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引致傷痕
季時年不認為能和洛瓦聊什麽,無非是洛瓦打聽打聽勞倫斯的情況吧,她現在這副容貌曾經親密的人都看不出來,對于旁人更是陌生人一個。打了這樣的心思就想幾句打發了勞倫斯走。
“範先生,我雖然沒有事情,但是也不便和你久待,你想問什麽就直接說吧。”季時年在大廳的一角撿個沙發坐下來。
“叫我洛瓦就好。”洛瓦跟着坐下來。
“我和勞倫斯以前是同學,季小姐知道嗎?”看季時年搖頭,繼續道,“我們算是朋友,只是後來有些誤會。”
“範先生,你的意思是……”
“我看季小姐人很好,所以,希望和季小姐交個朋友。”
“範先生你是不是希望我能對勞倫斯有所影響?謝謝你的美意,不過,你可能找錯人了,我和勞倫斯只是同事關系,并不可能幫得上你的忙。”
“是嗎?那季小姐聽聽其他的。”洛瓦繼續往下說,“那是四、五年前在英國的事情,那時候勞倫斯有個女朋友叫Anne。”
“範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意思,無論是你想讓我對勞倫斯做什麽,或者你對勞倫斯有什麽想法,對不起,我對勞倫斯的過去和你們的友情沒有任何興趣,如果只是聊這些,我們恐怕話不投機。”季時年坐直身體,欲站起來,這是她當年的恥辱和傷痛,怎麽可能由着別人再說一遍。
“季小姐不要着急,我初次見季小姐就覺得很有緣份,說實話,我也是無人能說,跟季小姐聊聊而已。”洛瓦的臉上現出苦楚的神色。
季時年确定那就是苦楚的神色,如果洛瓦繼續那樣陰不陰陽不陽地和她說話,她立即就走,但是,現在的洛瓦神情萎頓,卻不像是裝出來的。季時年忍了忍,重新坐回沙發,一言不發,洛瓦再說什麽,她一個字不想。
“季小姐不要生氣,Anne已經去世了好幾年了。”
“我說過對勞倫斯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季時年看洛瓦一眼,他還真是操心。
“我看出來你不喜歡勞倫斯,這次也輪到他吃苦了,他終于嘗到了愛不能的滋味兒,季小姐,說的自私一些,我希望你不要愛上他。”
洛瓦看季時年并不理他,“Anne永遠在他心裏。”
“你是在替Anne打抱不平嗎?”季時年忍不住諷刺,如果她不是經歷了曾經的Anne,如果不是當初洛瓦殘忍地将事實告訴她,她現在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和他是很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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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過是善意地提醒而已。”
“範先生多慮了,我沒有這樣的打算。”
“季小姐,我和勞倫斯是好朋友,他想什麽我都明白,勞倫斯喜歡你,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洛瓦幾乎是咬着牙說出來。
季時年起身,“範先生,我們不熟,你和我在這裏讨論你的友情或勞倫斯的愛情,我覺得不合适。閑談莫論人非。”
擡腳走過洛瓦,聽他陰恻恻地說,“你和Anne一樣自以為是。”
季時年“嚯”地扭頭,忍無可忍,“聽你說來,Anne不過是個死了的女孩子,你卻總不肯放過她,好也是你,歹也是你,我不相信你會是Anne的朋友?”眼看着洛瓦的臉變得血紅,平生沒有用那麽惡毒的語氣說出一句話,“我猜,洛瓦你是喜歡勞倫斯的吧。難道當初你也用類似的善意去提醒過Anne?”
洛瓦嘴角抽搐着,俊美的臉猙獰扭曲。
季時年看洛瓦可憐可恨的臉,如果當年洛瓦不說出實情,她就不是現在的樣子,不是遺憾和勞倫斯失散的愛情,那時她已經存了分手的心,只是沒料到回家遭到噩運。那噩運帶來的痛今天猶潛在她的體內,讓她時時不能忘卻,如果沒有周裕之的出現,或許她還掙紮在精神和肉體都不能自醒的痛苦裏。
嘆息一聲站起來,“你何苦?Anne死了,給你化解了麻煩,你不是還得面對新的人嗎?今天是我,你很幸運,我不愛勞倫斯,那遇到一個愛勞倫斯的,你怎麽辦?能擋得了一個,你能擋得住所有的?他是個男人,愛的是女人,你自讨苦吃而已。”
“我何苦?我何苦?當初我能讓Anne和他分開,以後我也能讓其他人離開他,沒有我辦不到的。”洛瓦握緊拳頭,脖頸上的青筋凸起。
季時年心中一凜,覺得哪裏聽着不對,又說不上來,卻懶得再跟他絮叨下去,“那你好自為之。”
不料,洛瓦卻仿佛找到知音可訴,抓住季時年的衣角,“這半年多我到處打聽他的消息,知道他在C城,甚至跑到那裏偷偷看過他一次,我看見周圍的女人都用愛慕的眼光看他,我就嫉妒得發狂,還好,他不去注意誰,他的心裏只有Anne,即使那個女人已經死了。我當初不過是騙騙她而已。可是上帝是憐憫我的,我還沒再第二次找她,她就死了,所以上帝是在我這邊的,我怎麽可能沒有希望?”
季時年摸着沙發緩緩坐下來,一字一句,聲音毫無韻律,死板機械地,“你說你騙Anne是什麽意思?”
“女人太容易騙,我拿張照片她便相信。”
洛瓦說的是四五年前的事情,故事接着那個精彩至極、令人驚喜無限的宴會之夜發生。Anne順理成章地和勞倫斯住在一起,金童玉女的組合不知豔羨了多少人, Anne和勞倫斯恣意地享受着愛情的滋潤,卻不知這樣的甜蜜早已成為別人的嫉妒他們的藉口。
那一日,Anne在勞倫斯的公寓接受了洛瓦的拜訪。洛瓦算準了勞倫斯不在,便放心地搖唇鼓舌,他贊美了Anne的美麗和天賦,開始說他的一個朋友喜歡Anne,當然Anne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他,表明她只愛勞倫斯,希望他和他的朋友不要再來打擾她和勞倫斯。洛瓦說希望他是真愛你的。
又一日,洛瓦将Anne堵在回公寓的路上,Anne見到洛瓦便沉下臉,在她年輕的心裏,凡是自己不愛的便是不好的,絕對不會滋生被衆人愛慕的虛榮,勞倫斯之外多餘的愛慕只會讓自己心煩,見洛瓦如此糾纏,父親教她待人的淑女風儀都抛在腦後,但仍顧念了禮貌停下來,只微擰眉看着洛瓦。
這一回洛瓦卻只字不提朋友對她的愛慕,拿出一張照片,Anne下意識地瞟一眼,心裏便如被措不及防刺了把劍,尖銳地疼,疼得她半天緩不過神。照片上的勞倫斯身體前傾乍着兩只手在洛瓦的身側,正和洛瓦親在一處。季時年驚駭的不由捂住嘴,盯了照片半天,忍着眼裏的淚,“你想說什麽,勞倫斯他不是這樣的人。”
“勞倫斯不是,可是他知道我是。”洛瓦看Anne由于羞憤憋得通紅的臉,“你不想知道為什麽他要這麽做嗎?Anne,你知不知道,那尊獎杯,勞倫斯當着大家的面送給你的獎杯,本來就是屬于你的,不過是你去不了,就是勞倫斯的,這是大家都看得出來的。你難道不知道?就比如你的考試卡找不到了,誰會更有利益……”洛瓦突然不說話了。
“你瞎說,你是嫉妒我們。” Anne還沒在這樣的沖擊中醒過神,她本能地維護愛情,維護自己的尊嚴,心裏卻翻江倒海。
“對,我是嫉妒你和勞倫斯,所以我答應交換,我得到我想要的,他得到他想要的。”
“你無恥,勞倫斯不是那樣的人。” Anne幾乎哭出來,照片和考試卡的事情顯然已經讓她陷入迷惑和重創。
“你可以不信,那你去問問勞倫斯,考前一晚他去了哪裏,我記得月亮下的草地和樹林,美得很,美得适意一切約會。”
Anne幾乎是慌不擇路地回到公寓,洛瓦說的這一切讓她頭昏腦漲,理不出一絲頭緒,突如其來的羞辱幾乎沖毀了她的理智。焦急地等勞倫斯來,想不顧一切問清真相,卻又忍不住排斥,怕确認事實的一刻自己如何面對。
勞倫斯姍姍晚回,見Anne呆坐在椅子上,雙眼紅腫,忙扔下手中的東西問她怎麽回事,Anne卻只瞪一雙淚光盈盈的妙目,好半天才說,“我可能最近要回家一趟,想爸爸了。”
勞倫斯懸着的心放下來,“想家了,要不我陪你回?”
Anne卻輕輕搖頭,“不用,我很快就回來。”
勞倫斯疼惜地湊過去吻Anne的唇,卻被她避開,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以為意。回頭看卻見書架上多了尊獎杯,這獎杯原本已經送給Anne,當初Anne喜滋滋地拿絲巾包裹了,說這個是愛情的信物。怎麽又拿了出來?
“前幾天我不過是說個笑話,爸爸說我不懂事,怎麽能把你珍惜的榮譽拿走,這個當愛情的信物……不合适。”
勞倫斯沉吟一下,母親前幾天要他拿着獎杯來看她,被他婉拒了,獎杯送給Anne,他怎麽好再要,今天這樣也好,等他給母親看完,打發了母親再交給Anne 保藏,“這個反正是你的,先放這裏也沒關系。”他只顧看着那尊獎杯,沒留意到Anne臉上狐疑失望痛心的表情。
Anne望着勞倫斯的背影,他果然是在惜那個獎杯的,洛瓦說他把那場比賽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甚至重過她。她原本不想懷疑,可是心裏總有個細小的聲音冷酷地說,怎麽會有那麽巧的事情,或許他愛你,可是那個比賽,品酒事業不是他一直心心念念計較的嗎?有一陣子她的成績好起來的時候,他卻總是訓她,讓她委屈,可事後又待她百般好。他也有壓抑的嫉妒和煩惱嗎?她像中了邪翻出那個獎杯放在書架上,想看他的反映,那一刻,她告訴自己,對于愛情她懷疑了,這是她以前最不屑的。
“今天碰到洛瓦了……”Anne剛開口,就被勞倫斯打斷。
“他找你幹嘛?他說什麽了嗎?以後不要和他接觸,他……比較複雜。” 勞倫斯擔心洛瓦會對Anne有什麽不好的舉動,卻也不好明說什麽。何況,那天洛瓦找他,兩個人說話時,不小心有人後面推一把,他的唇居然碰到了洛瓦的,然後洛瓦抱住他,說他喜歡他。勞倫斯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推開洛瓦。這件事情的确讓他難堪,尤其是那措手不及的吻,其實根本不是,他的牙龈都碰出了血。
看着勞倫斯的急切和慌張,Anne的心一寸一寸下沉,他果然是做了不敢讓她知道的事情,否則怎麽會在聽到洛瓦的名字時如此驚慌失措,怎麽會如此迫不及待地追問,如此疾言厲色讓她不要和他來往?
兩個人躺在床上,勞倫斯伸手摸索着Anne的身體,Anne有些抗拒,勞倫斯便不堅持伸出手臂摟住她。
黑暗中Anne說,“勞倫斯,你心情不好,情緒緊張的時候做什麽?”
勞倫斯想了想,“好像沒有這樣的時候。”
Anne便舉例,“如果是考試或比賽前,比如上次學院比賽前你怎麽辦,我還記得你讓我早些睡,我本來還想在外面走走,是不是你有些緊張。”
勞倫斯想起來那個晚上,他想穿過樹林去草地,然後聽到洛瓦的一星半點兒話,如果他當時明白得早,Anne或許不會被算計。想到這些,勞倫斯的聲音有些意興闌珊得模糊,“我打算到草地上走走,後來臨時改變主意回去了。Anne,怎麽了?累了就睡吧。”
Anne不再說話,很久,久到勞倫斯以為她睡着,剛要動一動麻了的手臂,她卻突然叫他一聲,反手抱住他,狠命地貼上來吻他。盡管突兀,勞倫斯一點兒都想抵抗,只遲疑一下,身體已經自動纏上,青春激情的身體甚至不需要任何技巧就達到了高-潮。
Anne心裏念着勞倫斯你說過不騙我的。
第二天Anne回法國,三日後傳來車禍消息,Anne重傷不治而亡。
季時年低頭坐在沙發上,耳邊洛瓦再說什麽她都聽不見,顫悠悠地站起,甩開洛瓦的手,大步走向大廳一拐進了酒吧。
盯着酒水單上琳琅滿目的品名,有她再熟悉不過的葡萄酒,紅的,白的,桃紅的,法國的,西班牙的,美國的,不,她不要這些,想起來周裕之說過的二鍋頭,擡眸,輕飄飄地,“我要二鍋頭。”
二鍋頭上來,原來如此的好,圓圓的青瓷瓶,名字通俗得很,卻有這麽漂亮的身姿,倒出的酒,清亮透澈,飄一股幽香,騙人,真的騙人。為什麽這麽多騙人?
那酒仿佛是聽過的謊言,清雅的造型配着肚子上的名字立在那裏嘲笑着她。一杯酒下肚,喉嚨辣得厲害,再倒一杯,又仰頭喝下去,空了便又斟滿,幾杯下去,眼裏的淚便淌下來,滴到酒杯裏,一滴一漣漪,幾滴便是混沌,看着眼暈,雙手捧住臉,眼淚就從指縫間迅速滲出又落到地毯上,無聲無息,瞬間無影。無聲的哭泣漸漸變成低聲的哀泣,斷斷續續,嗚嗚咽咽。那哭聲如此絕望之極,仿佛今生再沒有複手再得的一線生機;哭聲又壓抑之極,仿佛是無底悲傷的泉水流洩出來,無一絲話可以安慰,人生可不可以不要這樣荒誕的悲劇。
欲将沉醉換悲涼。除了沉醉還能幹什麽,那些回憶因為誤會無意識地消解反而變成不敢觸碰的東西。不能想,誰敢想,害怕想。
作者有話要說: 引致傷痕
經濟學裏有個詞叫“引致需求”,本意比較學術,指生産商對于生産資料的需求不是自己的需求而是為了制造産品而形成的派生需求。現實中可以通俗理解的一層意思就是你購買了一個東西,為了這個新買的東西又需要不斷再買其他的,這些需求不是你最初的,而是被原來的那個牽引而來導致的。
大學時候講西方經濟學的是個女老師,在講完這個理論後的某一天,穿了雙墨綠色的皮鞋,很漂亮,但和黑色的褲子不怎麽搭,然後在隔周的課上,老師穿了條深綠色的呢料褲子,我和同學在第一排對視而笑。女老師長什麽樣子已經忘了,只是墨綠色的皮鞋和引致需求帶來的深綠色呢料褲子印象深刻。
右耳朵疼,原因是最近新剪了短發,以前梳馬尾的耳環便都覺得太小,那些扣式的,即使米粒大,在鬓發整齊的耳側也是璀璨奪目,只因換了發式如硬幣大小的也顯不出光彩,臭美心理作怪,去買那種大大的,長長的,帶着流蘇的。然後,痛苦就來了。
天熱,剪短頭發,去買新款耳環,因為嬌嫩的耳朵從未受過如此重負,所以不得已被傷害了。
我把它稱為引致傷痕。對引致傷痕的最好解釋就是一句古話,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寫到季時年和勞倫斯情感誤會大明晰的一刻,引致傷痕出現了。
其實最初只是個小小的誤會,或者等Anne從法國回來和勞倫斯提出分手時,在勞倫斯的再三追問下誤會水落石出,最終冰釋前嫌,和好如初。原來鬧脾氣的原因不過是聽信謊言的小事件。誤會,誰的戀愛裏沒有發生過,女兒哭,男兒哄,到最後反而貌似比原來還要如膠似漆。怎奈Anne這一走,不幸遭遇車禍,待蘇醒便有“回首已是百年身”的醒悟,再世為人,情情愛愛有什麽可談,生命都差點兒失去,丢個男人又如何,所以放棄吧。
這一棄,從此江湖兒女兩不聞,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再見面,世事如梭,織就多少金絲鐵網,扯斷這根,那根還牽着,撕破那張,這張還套着,誰還是當初幹幹淨淨的玲珑人,豈是一個回頭那樣容易?
小小的誤會在生活發生多重變形錯位後,誤會以指數級數增長,最終結出無法挽回的果。
不是狗血,氣象學家總結說了,這種現象叫“蝴蝶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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