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喜憂參半
周裕之的回來引起一陣不小的風波,但卻沒有像大家想的那樣重新回到風華,出現在大衆面前,于是又有各種可能消息判斷,周裕之這次被整慘了,似乎是為了印證這種說法,周裕之前所未有的低調,不去風華,不抛頭露面,甚至不出周宅,白天陪徐至美說會兒話,晚上就在房間看書。
幾乎是生離死別的後怕和慶幸,忽略周裕之偶爾看書的走神,忽略他避開任何經濟新聞的故意,忽略他無意識鎖住的眉頭,對于周裕之的狀态,季時年反而有小小的竊喜,雖然心裏清楚周裕之更适合去商戰,但每當靠在周裕之的肩頭總是自私地想如果這樣也未嘗不好,他們的戀愛時光似乎從來沒有如此奢侈過,甜蜜的時間大都是從工作裏偷來的,從來都是匆匆忙忙,哪有現在的消閑自在。
正是大好春光,周裕之在屋裏看書,季時年到園子裏跟劉嫂侍弄半天花草,花園裏各種花樹開得熱鬧,心情大好,擡頭看周裕之卧室的窗戶,忍不住仰着臉沖上面喊。
“裕之,裕之,你快下來看看花兒。”
等半天見周裕之從陽臺探出身子,手裏拿本書,笑着說:“上面也能看到。”
季時年皺皺眉頭,說:“在下面還可以聞到花香呢,你都快捂出青苔了,快下來。”
樓上的周裕之見季時年不依不饒地沖他招手便合上手裏佛經轉身下樓。甫一出後門,季時年便跑過來抓着他的胳膊,說:“快踩踩那邊的土地,松松軟軟的,好多芽兒在下面呢,我剛才松土的時候還看到一條蚯蚓。”
周裕之看季時年穿一身運動服,鞋子上一層碎土,還真像個園丁,手裏像模像樣地戴雙手套拿個花鏟,“你都多大了,還玩兒這個?”
結果換來季時年一記白眼,甩掉他的胳膊道:“什麽叫玩兒?在葡萄酒莊裏我種葡萄可是一把好手。”
周裕之不好意思一笑,扶住季時年的肩膀,說:“你是專家,誰敢小瞧。”
季時年不睬他,走到花廊邊上看葡萄樹架子。周裕之看看左右兩旁的花樹,一棵桃花開得絢爛,伸手摘了一朵向季時年走過去,故意遺憾地說,“你要是古代女子就可以戴頭上了,”
季時年立刻笑眼彎彎,摘了手套伸手搶過來別到衣襟上,面上羞澀,說:“我喜歡。”
回國後看了不少唐詩宋詞元曲,季時年心裏對那些才子佳人的幽怨愛情居然讀得懂,尤其是見到徐至美那樣的古典美人,真正是折服,她想過,如果放在那個時候,父親一襲長袍配徐至美的寧靜典雅,真如一幅畫一樣。今天她和周裕之站在這花天美地裏,心裏溢出甜蜜。春天裏的愛情真是美好,這讓季時年生出難以的惆悵,恨不能自己是個古代女子,有着如雲的綠鬓,好讓愛人插上最美的鮮花。等周裕之的手再次搭到肩上,季時年反手抓住他的手指,看着花架上剛剛萌發的葡萄葉子幼芽,心裏一動。
“我們結婚選在秋天吧,那時候的波爾多漫山遍野全是葡萄樹,葡萄成熟的時候,空氣裏都飄浮着香甜的氣味,真的是甜的,讓人沉醉。我想過了,我們自己釀一批葡萄酒,等以後的大日子拿出來喝,比如結婚周年,還有……。
季時年不好意思說了,她聽說在江南有那樣的習俗,生出女兒後,要把埋幾壇好酒,等女兒長大出嫁,就是喜慶的女兒紅。如果他們有孩子,想到這裏,季時年臉微紅咽下後面的話,終究還是不好意思說出來,垂着眼兀自望着葡萄芽兒,卻半天聽不到有人接腔。轉頭看周裕之,發現他眼神飄忽,好像看着前面的花又好像沒看,似乎也沒有聽到她的話,季時年有些失望,不滿周裕之的反應,心下又有些不甘,追問一句,裕之,你聽見了嗎?周裕之目光轉向她,表情耐人尋味,輕飄飄地“嗯”一聲,這一聲有些言不由衷,有些敷衍了事。季時年被這一聲堵得愣一下,心裏仿佛有什麽“啪”地碎了,臉突然變得通紅,心裏尴尬,還不忘禮儀性地回他一笑,狀似不經意地轉身,再看着那些細小的幼芽絨毛,心裏漸漸迷惘,抓着周裕之的手也松開,周裕之的手指自然而然地從肩上垂下去,捂熱的肩頭一陣涼飕飕。
周裕之離開架子做到另一邊的椅子上,仿佛對季時年的表情無所覺察,正好劉嫂說話,這話題也就岔了過去。
Advertisement
季時年悲哀地發現,回來數日,周裕之沒有提任何關于結婚之類的事情,當然她知道這是非常時期,這個事情不可能被提上日程,但是,最重要的是周裕之表現出來的情緒。當初她在看守所見他向他索要戒指,中間又隔了辛苦別離,以為出來了就該有圓滿的結局,卻不料周裕之只字不提,自己當初已經主動提了一次,總不能再來一次霸王硬上弓吧,她還真沒這個臉了。
園子裏開了的杏花桃花,粉粉豔豔一片,季時年卻已敗了興致,這些花開得再熱鬧,也只能襯得她的心情更加灰暗。低頭看胸前的粉色桃花怎麽看怎麽刺眼,伸手要摘掉又有些舍不得,手一滞還是摘下來扔到地上。季時年背對着周裕之,沒看到周裕之盯着她的眼神,有些愧疚。
接下來的一天季時年再沒有情緒,周裕之對她的情緒并不多做關注,吃飯時倒是徐至美似乎有所察覺,看了幾次周裕之也閉口不說。飯後,季時年提出要告辭,徐至美說裕之你去送一送時年吧,外面好像陰天要下雨,你也好長時間沒出去了。季時年不好拒絕徐至美的意思,在屋外面卻拒絕上周裕之的車。
周裕之下車繞過去打開副駕駛的車門,看着季時年也不說話,兩個人僵持着,最終還是季時年忍不住心裏憋屈說:“你不是都在家修禪嗎,跟我到紅塵裏幹嘛?”周裕之在家裏天天不是看《道德經》,就是看佛經,季時年以為他修的是心性,沒想到要修的是童子身。
周裕之皺着眉頭說:“你現在中文水平提高不少。”
季時年不理他彎腰進到車子裏,周裕之替她關上門也坐進車廂,手指摸着方向盤卻半天不開車,一時間氣氛沉悶,季時年研究着窗外的空氣拒絕再說話,耳聽得一聲嘆息。突然感覺車身猛烈一動,身體不由自主向後倒去,汽車飛快地駛出宅子。一路景物變化,景色越來越漂亮,綠色層次分明,道邊的樹呼嘯而過,間隙裏可看到大片土地泛着綠色的生機,季時年意識到車子是向着城外開的。
“我要回公寓。”猜到要和周裕之有一番正式的對話,季時年沒來由地懼怕,怕擔心的事情突然被證實。
“一會兒送你回去。”周裕之聲音不高但足以讓季時年聽見。
“我現在就回去,我不想跟你說話。”
季時年像個聽不進道理的孩子,伸手去抓周裕之的胳膊。對面一輛滿載箱子的貨車疾馳而來,一聲鳴笛,周裕之向右打輪,車身擦過,情形其實并不十分危險,身邊的人卻不再糾纏,周裕之回頭一看,季時年臉色蒼白,手捂着嘴半天不敢動彈。知道她又想起以前的禍事,伸手過去抓住空着的一只手,季時年也不掙紮,只是微微發抖。
車子在一條小道上拐下國道慢慢停到一片空寂的海灘上。周裕之捏捏季時年的手,輕輕說:“剛才吓到了吧?心髒還難受嗎?”
季時年掙脫周裕之的手,車窗玻璃落下,趴在窗門上不說話。的确有些心悸,他記得她的這些磨人的毛病,可卻不給她光明的未來。
周裕之也不糾纏,凝視着遠處泛起春潮的大海。
“時年,你覺得現在如何?”
看季時年依然沉默,周裕之又說:“時年,你知道現在的風華如何?”
季時年仍然側臉看窗外,對于周裕之的問話始終沒有動靜。
“風華境況不是很好,但是父親目前不許我參與其中,他不說,我也知道。對不起,時年……我現在考慮不到其他事情。”周裕之字斟句酌地自問自答,說完這些話,看看季時年仍然一動不動地身體,半晌兒嘆口氣。
“時年,我的心意沒變,只是這個時候,我知道你會委屈,可是我開不了口跟你說你再等等。”
幾乎是周裕之說完的同時,季時年也呼出一口氣,大概也猜到是這麽回事兒,即使她不去風華也聽聞了一些傳言,近期省裏工作組進駐C城,雖然她不太清楚會有什麽情況發生,但前一段時間方戰的突然賦閑總與這也多少有些關系,她原本覺得周裕之能夠回來就是天大的好事,至于家産、名望,這些都不足惜,私心地想兩個人回法國也好,但現在看來,只是她一廂情願而已,戰場上的騎士,商場上的謀略,男人或許天生就願意角逐。
“記不記得這片海?”周裕之岔開話題。
季時年看前方,因為有雲,海水顯得低沉,海面也不似晴天裏空闊,卻是另一番海天景象,車子停的前方有大片的礁石,他們達成協議時在海邊,她看着海想到尼斯的父親,再後來周裕之帶她看過很多時候的海,那時夏夜的海邊,他們心意相通。臉上微微發熱,心底也升起渴望,耳邊聽周裕之的話。
“我忘不了,雖然這海是我從小就熟悉的,可是真正讓我記住的卻是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你曾問我在裏面怎麽過的,你知道麽?我常想起這裏。”在看守所的時候,日子苦,他幾乎把那些過去的甜一遍一遍地回憶。
“我也經常思考我們怎麽會走到一起,現在想起來當初我的提議簡直是個傻瓜的想法,或許那是我受你吸引而不自知。因為家庭的原因,其實我過得不算開心,除了母親的疼惜,父親面前我只想的是如何争口氣,等到勞倫斯出現,我就知道我的努力是只要某個人出現後就可以忽略的,不是說他比我多強,是父親心裏的歉疚讓他比我更多關注。勞倫斯對我曾說過,他來C城原本只有一件事,就是風華,為他母親,他要父親看看他放棄的妻兒多麽優秀,可是之後他看見你便有了第二件事情,是真正為他自己的,他要帶走你。”
“很顯然,第一件事情我是失敗的,我不在意風華的歸屬,只是為驕傲而戰,可我還是輸了,如果不發生後來的事情,我大概已經在法國繼續我以前的工作。慶幸的是第二件事情,當我知道Annie的事時,以為自己會一敗塗地,可是,就在我惶恐不安的時候,時年我卻神奇地得到了你,那種驚喜足以照亮我過去所有的灰色。老天爺在戲耍我,我安心放棄風華要開始我們的生活時,風華卻有了困境,父親的天平又傾斜了,我知道自己的憤怒,但是還是背棄了對你的承諾,我不想母親的晚年風雨飄搖。勞倫斯沒有享受,也不該承受,我既然當了周聞生的兒子,比起勞倫斯,于情于理更應該承擔風華的難處。讓你和勞倫斯走,我知道,以為這次終于要失去你,可你還是給了我希望。時年,現在又是這樣,風華沒有脫離困境,我也不可能潇灑地做自己的事情,我給你的恐怕都是委屈。”
深呼吸,轉過身,看見周裕之沮喪消沉的神情,在季時年的印象裏,周裕之總是意氣風發,即使遇到難事,只會更加強硬,何嘗像現在這樣的表情,他說的是心裏話,說到她心裏,也說出她的委屈,不是不感動,是太真實而疼痛,伸出手蓋住他抓着方向盤的手指,勉強笑道:“算你說的是真的,我以為你都不知道呢。再說,我那麽小氣嗎?我是委屈,可還不至于不懂理,知道我委屈,你不和我說,讓我猜謎,你覺得我是知道後有些失望好,還是不知道心裏瞎猜和你有誤會好?”
周裕之的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指,說:“時年,我欠你很多,以前給你的承諾,到今日也沒幾個兌現,幫你找人,我也沒找到,說跟你去法國,眼看又是空頭支票,事情變化得如此快,我都不敢說什麽了,我在你心裏,恐怕已經是個言而無信的人了。”
“那你的心呢?”季時年突然問,“你的心可有過改變,有過動搖?”
“這恐怕是我唯一還能自主自信的地方。”周裕之苦笑道。
季時年反手抓住周裕之的手貼到臉側,半天悶悶道:“那我就沒有什麽想法了。只是……不要讓我等太久。”
周裕之胸中激蕩,長臂一攬,季時年趴在周裕之胸前,眼睛看着窗外,她知道有一句中國古話,好事多磨,上帝還要她磨多久。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