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淳于钊轉頭看着窗外,忽然說:“下雪了”。
林默也側過頭去看,以前在魯南經常看到的大雪紛飛的景象在江南卻是罕見,卻偏偏在這樣的一個夜晚突降,叫林默不禁在心裏暗嘆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是光耀萬丈的,譬如淳于钊,這樣威赫赫的登場還不夠,還必須要有撒花致敬。要說花在哪裏,雪花就不是花了嗎?
如此一想,林默唇角不禁彎出了笑意,很想幽淳于钊一默,可惜現在說不得話。
淳于钊不知道林默正在心裏調侃自己,只是拉起林默,兩人一起走到窗邊,觀賞這難得的南國雪景。
在無邊的夜色中,白色的小雪悠悠地旋轉着,靜靜地落下,反射出幾許幽然的光。
夜深了。
淩紫和将離進來伺候着主子們換了衣服、盥洗了,安頓他們在床上睡下,才輕手輕腳地放下簾栊,移走地燈,只有床下的炭火紅通通地燃着,火光映在輕輕搖蕩的紗帳之上,搖曳出一室溫馨。
淳于钊側身靠在一個錦繡大靠背引枕上,看着身邊齊胸蓋着一床杏子黃绫被的林默,說:“以前沒見面時,老想着見着你會有很多很多話要說,怎麽真見面了,反而沒什麽話說?”
林默歉意地看着他,伸出手指,在他的掌心裏劃着:是我不能說話的緣故吧,掃了你的興致了?
淳于钊搖搖頭,說:“不是的,其實……”
其實,是因為我見了你,就心滿意足,再也不想說什麽。就這般看着你,也足夠,若是能抱抱你,那就更好了。淳于钊的臉紅了起來,幸好有碳火的紅光掩護着,沒叫林默看出異常來。
林默本來就病着,此事喝了藥,眼睛就像是糊了一層米漿一般止不住地黏合起來,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淳于钊伸出手,迷戀般地在空中沿着他的面部輪廓一點一點地描摹林默的臉:半年不見,睿兒瘦了些,卻越顯超逸了。我的睿兒果然是最好看的,常見古書中提及美男子的相貌有語:軒軒若朝霞舉濯濯如春月柳,以前看過總覺得書上是誇大其詞,如今看來,這樣隽秀得恰似神仙人物的人實實在在是有的,現在不就躺在我旁邊嗎?
回憶起先前撫碰到他的嘴唇時的美好觸感似乎還萦繞在指尖,淳于钊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不住,将虛懸在半空的手緩緩地落下,輕輕地撫上林默的嘴唇。
果然是花瓣一般輕柔滑膩,還有林默随着呼吸而漏出嘴唇的一點熱氣,若有若無地撲在淳于钊的手指上,叫淳于钊心癢癢地。
淳于钊收回手指,緊緊地盯着林默花瓣一般微微噏張着的嘴唇,用僅存的一線理智來拼命克制住自己想要吻上去的強烈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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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時,林默忽然眉頭蹙起,呼吸變得急促,胸部起伏得厲害,在淳于钊的愕然注視中驚叫一聲醒了過來。
淳于钊再顧不得先前的绮思,也顧不得什麽嫌疑,一把将林默連被子一起抱住,焦灼地問:“怎麽了?發噩夢了?”
林默一頭一臉都是冷汗,此時被淳于钊的一句話召回了一點神智,依舊有些怔怔地,說:“是她……我夢見她披頭散發,舌頭吐出老長一截,好不吓人……”
淳于钊這時聽見外面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忙将林默放下,大聲問:“怎麽回事?出什麽事了?”
外面淩紫的聲音響起:“回世子爺,是我們府裏的……太太沒了。”
哦,淳于钊明白了,不禁在心裏又罵了一句那個毒婦,死都死了,惡靈還要賴着來尋一回睿兒的晦氣。
淳于钊又問:“幾更了?”
淩紫說:“五更了。”
淳于钊鎮定地吩咐說:“哦,剛才你們默少爺發噩夢了。那今天就麻煩你們幾個先別睡了,燃起火燭,好生在外間守着,防着不幹淨的東西亂竄,驚吓到默少爺。”
淩紫說:“是,世子爺放心。奴婢除了自己守着外,還叫婆子丫鬟們将整個院落都守好了,絕不叫不幹不淨的東西進來。”
淳于钊打了個哈欠,說:“很好,你是個明白人。去吧。今兒辛苦了,明兒我和你們默少爺出門時你們再補瞌睡,還另外有賞。”
淩紫答應着去了。
淳于钊将自己身上蓋着的被子丢到腳下,鑽進了林默的被窩裏面,将他攬在懷裏,一下一下地撫摸着他的背脊,撫慰地說:“好了,別怕,我在這裏呢,什麽妖魔鬼怪,進來了看我一棍子打死它。”
林默不禁“噗哧”一笑。
淳于钊像哄着嬰兒一般,輕輕地拍着林默的背,在他的耳畔柔聲說:“睡吧,別怕,萬事有我。”
林默安心地閉上眼睛,重新跌入了夢鄉。
雖然此時溫香軟玉抱滿懷的确引人遐思,可是連着趕了幾天路的淳于钊也覺得困意襲來,便攬緊了睿兒的身子,一起沉沉睡去。
到了天亮時分,淩紫進來想伺候主子們晨起,看見世子爺抱住默少爺睡在一床被子裏,吓得幾乎将手裏端着的東西打翻。
穩了穩心神,淩紫想到這也許是因為世子爺和默少爺打小的情分,再者默少爺昨天受了那麽大的驚吓,晚上又發噩夢,所以世子爺才抱着他一起睡的吧,應該沒什麽,就像是小孩兒發癔症了,大人抱在懷裏哄着是一般的道理,不要想歪了。
淩紫便又輕手輕腳地出去,想着萬一有別的丫鬟亂闖,她們未必如自己這般将來龍去脈看得清楚,要是大驚小怪,在外面胡說什麽的就不好了,便自己取了針線來,坐在門口守着,等着世子爺或是少爺招呼了才進去伺候。
這一覺直睡到天大亮才醒,林默睡了一覺起來,連咽喉處都好了許多,盡管聲音暗啞,到底是可以說話了,便問淩紫說:“你怎麽不叫我起來?太太沒了,按着禮節該是要去……”
淳于钊打斷了林默,說:“這事兒你一點也不要管。這事情原不可以常理來做,別說你了,就是林府上下,也不能正常行事,所以,什麽人子之禮,就免了吧。我出來一趟不容易,你陪我去看看蘇杭一帶的風景,至于賈氏的摔盆舉哀之類的,不須你去,正好躲開。”
林默遲疑着說:“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才好,不然……”
淳于钊說:“跟你說別管你就別管,這事兒別說你了,連你爹爹都要裝病,幾下子将葬禮、還有吊喪的親友糊弄過去就算了,哪能像正常的那般舉哀呢,再說你能哀得起來嗎?”
于是,次日林府草草舉行了葬禮,以賈氏身染惡疾,不宜以遺容示人為理由匆匆發葬。其間,林默在靈前默然舉哀了一會兒,全了子禮,就被淳于钊拉走,林如海也不好說什麽。
林如海這邊便緊急修書一封,命人速交遞賈老太君,只說賈氏因病亡故,臨終前遺言願将親女黛玉轉送至賈府小居,想來外祖母的愛心撫慰兼之衆表姊妹們的陪伴開導可叫黛玉漸漸忘卻喪母之痛,且學些規矩女紅,也算是為其将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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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老太君接到林如海的來信,幾乎跟晴天霹靂一般,當即就哭了個死去活來,那賴大家的恰在一旁伺候着,便幫着鴛鴦等人伺候着,解勸着,等賈老太君緩過來些了,才說:“老太太,大小姐一向身子康健,什麽說沒了就沒了?別是其中有什麽隐情吧?”
賈老太君一聽,哭得紅通通的眼睛便虛眯了起來,将手邊的紫檀木小幾拍得“咚”地一聲響,罵道:“哪個膽子肥得來,敢對我女兒下手?”
賴大家的說:“總之,林家的一面之詞不可信,什麽好好地會染上惡疾?大小姐身居內宅,能染上什麽惡疾啊?再說,怎麽就她和咱們賈府陪嫁去的幾人染上死了,其他的人倒是都好好地?這其中……”
賈老太君重重地點頭,一雙老眼中射出與其老邁的年齡不相符合的精光,狠厲地說:“我要是知道是哪個害我女兒,定要将他碎屍萬段!”
賴大家的唯唯點頭。
賈老太君說:“叫琏兒來!我有話要親自吩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