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My Knight 就算大雨讓這座城……

盡管沒有着涼, 倪裳還是沖了包感冒沖劑喝下。

溫暖從胃部全身,睡意很快襲來。

她陷入一個冗長而繁雜的夢境。

夢中,她沒有站在後窗臺, 而是像一只小鳥一樣歡快跑下樓。

想徑直奔到男人面前, 可大門卻怎麽也推不開。

門後傳來女人的尖叫, 夾雜男人的罵聲和不知道誰的哭泣。

倪裳擡手使勁拍門,無人回應。她低頭,看見門縫下居然有鮮血汩汩流進來。

倪裳發出一聲聽不見的尖叫, 轉瞬又跌進一片嘈雜的黑暗中。

“……那個畜生!他把孩子一個人鎖在屋裏!”

“他把孩子扔下走了!畜生!畜生!”

……

老人的拐杖伴随叱罵“咚”地沉重搗地——倪裳猛地驚醒過來。

心跳亂了節奏,她盯着天花板深深呼吸,手從被窩裏伸出來抹了下前額。

一腦門的冷汗, 就好像真的病了一場似的。

倪裳懶懶從床上坐了起來,擡手一下一下輕柔眉心。

醒來容易,但夢境帶來感覺卻一時不散開,倦怠又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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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過床頭的手機, 倪裳瞟了眼窗外, 皺眉更深。

都快早上九點了, 怎麽天還那麽暗?

她拉開被子下床, 趿拉着拖鞋走到窗邊,立時大驚失色。

天空仿佛遮罩一層幕布般陰沉, 暴雨在她熟睡時如期而至, 來勢比預期的更加兇猛。

老宅地勢低, 雨水似乎全部彙聚到這裏——他們的院子已經變成了一片小溪。

倪裳來不及穿衣服,随手拿了件大衣就往樓下走。

“奶奶——”她在樓梯上大聲叫道。

無人回應。

下樓後, 倪裳突然停住腳步,倏地瞪大眼睛。

一樓已經進水了!

積水堪堪與門框平齊,寒意從腳下襲來, 刺得她渾身一個哆嗦。

倪裳朝老人卧室的方向喊道:“奶奶!”

依舊沒人響應。

倪裳急了,踩着水直奔奶奶房間。

門沒鎖,但好像被什麽堵住了,她擰着門把推了兩次都沒推開。

好不容易推開巴掌大的縫隙,倪裳低頭,看見奶奶穿着睡衣的一條胳膊堵在門後。

“奶奶!”她驚叫道,一面奮力擠進門去,“奶奶你怎麽了?!”

倪鴻幸倒在地上,後背都泡在水裏,一張臉毫無血色。

“奶奶!”倪裳趕緊蹲到她身邊,一時手足無措。

老人身體一向很硬朗,怎麽會……

所幸倪鴻幸沒完全暈過去,還有點知覺。她嘴唇嗫嚅了兩下,沒發出聲音,眼珠默默往房裏的方向轉。

倪裳順着望過去,看見床邊的電暖氣,上面的顯示燈已經滅了。

她皺了下鼻尖,這才嗅到一股淡淡的,燒焦的氣味。

觸電!

倪裳腦中轟地反應過來:

房裏進水,電路可能燒了,奶奶關暖氣時沒注意,所以觸電了……

倪裳伸手抹了把老人臉上的水漬,心焦如焚:“奶奶,你怎麽樣?”

倪鴻幸說不出話來,眼睛依舊死死盯着電暖氣的方向,眼皮眨動。

倪裳立刻點頭:“我明白!”

那塊地方可能還在漏電,不要靠近。

倪裳吃力地将老人拉起來,顫顫巍巍架着奶奶去了對門的工作室,将她平放在沙發上。

做完這些後,她半個身子基本也被浸透了。小臉上濕漉漉的,分不清是汗還是水。

安置好奶奶後,倪裳又沿着樓梯匆匆上樓回到自己房間。

她跑向床頭一把抓起手機,快速摁下120。

等了片刻,話筒裏沒有任何動靜。

倪裳皺眉放下手,看見屏幕左上方出現了一個小×。

——沒有信號了。

**

昨晚剛離開倪家老宅,天上就開始往下砸雨點。炎馳轟動油門調轉方向,回了距離更近的別墅區。

早上起來打開房間門,他步子還沒邁開,腿就被一個小東西抱住了。

“小叔叔!”

低頭看見小孩,炎馳訝異揚眉,伸手呼嚕了把楠楠的頭毛。

“小子,你今兒怎麽沒去幼兒園?”

楠楠搖搖頭,舉起手裏的摩托車模型給他看,嘴裏還“嗚嗚”的模仿引擎聲。

炎馳彎腰在小孩屁股上拍了一把,一手就把他提溜起來,攔腰倒抱着往外走。

楠楠腦袋朝下嘎嘎直笑,兩只小手在空中又揮又抓的。

進了餐廳,炎馳把小朋友放進兒童椅裏,自己坐到旁邊。

他問正在剝雞蛋的許芝蘭:“這小子怎麽過來了?”

“嗐別提了,還不都這雨下的。”許芝蘭沒擡頭,翹着指頭專心剝蛋殼,“你嫂子早上天剛亮就把他送來了,說幼兒園今兒不上課,她還得趕去醫院加班。”

醫生加班不稀奇。炎馳淡淡往窗外瞟了眼,又問:“怎麽不上課了?雨不都快停了麽。”

“哪兒停得了啊。”炎嵩逸突然出聲,他一手抓着紅糖饅頭,一邊在平板上劃拉,“你看這新聞說的啊,什麽臺風過境疊加風暴,引發特大暴雨,挺嚴重的呢。”

他皺眉搖頭:“咱們這兒問題不大,但聽說南城那邊都快淹了……”

炎馳倒牛奶的手頓住,黑眸微動:“你說什麽?”

他扭頭敏銳問:“哪兒淹了?”

炎嵩逸掰了塊紅糖饅頭給楠楠,漫不經心道:“南邊啊。老城區地勢低,這雨下成這樣,估計夠嗆……”

炎馳神色滞了下,一手立刻摸出手機。

和倪裳的聊天記錄,還停在他起來時發的“感冒好點沒?”

她一直沒回複。

男人擰眉,摁下語音請求,兩條長腿已經起身離開餐桌。

許芝蘭偏頭看了兒子一眼:“你吃完了?”

炎馳舉着手機置若罔聞。

許芝蘭不滿橫他背影:“又不吃飯啦?”

炎嵩逸突然擡頭,似是一下子想起什麽。他朝許芝蘭遞了個眼色,湊過去低語幾句。

炎馳沒有注意到父母的小動作,一門心思全在手機上。

連播兩個語音沒人接後,他又打了個電話過去。

暫時無法接通。

他眉心更緊,收起手機徑直往大門外走。

**

将車停到老巷巷口,推開車門後,炎馳愣了下:“卧槽。”

得虧是開車,不然可能都過不來。

一路開過來,地勢越來越低,積水也越來越深。

他挽起褲邊,下車蹚過曲折小巷。等看見倪家老宅的厚木門時,水位已經漫過男人小腿。

炎馳的臉色愈發嚴峻。

這邊地勢低,倪家更是在最低的一塊地方。

所有的積水盡數向這邊湧,江流般滾滾湍急,有的地方甚至都卷出了小漩渦……

炎馳避開水流最急的地方,邁上老宅門前的石階。

擡手剛要敲門,木門突然從裏面打開了。

看見他,倪裳怔住,茶色眼眸劇烈晃動兩下,居然同時流露出喜悅和委屈兩種情緒。

“炎馳……”

她很輕地喚了他一聲,細碎的音節掩蓋不住無助。

炎馳的心剛落定,又狠狠揪了下。

“你怎麽樣?”他抓上她冰涼的小臂,黑眸關切打量,“沒事兒吧?”

倪裳搖搖頭,拉上男人的手腕帶他進門來:“我沒事,奶奶她……”

她把事情三兩句話簡單說了遍。

聽到“觸電”兩字,男人臉色微變。

他擡眸打量彙流成溪的院子,問:“你們家的總電閘在哪兒?”

“廚房那邊。”倪裳回答。

炎馳沒再說話,反手握緊女孩的手,牽着她快步往廚房走。

總電閘被關閉後,陰沉雨幕下的老宅,陷入一片臨近傍晚的暗色。

兩人抹黑回到工作室,倪裳查看沙發上的老人:“奶奶。”

倪鴻幸毫無生氣,只有眼皮輕微動了動。

“信號全斷了,電話打不出去。我剛才是想出去找人的……”倪裳對男人說,尾音不自覺就帶出焦急的松軟哭腔。

真是奇怪,她剛才明明一直很鎮定的……

炎馳握女孩的手緊了緊,另一只手摸出手機看了眼。

真就一點信號都沒有。

“這裏車也進不來。”他走到沙發前,“這樣,我先帶奶奶到巷口,再打電話叫急救。”

倪裳幫忙将奶奶放到男人背上,又翻出件雨衣罩上去。

炎馳扭頭看她:“街上水都起來了,你一個人別出來。我送完奶奶就回來找你。”

外面那狀況,他顧得了背上的就顧不了手邊的。

倪裳點頭,又趕快搖了搖頭:“你別回來了。我去樓上呆着,等雨停就好。”

炎馳背着老人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看倪裳,一雙黑眸特別幽深。

他騰出一只濕漉漉的手,摸了摸女孩同樣濕滑的側臉,低聲:“別怕。”

“我一定回來。”

倪裳濕潤的長睫輕顫,說不出話來,只有唇角挑了下,像努力微笑,又似在強忍眼淚。

炎馳帶着老人走出院門,發現雨又開始下了。

好在不算大。他冒着淅淅瀝瀝的雨一路蹚水回巷口,将倪鴻幸放進車裏。

擡眼望着已經變成水城的街道,男人猶豫了下,沒有叫急救,直接驅車往最近的醫院快開。

他運氣不錯,走到半道,迎面遇上帶着醫療人員的救援隊。

炎馳一心挂着倪裳,将老人交給醫療隊後,立刻往回趕。

他剛坐回車裏,就聽到一聲轟隆巨響。

擋風玻璃上嘩啦沖下水來,急促如水簾洞的瀑布。

炎馳愕然向車窗外看。

只在一瞬之間,天空就像被豁開無數道裂口。

雨水鋪天蓋地,傾盆而下。

**

男人帶着奶奶離開後,倪裳一個人呆在工作室裏。她也沒閑着,擰開手電筒,将工作臺上的布料,和沒有完工的幾件旗袍都拿上了二樓。

封好卧室所有的門窗後,倪裳又想起什麽,心裏咯噔一下——儲物間裏還有不少東西呢……

她站在原地猶豫片刻,從櫃子裏翻出一雙雨鞋來換上,咬咬牙又下了樓。

踩進一樓齊膝深的積水中,倪裳心頭倏地騰起不妙的預感。

為什麽雨越下越小,但這水卻越積越多了……

顧不上多想,她打開了儲物間的門。

一屋子的舊桌子老櫃子都泡在了水裏。倪裳也來不及心疼,撿了幾樣最重要的,包括太爺爺的那條月華裙,分撥往樓上帶。

上上下下跑了三趟,倪裳最後拿了太爺爺生前的工具盒出門。剛蹚水走到樓梯拐角,房門處突然響起嘩然聲響。

倪裳扭頭一看,立時目瞪口呆。

積水沖開了房門,發水一般洶湧而來。

**

這場暴雨去而又返,且來勢更加迅猛。

炎馳抛下汽車,跟着救援隊員一起回到城南。

老城區已然被雨水淹沒,往日詩情畫意的青石板巷被泥水沖出九曲回腸。

好在這片的居民本來就不多。救援隊員帶來了三艘皮劃艇分頭行動,挨家挨戶搜尋被困人員。

炎馳和其中兩名隊員坐着皮劃艇,徑直劃向水流最深處的倪家老宅。

到達目的地後他們的行動又受阻:倪家的木門厚而窄,偏偏圍牆又高又深,皮劃艇進不去門,更沒法從牆上翻過去。

兩名救援隊員拿出對講機,說要請求支援破拆大門。

炎馳望着被水流滾滾包圍的老宅,心急火燎,無論如何都等不住了。

他一把抓過安全繩索扣到腰上,不顧身後救援隊員的呼喊阻攔,徑直跳進了水裏。

三兩下翻牆進到院內後,炎馳被眼前的景象一震。

樹下的石桌和魚缸早已被吞沒不見蹤影,幾棵樹的樹幹也淹掉了,只剩枝破敗搖擺娅在風雨中,不堪一擊。

男人頂着齊胸深的流水,又刨又游地移至房前。

他走前拉了閘,屋內一片黑,完全看不到是什麽狀況。

炎馳扯開嗓門大吼:“倪裳!倪裳!”

沒有人回答他。

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擠壓他前胸,比冰冷的水流還要令人窒息。

炎馳又快步來到女孩的房間窗下,聲嘶力竭:“倪裳!!”

她應該會上二樓。

她必須就在二樓!

男人擡手抹了把臉上的水,兩條結實的胳膊攀上一樓窗戶的鐵欄,縱身躍上牆。

換做平時這并不難爬,但現在淹水又下雨,牆上和窗臺到處都滑溜溜的。炎馳剛抓上二樓的窗臺,踩着欄杆的腳突然一滑——

他另一只手迅速扒住牆面。身體穩住了,但手翻過來一看,蹭破的掌心混合泥濘,正往外冒着紅血絲。

“操!”男人低罵了一句,一腳蹬了下身後的海棠樹,借力一下子翻上二樓窗戶。

窗內同樣漆黑一片。

炎馳咬了下後牙,曲肘猛地擊向玻璃。

**

屏幕上依然沒有信號顯示,滴的一聲輕響後,又彈出電量低的警告。

倪裳無奈嘆息,放下手機。望着窗外突如其來的暴雨,她心裏也涼成一片。

外面一眼都看不見幹地。天上像是直接扔下來一條巨大瀑布,砸的地上水波翻湧沸揚。

雨水吞噬了天地。

吞噬了街道和小巷。

也吞噬掉她一貫的淡然和冷靜。

災難滋生恐懼,黑暗又加深了無助感。

倪裳強撐起精神,從工作室帶上來的布料中,翻出一塊鮮紅色的布。

她扯下一段紅布,打開窗戶頂着風吹雨打将布條系到窗頂。

現在這樣的狀況,應該會有救援隊來的。

到時候他們應該會看到吧……

完事後她剛關上窗戶,就看見自己費勁系的紅布被風吹掉了。

脆弱的布條在空中打了兩個旋兒,轉瞬就掉進翻滾的泥水中不見了。

倪裳呆怔地望着被湮沒的紅點,仿佛自己的最後一絲希望也被吞沒了……

她離開窗前,默默走到床邊,将床頭的玫瑰玉簪揣進口袋裏,随後很輕地抽了下鼻子,整個人都慢慢縮進床裏側。

黑暗中,一切的感知都會被放大。沒一會兒,倪裳就聽到了什麽動靜。

她下床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後,彎腰皺眉盯住地板。

門縫下面有水正慢慢流進來。

汩汩緩動的污水流在黑暗中好像變了顏色。

——和她夢中那扇緊閉的大門下,流出的鮮血一樣刺眼……

倪裳腦中一震,連連後撤退步,又被身後的椅子絆倒。

她跌坐在地,內心最後一道防線也終于崩潰。

窗外雷雨交加,房內漆黑一團,她望着緊閉的大門,怎麽都出不去——一切都變得和以前一樣。

而她也變成那個滿心恐懼的十歲小女孩,無助至極,只能抱起雙膝蜷縮發抖。

隐約之中,她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是奶奶和太爺爺來找她了麽?

他們會像上一次一樣,接她回家的。

……

不對,不對。

太爺爺已經不在了。

奶奶也不在……

“奶奶……”倪裳閉着眼睛,将臉埋進膝間,“太爺爺……”

她含糊不清地低聲啜泣:“囡囡好怕啊……”

“倪裳!”

一聲高呼伴随破裂的聲音劈了進來。

倪裳渾身一震,怔了好幾秒才木然回頭看。

男人沾着血的手從破玻璃外伸進來,拉開窗拴推窗而入。

他渾身濕透,泥水滿布,以最狼狽的形象走向她。

卻帶來最極致的希望和溫暖。

倪裳仰起滿臉淚痕的臉望着男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原來真的有人。

原來真的還會有人,在大雨颠倒的世界中,在漫漫無邊的夢魇裏,為她而來,給她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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