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母子狠決裂
梁奚亭站起來,臉青嘴白:“宋大娘,那時候情況緊急,我實在沒辦法才讓溫如去雲章樓的。讓他暫住鴻安镖局只是權宜之計,等我找到地方就把他接走……”
宋青梅根本不聽他說完,手執鞭子“啪”一下便抽到梁奚亭身上:“你是嫌鴻安镖局的人還沒死絕,要累我們統統跟你下地獄是不是?”
那一鞭子抽到梁奚亭腰上,疼得他一顫抖,一邊往外走一遍求饒:“宋大娘你住手,聽我解釋……”
宋青梅怒不可遏地在他身後揚鞭又是“啪”一聲,梁奚亭腰間衣衫瞬間破裂。她怒罵道:“什麽腌臜物你都敢往家領,什麽潑天大罪你也敢犯,與其讓官府捉了你去抽筋剝皮,不如我先打死你!”
梁奚亭身上火辣辣地疼,一邊躲閃一邊試圖解釋:“我本不想讓他來鴻安镖局,但危柱山現在有內賊……”
宋青梅根本不聽他解釋,追上去又是極狠的一鞭子抽在他身上:“我打死你這喪門星,催命鬼!我打死你這不成器的鼈孫!打死你這賤骨頭!”
梁奚亭疼痛難忍,見她根本沒有停手的意思,顧不上解釋了,以手護頭往內庭逃。伍智達見宋青梅下手這麽狠,連忙丢了手裏的東西追了出去:“家主手下留情啊。”
片刻功夫,梁奚亭身上便挨了宋青梅十幾鞭,打得他皮開肉綻、遍體鱗傷,一身青衫千瘡百孔,慘不忍睹。他腿上挨了兩鞭子,疼得一陣抽搐力竭倒地。
伍智達根本勸不住宋青梅,又不敢跟她動手,只得上前伏在梁奚亭身上:“家主,別打了!”
宋青梅動了真火,絲毫聽不進去,怒不可遏地揚着鞭子“啪”抽在伍智達身上:“你個老不死的竟與他同流合污,做下這等殺頭死罪,我打死你個老糊塗的東西。”
伍智達年邁,哪經得起她這樣鞭打,痛得悶哼一聲卻絲毫沒有退縮,咬緊牙關以身護住梁奚亭:“家主責罰的是,我沒有照護好他,有罪當罰……家主打我就是了,別打他。”
梁奚亭被他壓在身下,紅着眼睛抹了抹臉頰的血,冷聲道:“達叔不必如此,既然當年龜縮了,如今也莫來假惺惺!”
伍智達不為所動,默默替他擋下宋青梅的毒打。宋青梅見他不肯離開,怒不可遏地一腳踹在他肩頭,徑直将他踹飛老遠。
“滾開,你的賬随後再算!”宋青梅沖着他吼了一句,又回頭“啪”一鞭子抽在梁奚亭身上。
梁奚亭疼得冷汗直冒,渾身都在流血,心裏卻莫名地痛快,捂着頭跪在地上笑了:“哈哈哈……宋大娘,你能不能換個地方打,別一直打我腰……”
此話一出,宋青梅更加怒不可遏地狠命抽向他:“你心中有愧,挨了打便覺愧疚稍消。好,我就成全你,打死你這個混賬東西!”接着又是極狠的一鞭下去,打得梁奚亭拼命握緊雙拳,才能忍住不對宋青梅出手。
“娘!”莫遠歌被外面的動靜驚到了,和江千夜兩人一前一後從裏面沖出來。“噗通”一聲,莫遠歌跪在宋青梅腳下,雙手緊緊拉住她手上的鞭子:“求您別打我舅父。”
“滾開!”宋青梅照樣一腳踹在莫遠歌肩頭,徑直将他踹到在地,又沖着梁奚亭揚起鞭子。
看到如此慘烈情形,江千夜瞬間明白這鬧劇因何而起。他見梁奚亭跪在地上皮開肉綻,衣衫盡裂,莫遠歌和伍智達也被踹倒在地,一股氣憋在他胸口,憋得他渾身顫抖,大吼了聲:“住手!”
他沖到宋青梅面前,雙拳緊握目龇欲裂,身子、聲音都在顫抖:“我走就是,宋女俠何至于此!”轉身便走。
莫遠歌顧不得遍體鱗傷的梁奚亭,爬起來一把拉住他胳膊:“別走。”
江千夜喉頭哽得酸痛,沒回頭看他,只是紅着眼睛道:“放手。”
莫遠歌不跟他廢話,徑直拉着他往回走,走到宋青梅面前“噗通”一聲給她跪下:“娘,爛柯門和袁福芝都在找他,你現在讓他出去,等于讓他去死。”
宋青梅停了鞭子,怒指江千夜:“他是天闕餘孽,本就該死!你莫不是忘了自己身上那冰潭玉怎麽來的?!”
“我知道!”莫遠歌直直盯着她,眼神中是從未有過的野性,“是娘,是娘你親手把我送到天闕城,拜你所賜!”
宋青梅臉瞬間白了,她捂着胸口倒退兩步,鞭子“啪”掉落在地:自從到這個家這麽多年,無論罵得多麽難聽打得多狠,他從未對自己口出惡言。如今只這一句話,卻如寒刀直插她心髒。
原來,這麽多年嘔心瀝血地付出,以為能焐熱他的心,誰知那人表面溫順,內心卻早已變成了又冷又硬的冰潭玉。自己一意孤行離鄉背井來到這镖局,把自己困在這冰冷的宅子裏,青春韶華付諸流水,變成人人厭惡的“河東獅”,究竟是為了什麽?
冰冷的淚劃過她臉頰。她冷笑了聲,絕望透頂地看着莫遠歌:“好,你終于說出口了。”
她跌跌撞撞轉身推開試圖攙扶她的伍智達,捂着眼睛跑了。
“大郎!”伍智達嚴厲地沖着莫遠歌道,“你怎麽能這麽跟你娘說話?”
莫遠歌轉身攙扶血肉模糊的梁奚亭,言語如刀:“她不是我娘。我娘梁疏雨,死于危柱山。”轉身扶起梁奚亭,頭也不回地往屋中去。
江千夜實在沒想到因為自己的到來,竟然讓莫遠歌母子鬧到這種地步。看着那舅甥倆的背影,終究還是沒忍住,起身追上去。
梁奚亭身上全是血肉模糊的鞭傷,滿頭大汗地趴在床上,咬緊牙關一聲不吭,任由莫遠歌和江千夜給他敷藥。
“舅父,你若疼得兇便出聲,我下手盡量輕些。”莫遠歌輕柔地給他擦血上藥。
江千夜負責給他遞藥遞幹布。雖不喜梁奚亭,但見他為自己傷成這樣,江千夜心中也不好過。這舅甥倆為了自己,一個身受重傷,一個與家人決裂,再狠的心腸也做不到一走了之。
梁奚亭疼得難受,實在忍不住,從牙縫裏漏出一聲悶哼:“啊……小兔崽子……輕點!”
莫遠歌連忙停了手,一臉關切地看着梁奚亭:“傷太深了,舅父你忍着點。”他滿手鮮血,殺人的時候從不顫抖的手,此刻卻不停顫抖。
梁奚亭冷汗直流,他不能在莫遠歌面前疼暈過去,只得說話轉移注意力:“溫如……宋大娘對你……有養育之恩,你……一會兒去給她道歉。”
“不。”莫遠歌回得簡短,卻決絕。
“她是對我有養育之恩,但她對我非打即罵,遇到任何不順心的事都拿我出氣,把她此生所有不順都歸咎于我這個累贅。可我從沒有求着她一定要照顧我,我拼了命讨她歡心,掙錢養活自己和镖局的人,忍受她污言穢語的辱罵。我可以忍一輩子,但……但獨獨不能忍受,她對你也像對待豬狗一般打罵。”
梁奚亭動容,什麽也說不出,嘆息:“唉……你這孩子。”
“天大的恩情,在天長日久的打罵中都會消失殆盡。”莫遠歌停了手,雙眼盡是冷漠,“她嫉恨我母親,恨我父親活着時不能娶她,抱牌位嫁進來續弦。她是貞潔烈女,我是累她終身不幸的拖油瓶。這種日子我過夠了,她的養育之恩,我已報完。”
梁奚亭皺眉:“你意欲何為?”
莫遠歌低頭,半晌才道:“我要帶星河随舅父去危柱山住一段時間。”
梁奚亭嘆了口氣:“危柱山若是安全,我又何至于……”他見江千夜默不作聲低着頭,妥協了,“行……行吧。”
梁奚亭傷得重,莫遠歌便套了輛馬車,只帶了些火曜石,三人坐在馬車上就要往危柱山而去。
“站住!”伍智達帶着一群孩子一瘸一拐攔住了馬車。
“莫大,你要去哪裏啊?”胡牛牛一把抓住缰繩,不讓他走。
“莫大你們別走,我……我去求家主。”玉玉哭了,轉身就往屋裏跑。
“哥,娘喊你們回來。”莫如黛從大門沖出來就和玉玉撞了個滿懷,“娘說你若走了日後便不許回來。”
莫遠歌背着刀匣站得挺直,冷硬如寒刀:“鴻安镖局姓莫,我何時走、何時回,無需請示誰。”
衆人驚訝地看着他,實在想不到一向溫和的人竟然說出這種話。伍智達看了他一眼,伸手撩開馬車簾子,對梁奚亭道:“清秋,大郎少不更事,你也由着他胡鬧嗎?江星河現在哪能去得危柱山?”
梁奚亭倚在車廂裏,眼睛都沒睜:“達叔要我怎麽辦?那一頓不分青紅皂白的毒打……你覺得我還有臉繼續留在這裏嗎?”
“唉……”伍智達道,“家主心中苦悶,氣性是大了些,但她本心不壞。你堂堂男子,莫要與深宅婦人計較。”
莫遠歌伸手拉住伍智達胳膊,阻止他繼續為難梁奚亭:“達叔,镖局和孩子們就煩你照看了。娘若打人,你護着他們點,她下手沒輕重,打死打殘也是可能的。”
往日有莫遠歌這個一聲不吭的出氣筒,這些孩子上房揭瓦也沒挨過打。他走後,也不知會由哪個倒黴鬼接任。
“大郎,江星河都來過鴻安镖局了,即便此刻離開,鴻安镖局也脫不了幹系。”說情打動不了人,伍智達便曉之以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讓危柱山也跟着擔幹系?”
“因為危柱山,沒人敢如此對舅父下死手。”莫遠歌說着便坐上馬車,不顧衆人阻攔策馬離去。
凉月如鈎,玉帶河清水照人,馬蹄噠噠踏在青石板路上,在寂靜的夜裏格外響亮。
“莫镖頭,這麽晚了還要去走镖嗎?明天走行不行?”碼頭上,身披蓑衣的老人撐着船從拱橋下穿過。
“顯叔,我們是去危柱山。”莫遠歌下了馬車,對橋下人點頭微笑,“晚上趕路清淨。”
陳忠顯道:“你走了,你娘怎麽辦?”看來又是來替宋青梅當說客的。
莫遠歌微微一笑:“顯叔消息倒是靈通。我娘身康體健,還不到我盡孝的時候。舅父重傷,我送他回危柱山安養。”
陳忠顯嘆了一聲撐着竹竿道:“血脈相連輩輩親,打斷骨頭連着筋,你日後莫要為今日的行為悔恨便好。”
莫遠歌上了馬車,駕車離去:“這句話,留給顯叔自己吧。”
梁奚亭艱難地伸手撩開簾子看着莫遠歌背影,笑道:“大外甥,你嘴也變損了。”
莫遠歌笑道:“近朱者赤,舅甥一脈相承,我自與舅父相像。”
“哈哈哈……”梁奚亭哈哈大笑,又扯着傷口痛得哼起來。
“遠哥,梁掌門,對不起……都是因為我……”一直沒開口的江千夜低聲道。
莫遠歌伸手拍拍他肩膀:“也不全是為你,莫要有負罪感。”
“這是他自己的戰争。”梁奚亭滿眼慈愛地看着莫遠歌,“唉……我的溫如長大了。”
莫遠歌難為情地一笑:“舅父此話,好像你比我大很多一樣。”梁奚亭只比他大五歲,年紀輕輕便用尚不堅實的肩膀替危柱山門人扛起了一片天,讓他們能活下去,活得像個有尊嚴的人。莫遠歌懂他的隐忍,更懂他的乖張,所以更心疼梁奚亭。
“有人牽挂,有人心疼,真好。”月色下,江千夜心裏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