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心何處

季時年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周裕之,盯得眼眶發酸,仿佛要盯到他心裏去,現在她明白了那個叫目眦盡裂的詞語。委屈疑惑氣憤梗在心頭,如果不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季時年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淚流滿面。

周裕之卻始終不看她一眼。季時年盯到最後心髒痛得似乎每呼吸一下都似刀子在戳,再盯不下去。他有愧于她,自始至終沒有回看她一眼,季時年意識到這些移開眼睛,目光飄過勞倫斯,對上他的眼神,勞倫斯的眼神卻是充滿痛苦和歉意。季時年慘然一笑,知道勞倫斯是對自己的關切,不過這種關切對她來說不起任何作用,只要不是那個人的,誰的都沒有用。

會議還在繼續,季時年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她再不看任何人,此時只有一個念頭,她要親口問他,向他索取真實的答案。

剛散會,周裕之就跟着周聞生領先退場,季時年心急想追上去,看一眼周圍的人,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被憤怒沖昏頭腦的情緒,跟在人流後面往外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她需要想一想,想一想這中間發生了什麽。勞倫斯在身後叫住她。季時年停下來強作鎮靜。

“我過幾天就回法國。”勞倫斯猶豫一下說。

“什麽時候回來?”季時年心不在焉随口問。

“也許就不回來了。”勞倫斯專心地看着季時年的眼睛,似乎要看出來什麽。

季時年果然愣在那裏,“不是說只是酒堡暫時的事情嗎?”

“時年,如果我說我是和周裕之用這個來換取你跟我走,你信不信?”勞倫斯突然近前一步。

“你說什麽,我不明白。”季時年張口結舌地說,流露出疑惑。

“時年,周裕之現在不能帶你走了,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你是說周裕之放棄了我,得到風華?是這個意思嗎?周裕之跟你交易的?”季時年瞪大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勞倫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太直接,答案太傷人。

“我不信,我要去問他,我一點兒都不相信,他不是那樣的人。”季時年看勞倫斯一言不發,仿佛坐實了答案,心裏慌亂悲涼,轉身就要走,不料被勞倫斯一把抓住。

“Anne,你為什麽不相信,事情就是這樣的。”

季時年使勁甩手,“勞倫斯,你放開,我不信,我必須聽周裕之當面跟我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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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勞倫斯痛苦地嘆息,松開季時年的手,“時年,你待他果然是不一樣的。當年洛瓦跟你說那些無稽之談,你寧肯選擇相信一個陌生人,卻不願意來找我核實,哪怕你只是問一句,當時你只要問我,我們也不會這樣,落到像今天這樣。你不信我,今天和過去,都不信,你以為我騙你,你卻只相信周裕之對你說的。Anne,你為什麽當年不能如此待我,相信我?你怎麽知道我這麽多年受的折磨?或許你根本就沒有真正愛過我。”

季時年停止掙紮,人緩緩地靠在身後的門板上,雙手掩面,好一會兒,“勞倫斯,不是這樣的。”

“不是不信你,只是經歷過一次那樣的痛苦和錯誤後,我不想再次輕易放手失去自己珍愛的,因為誤會而在不可自拔中絕望。我也曾有過心被撕裂的感覺。你不是我又怎麽能理解我當時的錐心疼痛?你怎麽知道我當時的心情?你怎麽知道愛情的美夢被突如其來的打擊刺穿後的心如死灰?你知道的,不告訴我,何嘗不是造成一切的推手之一,我讨厭欺騙,害怕欺騙,從來希望你能坦誠對我,可你終究還是有不能告訴我的,洛瓦難道不是利用了我們之間的弱點。”

“如果不愛,怎麽會在車禍的絕處逢生之後,寧肯徹底忘記過去,痛苦地選擇重生?我寧願Anne死去,帶着所有的痛苦死去,帶着敏銳味覺嗅覺的天賦死去,既然上帝讓我遭受無數大大小小的手術,甚至給我另一張面孔,那注定是讓我重新選擇人生,盡管忘記你忘記過去對我來說并不比那些身經的手術更輕松。”

“我失去了過去,失去了天賦,失去了身份,即使今天再從事品酒工作,我不過是個默默無名之輩,跟你相比,我怕是再贏不過你。當年才情佼佼的Annie早已不存在了。勞倫斯,你怎麽可以以為你的痛苦大過天,怎麽要求我像你一樣守着過去過日子。你又怎麽可以如此來懷疑我曾經以為是全部人生的愛。你說過你沒有恨過Annie或是季時年,其實你不過一直是站成寬恕者的姿态來憐憫我而已,用我的過錯和誤會成全你的愛戀和思念。”

季時年說到最後聲音微小,氣息軟弱,眼裏竟是沒有一滴淚。

勞倫斯傻傻地站在那裏,眼淚如同放大鏡一樣放大季時年的影像,她靠在門板上,更像是喃喃而語,陳述一件令自己累極倦極的事情。勞倫斯從未想過如此深,想過換一副臉孔的Anne 究竟失去什麽。陡然害怕,這樣的季時年恐怕是自己再也走不近的了,他們中間隔着不是四五年的光陰,不是隔着小小的誤會,不是再次相遇再次相愛就能化解的。心被撕咬着,腳動不了,手亦擡不起,頭頂上的魂靈俯瞰自己仿佛一尾擱淺的魚,空張了嘴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與勞倫斯的一番對話季時年已經清醒很多,到洗手間洗把臉,拍拍幾乎木了的臉頰,季時年,你只去問一個答案。

周裕之仿佛知道季時年會來,看到她出現在門開的一剎那,臉色并無變化。

季時年走過去,眼睛就那樣望着周裕之的。

“有什麽難言之隐嗎?”

季時年的第一句話明顯讓不動聲色的周裕之震動了一下。

“對不起。”聲音無比幹澀。

“不用說這三個字,你昨天已經說過了。我想知道原因。”季時年倔強地站在桌子前仰頭看周裕之,眼神清透,不見哀傷。

“我用這個換了勞倫斯走。”周裕之的聲音已經恢複正常。

“你曾經告訴我的不是這些。”

“事情不需要說得明白。”周裕之坐下點燃一根煙。

“你的意思是你帶我走都是做給周總裁看的,不過是要挾他的砝碼,最終在你和勞倫斯之間将我作為賭注,你得到你想要的,是不是?”季時年淚氣氤氲,對着勞倫斯沒有淚,而周裕之卻能輕易摧垮她的意志。

“明白了為什麽還要來。”周裕之低頭避開季時年的目光。

“可我不相信。周裕之,你有事情瞞着我。”季時年繞過桌子走到周裕之的身邊。

“你未必對勞倫斯已經斷情。從北京出差回來你們之間莫名其妙的氣場,你哭腫的眼睛,看勞倫斯的目光裝作無意卻暗含痛苦,那天在海邊度假別墅,你也是在棧橋遇到勞倫斯吧,否則為什麽又是一幅柔腸寸斷的表情。時年,我不說不是我不知道,你和勞倫斯的前緣舊愛,我退出。”周裕之始終低頭清清淡淡地說起一個故事。

季時年突然愣住,由不得腳步後退,周裕之的話太突兀,太涼薄。

“你為什麽不問,我不是有意隐瞞,不過是這些事情自己也不願想起。你如此說我不覺得太絕對,太專橫?你甚至不給我申訴的機會,一廂情願地以為我還愛別人,一廂情願地放棄我?或者你是以此為藉口?”

“我贏勞倫斯的勝算并不大。”周裕之的聲音疲憊。

“所以你選了江山,抛了美人,坐回你正統的周氏太子之位?周裕之,你為什麽不假裝安慰我一下,安慰我你不過是權宜之計,以後還是要跟我一起走?”季時年冷酷地開自己的玩笑,聲音凄怆。

“你會信嗎?”

“你說的我會信,即使知道是騙人。”

“我不想騙你。”周裕之冷冷地回答。

“那天晚上是怎麽回事?用身體作最後的告別?你早打算好的?”季時年的手指壓在桌角,眼睛望着周裕之的側面,劍眉、深目、高鼻、薄唇,依然好看,卻情冷得讓人心寒。

“時年,勞倫斯還愛着你,你對他未必就是忘情,以後你們會很好。”

“周裕之,你做事總是這樣滴水不漏,八面玲珑嗎?或許你對以前的女朋友也都這樣體貼入微,給一筆安置費,再幫着來個拉郎配找個人接管,然後自己完美謝幕?謝謝,我不需要。”季時年垂眼把手裏的存折和房産證及聘書一起放到周裕之的桌子上,挺着筆直的背走出房間。

直到火星燒到手指,周裕之才回神,摁滅煙蒂,手扶額頭,閉上雙眼,将所有的情緒掩藏。不是不痛苦,只是這樣的痛苦沒有出口就讓它深深壓在心底,不露分毫。

會議傳出來的消息,與其說是重大得引人矚目,不如說是變幻莫測得讓人摸不着頭腦而倍加關注。個把星期,公司權力頻遭更疊,最終周裕之捧得無上權力,一手乾坤。周聞生、周裕之、勞倫斯三人之間的博弈受到前所未有的猜測,漸漸地傳出來,周聞生不過是通過勞倫斯來給兒子一個教訓,如今父子和談,思想一致,自然權力順利移交。

作為交易的重要環節,季時年、周裕之、勞倫斯三個人之間保持着良好的關系平衡。周裕之行事低調走馬上任,勞倫斯一心一意做完這個展銷會的事情後即準備離開C城返回法國,大概年後回來,季時年心無旁骛配合勞倫斯。

只是季時年與勞倫斯一如既往地保持距離,工作之外再無他事,與周裕之卻不再有接觸,周裕之的幾次外部公關晚宴上不再帶季時年出席,而是帶了新近榮升秘書的許小凡。在外人眼裏倒也不是大新聞,一則季時年本身出席的次數并不多,二則周聞生當初也帶自己的秘書出席宴會,風華傳統而已。

季時年不聞不問,周裕之與她不再是相關的人,他把她推給別人,這一推即表明自己的立場,季時年吃一塹長一智慧,自然不會讓自己無事傷神,有時候路遇甚至會溫柔微笑叫一聲周總,有一次被陳明聽到,當即撮牙花子,說他倆太酸,兩個人卻都不笑,仿佛就是為了證明這笑話更好笑。對于外面漸漸風起的許小凡暗戀周少是否成真的傳聞季時年也漠不關心,整天與葡萄酒打交道,徹底無為。

當然也有人猜測其實周裕之和季時年是好事将近,不過是關系由明轉暗,此時正是周裕之發力之時,兒女情長沒有好處。

期間李部長找過一次季時年,問她是否想到政府擔任文化顧問。這次是個長期職位,C城與波爾多結成友好城市,季時年這樣的人才正好,東方的面孔,西方的背景,又是以雙方都以引以為傲的葡萄酒為職業,再沒有比這更合适的了。季時年說要考慮一下,這個太難,如果她繼續留在C城,當然做這個很好,可是她到底要不要留在C城?自從那日與周裕之當面對質以來這便是她時時考慮的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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