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心意已決
與周家沉悶壓抑的氣氛相比,C城的政治氣氛也顯得頗為詭異,也只有一周的時間,政府的力量格局重新劃分,人們對方秘書長下野的猜測還沒有風平浪靜,卻突然一個巨浪打來,傳出馬副市長又出了問題。C城的老百姓何曾看過這樣的政局變動,忍不住要多擦幾下眼睛,明眼人已經斷定方秘書長的前途未可限量。不錯,再兩三天後方秘書長重新上位。
是常務副省長和組織部長一同來宣布的,方秘書長提拔為副市長。在C城歷史上還從未有一個副市長要常務副省長來宣布任職的,擺明了這是要有更大的動作,現任市長退休之後看來方副市長的可能性不小啊。與此同時,馬副市長卻因為一些問題暫時不再分管C市的工作,雖然沒有正式的文件,可是謠言還是傳了出來,說馬副市長任人唯親、大額資産來源不明、個人作風有問題。有人猜測馬副市長會不會和方秘書長一樣只是暫時離開,如此炙手可熱的人物怎麽會突然下臺,估計也就是檢查中發現一些芝麻綠豆大小的問題。可明眼人心裏明白這馬副市長是不會起來了,方秘書長當時可沒這樣的傳言,多不過是說官派鬥争失敗的一方,而馬副市長的謠言那可是一個一個的罪名,哪個罪名都對他的前途有致命的影響,一旦查實了那可是牢獄之災。
方副市長再次上任伊始的第一把火直接燒到了本市的酒店業,提出了嚴格的酒店管理措施,尤其是在一次會議上提出了“幹淨”二字,要經營者有幹淨的環境,幹淨的經營,幹淨的良心。許多人說這是方副市長在撇清與風華的關系,畢竟當初風華出事大家的确以為當時還是秘書長的方戰是有嫌疑的。于是風華再一次被推到風口浪尖上,工商、稅務,甚至是街道辦事處都盯着風華。
周裕之仿佛不知道此事似的,行李基本已經收拾好,再幾天就該走了。周聞生幾乎忙得不見人影,對兒子的離開不聞不問,徐至美甚至變得更強硬起來,不見兒子,不見醫生,每天也只有劉嫂還可以進去端茶送水。對于季時年,徐至美也不過是允許她到屋裏坐一會兒,但沒有了周裕之,又多出一個季英,兩個人似乎再無話可談,彼此的親情牽扯着彼此的愛情,又不是那種順理成章的甜蜜,非要隔着經年的歲月糾纏曾混亂過的心神,周宅每日死寂一般地安靜。
如此時,周裕之也就是在屋裏看書,房間裏的電話突然響起。周裕之有些詫異,這個屋裏的電話很少人知道,不過是親近的幾個人而已,接起電話卻是陳叔的聲音。
“裕之,你得幫你爸一下啊。”陳叔疲憊的聲音傳過來。
“為什麽?”周裕之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你當時從銀行辦理的那幾千萬貸款,現在銀行逼着要提前還款,風華現在的現金流哪有那麽充裕?這幾天他們的人每天都到財務部催着還貸款,周總經理跟他們行長打了電話,但是不管用,說是現在根本不是他們做得了主的,因為政府整頓酒店行業,所以上面的信貸政策也跟着發生改變,目前酒店行業的貸款都備受關注,他們也沒辦法。裕之,我聽陳明說你和他們的一個領導還算關系不錯,幫着說一說。”
“他讓你說的?”周裕之的眉頭鎖起來。
“什麽……他……哦,周總裁啊,他沒說,是陳叔我厚着老臉求你的。”
挂掉電話,周裕之陷入沉思,他竟然不知風華已經陷到如此地步,他只知新任副市長是要整頓酒店行業,大不過各項檢查嚴一些,但是沒想到經營環境已然如此惡劣,銀行本就是晴天送傘雨天要債的,可是這一切跟他還有關系嗎?他不是決定再也不管這裏的,甚至再也不願見他們嗎?為風華,為他們,他已經做出了犧牲,欠別人的他已經還清了,別人欠他的,他也不要了,為什麽還要留下,難道再留下來陷入這個泥淖嗎?可是那個銀行的确是他聯系的,那時候周聞生把經營權交給他,可笑他呢一心想幹出些什麽。現有的銀行給予的貸款規模太小,他想要更大的,然後就是與這家新興銀行接觸,知道行長喜歡喝茶,喜歡紫砂壺,他特意去學了茶道,托人找大師制了幾把壺,幾次接觸下來,那行長也覺得遇到了有緣人,一點一點關系建立起來。銀行要的東西又細又難,財務總監向他抱怨,他還是堅持按銀行的要求來,最終批下了貸款,額度是以前的2倍,再後來海南的收購,那個時候已經有很多銀行來競争,因為感激行長此前的大力支持,周裕之把海南收購項目的資金需求也給了他,他們一直合作得很好。可是如今一旦貸款被催,正常的現金流入流出被打亂,那才是要命的財務危機。
周裕之摸出手機開機,因為不再管風華的事情,因為之前的事情,他的手機基本已經關閉,反正在這裏認識的大部分都是生意上的人,打電話的也無非是工作上的事情。電話撥過去,對方好一會兒才接起來,然後就是不客氣的質問。
“周總啊,你可真難找啊,是不是我們不催貸款你也就不打算出來了?”對方的語氣陰陽怪氣的。
周裕之聽得臉色難看,但是此時求人還計較這些做什麽,當下低下聲音穩住情緒道:“王行長,開玩笑啊,開玩笑,您要見我是擡舉我,我怎麽可能躲着不見呢?”
“周總,我知道您打電話是為了什麽事情,我說我可做的夠義氣,你前段時間在牢裏的時候貸款我沒催吧,現在是真扛不住了,上面盯着呢,不得不催。”王行長一下子就把話挑明了。
“牢裏”兩個字說出來周裕之的臉瞬間一冷,可是行長的話卻直接堵住了周裕之的嘴,他幹笑一下,還是不得不說軟話:“王行長,上面有政策,我也知道你們為難,風華也不是說不還,只是這個節骨眼兒上,您是份額最大的銀行,若是您一家動,接着那就幾家都動,一下子幾千萬的現金流我哪兒找去?逼急了風華倒了,大家都有風險。”
“我怎麽聽着像是威脅啊?我說周總你這話可不好聽,我可不管那麽多,我只要我那份。”王行長的話聽起來有些發狠。
“王行長,我說的是事實,我只是在想,我肯定不能讓您為難,但是您也得容我想些辦法,我們的財務報表你也看得到,一下子大幾千萬是真沒有,您體諒我,我也一定不會讓您難受。”周裕之見行長不說話,又說:“我也想過了,風華分批來還這些貸款,我拟定一個還款計劃,多長時間還多少錢,這樣您跟上面有交代,也不至于把風華逼得太緊,涸澤而漁,您也知道的,不是威脅,我只是想緩一緩,對大家都有好處。”
一番讨價還價之後,行長終于答應先制定收款計劃,然後向上面争取要政策,周裕之總算松口氣,可是到了下午接到行長的電話時,他卻提出了一個附加條件,在還款期內周裕之不得離開C城,直到貸款還清,或者上面的政策取消。
“有必要嗎?”周裕之冷着臉問。
“周總,風華的貸款是你在的時候發放的,還款計劃也是你提出的,承諾也是你做的,你要走了,我信誰去?不是我說你們民營企業,信譽還真不能和國企比,國企那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你們啊,不看着點兒頭頭腦腦的,我們不放心啊。待會兒我會把協議發給你,如果沒有異義,明天我們簽一個補充協議吧。還有,現在是老周總當家,我們也希望盡快還是由你說了算,這樣比較好。這個我們也會和老周總談的。”
周裕之不說話,行長說的的确是對的,生意上總還要講些摸得着看得見的信用,可是風華還跟他有什麽關系嗎?他不是已經決定放棄了嗎?周裕之閉着眼睛靠到椅背上,心裏有個聲音掙紮着探頭,不停地質問,你是不是真的想走?你是不是真的想走?你真的能放得下這裏的一切?你的母親真的不想管了?你對風華再沒有希望了嗎?
一周後C城報紙經濟版報道,風華易帥,周聞生正式退休,其子周裕之全權負責風華事務,私下裏大家稱小周總。周裕之上任伊始,風華集團的經營戰略作出變革,酒店經營不變,叫停幾個酒店收購項目,不再擴大并購範圍,同時将許多傳統的盈利薄弱的業務板塊砍掉,資金重點突出出擊商業地産。
待一切沸沸揚揚塵埃落定之後已是兩月有餘。
周裕之坐在辦公室前手裏看一份商業地産市場分析報告,周聞生守舊以前購入不少地段房産都開發做各式酒店,入住率都不算太好,周裕之一直建議做出轉型,但是周聞生卻一直舍不得做出其他處置,此次周裕之上任,加之近期酒店行業政策不明朗,直接把酒店改成商業地産,交給專業公司運營。
負責地産的經理緊張地看着周裕之的表情,直到小周總經理擡起頭沖他點點頭才放松下來。
“雖然時間很短,但是與預期的還比較吻合,你把這幾家地産的報告按一周一次向我這兒彙報。”
等地産經理出門後周裕之臉上的那一點兒笑容也消失殆盡,上任兩個多月風華酒店已經易名為風華集團,新的營業範圍是以風華酒店為主業的商業地産開發的綜合性集團。這兩個月兵荒馬亂,先是說服各位股東經營戰略轉移,然後是與政府各級管理單位協調更改營業執照,接着跟各家銀行博弈解除財務危機,這些不過是些費神的事情,真正勞心的是戰略轉移後的業績,但凡有一點不利,股東、銀行、政府,沒一個會放過風華,放過他。可是這些又算什麽呢?他從生在這個家庭就不可避免地要負擔這些,他有比別人富裕的童年,有比別人自在的青年留學時光,那麽今天在他長大了以後就必須接下來這個擔子,受其蔭庇,又為下一代繼續廣植綠蔭。何況哪個有志向的男兒會錯過這樣的商場厮殺、開疆拓土?男人身體裏那些血性的屠戮也就付諸于這些地方了。
真正讓人難過的無非是人的心而已。
數日前的一封電郵安靜地躺在信箱,主題是“已抵達,勿念”。內容不過是簡單的一句話。
“我已經把那本《呼嘯山莊》交還父親,他們并不打算見面,覺得現在這樣就好。我很好,你多保重。”
作者有話要說: 文章馬上結局,這次不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