從外面回來總是要和徐至美牽手擁抱一下,季時年還曾羨慕徐至美這樣的福分不是哪個女人都有的,可今天卻沒這樣的動作,怪不得徐至美會沉默。
或許周聞生有急事吧。
見徐至美再無興致聊天,季時年告別出門。不是徐至美敏感,連她都覺得周宅與素日比有些不尋常。只是徐至美那樣一個嬌弱的女子,從來都是在象牙塔裏生活,生命裏最重要的兩個男人現下互不相信,她處于其中究竟如何,或者她有必要告訴周裕之不要讓他的媽媽太為難,幾次處下來,她是真的喜歡這個善良美好的婦人。
這個富人區的出租車的确很少來,季時年順着路往下走,聽到後面喇叭輕鳴,猜到是誰,退到路邊站定,沖着車裏勞倫斯笑,“您先走,我想走路。”
勞倫斯看季時年腳下的高跟鞋,不置可否地,“我還沒說話,季小姐你怎麽知道我要邀你上車而不是陪你走路。”
季時年一時說不上話,勞倫斯似乎很願意與她走近,在酒店裏也并不避諱,但凡有關葡萄酒的事情,總會習慣在話尾加一句“季小姐,你認為怎麽樣?”
酒店裏大家都在傳說那個俊美得不象話的勞倫斯先生似乎在追求紅酒藝術總監季時年。有人知道他們都是歐洲回來的,都是華裔,就開玩笑說他們談戀愛究竟說的是中國話還是法語。
季時年不勝其煩,可每次勞倫斯都彬彬有禮紳士十足,她居然除了冷下臉沒有其他對應技巧。
“勞倫斯先生,我喜歡一個人走,并且不喜歡和人說話。還有,我也想說明一下,最近酒店裏總有這樣那樣的閑話,我覺得我們之間并沒有什麽,還是不要讓人誤會的好。”季時年揉着太陽穴,那裏突突地一跳一跳疼。
勞倫斯臉上的陽光散盡,臉色冷淡下來,“是我讓季小姐為難了,對不起。其實,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麽季小姐如此不喜歡我。”忍了忍,“這裏偏僻,你實在可以叫車服務。”
“季小姐認識叫Anne的女孩子嗎?”勞倫斯突然又問。
“不認識。”季時年想也沒想就拒絕。
“哦,是麽。”勞倫斯神情一頓轉身上車。
車絕塵而去,季時年的心堵得厲害,大口呼吸還是無法緩解,腳底又疼,索性脫鞋赤腳走路。柏油的路盡管平,地面直接接觸到細嫩的皮膚,還真的是硌得疼,可是她經歷過更疼的。
低着頭走路,又一輛車一聲嘶叫停到身邊,季時年擡頭看周裕之從車窗探出頭,面色古怪地看她的赤腳和手裏七八寸的高跟鞋。
“你就喜歡受虐,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不麻煩了,你這不是回家嗎,我們方向不同,我叫了出租車,再說前面就是大道了。”這是那個喝酒的夜晚之後她和周裕之的首次見面,中間周裕之去外地出差,好像差不多十來天了。季時年想到那天晚上周裕之從來嚴肅的面孔染了酒精的紅顯得憊懶無賴,湊到她的臉前輕佻風流地說“你不怕我把持不住”,心裏就慌,面上別扭不由撒了謊。
“出租車過來還有段時間,你打電話取消還來得及。”周裕之估計季時年沒叫車,即使叫了也就剛叫,他遇到幾次她總是這樣一步一步走到大道上。
周裕之從儲物箱裏取濕巾遞給季時年讓她擦擦腳板再穿鞋,季時年卻紅着臉拒絕,在一個男人面前抱着腳丫子那叫什麽話?
“你就那麽喜歡高跟鞋?”周裕之閑閑地開口。
季時年訝異地回頭看周裕之會說這麽無聊的閑話,看他面色輕松也就實話實說,“因為在酒莊工作,要去葡萄種植園,要去酒窖,要去作坊,幾乎不能穿高跟鞋,所以有機會的時候就特別想穿。”
聽不說話,季時年回看,發現周裕之居然在笑,嘴角翹起,眼角處有一道深深的痕隐入鬓角,這是季時年第一次見周裕之笑得舒心,笑得無礙,不是應酬的笑,也不是公式化的笑,居然,居然很好看。
周裕之把季時年放到公寓,車子掉頭開走。想起周裕之的笑,季時年臉上的酒窩一隐一現,又想到剛才徐至美的愁緒,一廂情願地想周裕之的笑如此舒心,是否父子的事情有了轉機,真希望他們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
法國的拉圖酒莊、白馬酒莊又發來郵件,最近會推出一批酒窖的酒,大概都有四五年的時光,季時年思忖着是否進一些。
周聞生聽季時年的意見也覺得不錯,到時候少不得會去一趟法國。
“時年,你去吧,還可以回去看看父母。”周聞生體諒季時年小小年紀離家。
“還是陳總去吧,以前也都是陳總辦的,他辦事您也放心。我們家自小就是三人各在一處,我回到法國也未必能見得上父母,以後休假去吧。”
季時年婉拒,說的也是事實,但她更怕與勞倫斯同行,這可不好說,現在看來明明勞倫斯已經将大部分紅酒的事務接手,豈是簡單酒莊葡萄酒推廣一說。
突然門被砰地推開,周裕之幾乎是沖了進來,看也不看季時年,徑直走到周聞生的桌前扔了幾張紙。
“爸,能給我一個解釋嗎?這些都是你已經同意了的,怎麽現在就不執行了?”
周裕之的臉看上去暴怒,卻壓抑着,頸上的青筋一鼓一鼓的,季時年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不禁吓一跳呆在原地。
“裕之,這個以後我跟你解釋……”周聞生垂眼看一下紙張。
“當初也是您堅持讓我回國接手風華,如果您現在反悔,我可以立刻就走。”
“裕之,收回你說的話,你現在給我老老實實回去,這些方案可以再研究。”
“有必要嗎?不過是集體再否定一次,為的只是羞辱我?”
這樣的場景是季時年不願看到的,剛想退出去,卻是周裕之風風火火又沖出去。
原來的話題無法再繼續下去,季時年看周聞生仿佛一下子蒼老了一樣,這樣的難堪與尴尬不是他這個時有心髒病的老人能承受得了的。遞上一杯水,看周聞生吃一顆藥,然後悄悄退出去。
究竟為何,父子反目,豪門裏注定要上演這樣的故事嗎?
其實近來酒店裏已經傳言四起,大周先生和小周先生正在對峙,恐怕是小周先生對葡萄酒經營的不喜惹怒了老子,所以有了這大周先生大權回收的一節。剛才的一幕似乎印證了這些說法,難道周裕之真的被繳了權,最後真要離開風華?記起那個晚上周裕之哼唱的那首《巴黎,我愛你》,那個時候他就動了要走的念頭嗎,不由得擔心。
父子的對立,風華也有了隐隐的低氣壓,所有的人都在觀望,季時年也被感染了這樣的情緒,只有勞倫斯每天照舊晨跑,見到每個人都一臉溫和的笑。
每個有關風華的話題都會涉及周裕之是否離開,周氏父子是否繼續冷戰,勝者會是誰,也有人押寶,說周聞生不過是想教訓一下兒子,但最終産業還是要交給周裕之的,不給他給誰。在這樣的大氣勢下周裕之反而表現得從容起來,他選擇了最讓人非議的存在方式,休假,別人都當他是逃避,他卻是真正的休假,半個月後神清氣爽地回來繼續在辦公室辦公。
或許是周裕之休假回來表現出來的淡定和與周聞生刻意的重歸于好,流言漸漸被壓下來,事态沒有像人們所想象的那樣,在沒有達到針鋒相對的時候就戛然而止。
每個人都覺得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季時年的心卻被吊起,周裕之在周聞生辦公室的暴怒難道不是真實發生的嗎?就她所知,周裕之并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人,他對他的管理思想有着固執的堅持。但父子和好也畢竟是件好事。想着這些,季時年又不禁暗罵自己多事,只是因為她去陪徐至美多了看到她暗藏的愁緒,只是因為見到周聞生對周裕之殘忍的孤立,周裕之對周聞生暴怒的反抗嗎?
一整天心裏亂,季時年歸咎為自己這幾天想得太多,為周氏一家擔心得太多,敲一下自己的頭,真正無聊,關卿底事。
下了班出去散步,為了避免和勞倫斯相遇,季時年下班即離開酒店,除非有重要的事情。白天周聞生跟她說季家的祖宅現在清空地差不多了,那些原來的住戶政府都給找了安家的地方,再過些日子,祖宅就可以好好收拾收拾恢複以前的樣子。季時年感動,周聞生對她的好是她之所以還在風華忍受痛苦的不舍和不能。與其說是政府安排好了,不如說是周聞生出力不少。
坐車至那片老宅,果然裏面人少了,摸摸略有些坍塌頹敗的牆體,心中一片感慨,這片宅子雖然不曾養育過她,但卻是祖母的念想和父親兒時記憶的地方。她總算是幫着父親辦了一件事情,二十二年的生命中她添了太多麻煩。
拖着步伐回到別墅,一個熱水澡沖去剛才襲來的疼痛悲傷。她,還是活得好好的季時年。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