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有心眷戀
手中的煙火燃盡,海上漲潮,季時年沿着潮水的邊緣向黑暗裏走,身後的焰火和笑鬧聲逐漸遠去。遠遠的棧橋橫在那裏,信步走過去。
棧橋一端延伸到海裏,另一端與岸相接,此時由于漲潮,幾乎是浮在海裏,遠遠地看像停錨的船輕輕地随潮水晃動。站到棧橋上面看着遠遠的盡處,隐匿在夜色和海水裏,墨黑中隐約可見,散發出一種力量讓人想要走近,仿佛沿着秘徑會發現一片秘密的珍寶。
只有海浪的聲音和輕微的腳步振動,季時年大着膽子一步一步深入,快要到盡頭處才發現棧橋盡處的臺子上已經被一個灰白色的身影占據,孤獨的人影與身後的墨色相連,如果沒有這棧橋,會以為是海神幻化成人形浮在海面思考。身影季時年認得,只是沒有料到會在這裏相遇,定定心神,剛要不動聲色退身離開,卻聽到勞倫斯清晰的聲音,用法語叫她Anne。那聲音更像是呼喚,呼喚心底的愛人。
季時年愣在原地,一時間萬水千山,在這個冬夜的月下,隔絕與陸地的聯系的孤島上,波濤起伏的海面中,面對着依然清俊挺拔的故人,前塵舊事撲面而來。
“Anne,你都知道了。”勞倫斯用的不是問句。“你當年是因為那樣的原因離開的吧。”
季時年站在臺階下,勞倫斯在臺階上面俯看着她,眼神專注,即使月光微弱,她也知道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如果抛開這中間的許許多多時光和許許多多事情,那也是她曾經用整個身心愛過的人。
“對不起。”
“你是在為過去說對不起,還是為現在說對不起。”
“有區別嗎?”季時年不能動,不能看,勞倫斯的專注也許會讓她繳械。
“你不看我,如果你的心裏沒有了愛,你為什麽不能看着我說。”勞倫斯口氣清淡,不是質問,像在吟詩。
“勞倫斯,過去雖好,可我想忘了。”季時年深吸一口氣,她原以為自己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已經被勞倫斯猜到,洛瓦怎麽說,說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着勞倫斯,她撒不了謊。何況他問她,不是質問,仿佛是在邀請她一起回憶,回憶曾經等待過的青春,歡笑的青春,流淚的青春。
“我忘不了。”勞倫斯還是那樣看着季時年,襯着漫天席地的海浪讓人憂傷。
“勞倫斯,我不想說,何況說了不會有用。你為什麽不能保守秘密?”季時年幾乎是咬着唇說完。
“既然有三個人都知道,怎麽還能是秘密。”
“我寧願是。”黑暗裏雖然看不到眼淚,季時年的聲音裏還是依稀露出破碎的痕跡,“你有理由恨我。”
“無論是Anne還是季時年,我沒有恨過,恨的不過是我自己的無能為力。Anne是我過去的快樂,而你,時年,現在願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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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你的什麽,即使以前是,現在和将來也不會是。”
勞倫斯突然從臺子上走下,緩慢地踱過來,季時年覺得自己該走,腳下卻如同生了根,就那樣眼睜睜地看着勞倫斯走過來站定在自己面前。
“勞倫斯,錯過的就是錯過的,你怎麽不明白。或許我們之間的緣分只夠走到這裏,我現在愛的是別人。”季時年害怕這樣的目光,虛弱地推開勞倫斯伸來的手,卻被勞倫斯反握住。
“我不要你愛我,只是你對我一點點的感情都沒有了嗎?如果你沒有……可是,沒有的話,你又為什麽會哭。Anne,我還記得一切。”勞倫斯的話如同夢呓,
“我在棧橋上想着過去,你卻從熱鬧的Party上走到無人的棧橋,我沒打算見你,你卻出現在這裏,如果只是巧合,我寧願相信是上帝故意安排的。就像我打算不再記起,開始自己的生活的時候,可是你以季時年的身份出現了。當我在你對我莫名的讨厭中猶豫徘徊的時候,真相就這樣剖白在我面前,在我還沒有說服自己放棄之前。”勞倫斯的手臂擡起輕輕地搭在季時年的肩上将嬌柔的身體壓向自己的懷抱,緩緩地拍着她因哭泣聳動的背。
“Anne,我記得在北京你哭腫的眼。如果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們不會是這樣的,是吧。我在棧橋站了一晚上,想的不過是要不要去找你,現在好了,你來了,真好。”勞倫斯的聲音如同催眠,季時年泛着淚光的眼漸漸迷離。無人的棧橋,叫嚣的海浪,遠離陸地的恐懼,這裏,仿佛是個不被人所知的異次空間,季時年的心慌亂迷失。
“Anne,我們一起離開C城,以前的夢想會繼續,我答應你,以後只有快樂幸福,再不會有誤會和痛苦。周裕之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
周裕之的名字突然照亮季時年混沌的大腦,聽到名字的瞬間心髒劇烈地悸動,一瞬間她都要以為自己死掉,睜大滿是眼淚的眼睛,季時年用了力氣推開勞倫斯的懷抱,站直身體。
“勞倫斯,我不是Anne,我是季時年,Anne死了,季時年活着,我忘了Anne的過去,活着季時年的現在。就如同我現在愛的是周裕之,沒有別人,對你,我只有內疚和傷感,對不起。”
季時年後退一步,“勞倫斯,我答應我們會是很好的朋友。再見。”轉身疾走,步子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小跑着下了棧橋,咚咚的腳步聲也許洩露了她的心思,所以只有快跑,跑離這片讓人迷失在過去的幽境。
再折返回來,之前還熱鬧的海灘焰火燃盡,煙火委地,此時只有海浪聲,度假小屋裏燈光人影,笑聲鼎沸。
心潮起伏,不想立刻回去,忘記了寒冷和潮濕,随便坐到地上仰望星空。無數個念頭激越跳起,不願想,不敢想,連着幾天來的壓抑,真相大白後痛苦的遺憾,與勞倫斯不期而遇的掙紮。
聽見遠遠地周裕之在喊自己的名字,聲音越來越近,一定是這半個多小時的消失讓他着了急,心裏煩亂,周裕之從眼前十幾米外經過向棧橋的方向尋去。看他遠去的背影心裏發苦,本不想出聲,漸漸地心裏卻有了一絲害怕,如果有一天周裕之也會離開,那該怎麽辦,紛雜的心理一下子被恐懼代替,恐懼壓過了剛才所有的情緒,急急地要去跳起來找他。剛要起身,卻見另一個纖巧的身影從眼前跑過,長發飄飄,迎向遠處回來的周裕之。
兩個人影緩緩而回,快要到這邊的時候卻向海邊走了一段,海浪聲太大,季時年聽不到他們說什麽,卻見那纖巧的身影突然靠近周裕之,抓了他的袖子仰首,姿态極盡哀求和嬌憐。季時年猜她一定是哭了,月光下的容顏一定梨花帶雨,周裕之居然沒有推開,卻也沒什麽動作。纖巧的身影既而垂首,頭似乎抵在周裕之的胸前。這樣的姿勢刺得季時年眼睛酸疼,剛才的恐懼又增了幾分。周裕之仍然沒動,那身影漸漸地委下去蹲在地上,聳着肩哭,手仍然倔強地拉着周裕之的衣袖或是手。
心底有團空氣升起,噎得季時年的胸口又難受又疼。覺得自己該離開,這樣的偷窺算是不禮貌的吧。她剛才不也這樣面對勞倫斯,只不過勞倫斯是懇求的一方,她不也在片刻間眷戀了過去的懷抱。可是這樣的想法并不能減輕心口的憋悶。
纖巧的身影将另一只手擡起抓住周裕之的胳膊,緩緩地将臉擡起然後貼在周裕之的手上,海風裏傳來讓人心碎的嗚咽。即使這是幅最美的圖畫,季時年也再無心思欣賞,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走,站在幾米開外,“裕之,你找我。”
面前的兩個人皆回首,周裕之的臉上沒有任何躲閃的表情,皺眉,“大黑天的,跑哪兒去了?”手自然而然地從許小凡手裏抽出來,“你過來幫個忙,許小姐崴了腳。”
許小凡在回首後的一瞬既低首,此時亦不擡頭。推開季時年伸過來的手,鼻音濃重,“我沒事兒,周總裁,你們回去吧,我揉一揉就好。”
周裕之低頭看一會兒,聲音清淡,“希望你一會兒就好。”
回去的路上手被周裕之緊緊攥着,季時年沒話找話,“許小姐沒事兒吧?”
“你躲在黑暗裏看了多少?”周裕之不給面子的直接戳穿。
“都看到了,美女面前定力不錯。”季時年開玩笑的聲音卻未見一絲輕松。
“就你麻煩事兒多,以後不許亂跑。”周裕之仍然嚴肅,走了幾步,語氣緩和,又冒出一句話,“還算有良心。”
“什麽良心?”季時年問。
周裕之沒好氣地,“幸好你沒打算站着一直看戲。”
“我覺得你太冷酷了,或者可以綏靖處理。”季時年雖然感念于周裕之的忠誠,但看到許小凡如此弱柳扶風地飲泣,周裕之的無動于衷多少冷酷了些。
“你說的綏靖是什麽,不過是拖延,當斷不斷,這樣的拖泥帶水,最後的結局只能更複雜,感情的事情本來就沒有施舍和憐憫。如果随便同情讓她滋生希望,又不能給她要的感情,那才是不負責任。愛情不是慈善。”周裕之淡淡地說。
“那總可以是友情吧。沒有愛情就沒有友情了嗎?”季時年不認可地反駁。
“友情,那是自欺欺人。”
“你太偏激。我不認為愛情只是男女唯一的相處方式。”季時年覺得周裕之太武斷。
“你是說你認可愛情和友情同時存在?比如……”周裕之突然頓住話題。
“比如什麽?”
“沒什麽,這是你小姑娘的一廂情願。”
“你的占有欲太強,思想太狹隘,才會有這樣的想法。”季時年憋着一口氣,仿佛周裕之的論斷觸到心裏的某個隐處,到底是什麽說不清楚,使勁把手從周裕之的手掌裏抽出來。
周裕之停下來看她,“不過是瞎聊而已,你很激動。”
一句話說得季時年讪讪的,她好像在周裕之面前第一次這樣強硬。周裕之仿佛不介意似的,摸摸她的頭,重新牽住手,走開幾步,似乎有意避開剛才的話題,“哪兒那麽好玩,黑天半夜半個小時不見人。”
季時年一時語塞,“就在這裏啊。”
“你就在地上坐了半個小時?這是冬天,你身體很健康嗎?”
季時年站在那裏全身上下被周裕之沒好氣地拍打,她知道剛才站起來得着急都沒有拍打身上的沙粒。剛才的混亂和争辯後的冒失被不輕不重的拍打聲融化,心裏滋生出暖意,不管不顧地抱住周裕之。周裕之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停下手,嘆息一聲。
再回到別墅裏,已經有人在跳舞,有人來邀請他倆,周裕之擺擺手,讓出身邊的季時年,季時年猶豫一下,加入舞蹈的人群。
周裕之拿一杯酒坐在沙發上,目光追随季時年翩然的身影,進屋的瞬間燈光下她的眼睛仍有輕微的紅,那是她哭過的痕跡。如果之前還懷疑,那麽現在可以确定棧橋上離開的模糊身影正是勞倫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