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到了将近中午的時候,那曾經任過太醫院太醫的陳大夫才急急忙忙趕了來,林默也來不及說什麽,忙将他延請入內室,給林如海看診。
陳大夫先是細細觀了面相,又坐下在林如海的床側,在他露出脈的右手脈上搭脈調息了至數,寧神細診了足足有半刻鐘的工夫,又換過左手,亦診了半刻鐘的脈息,方說道:“待你家老爺好生歇息着,我們且外邊坐一會兒。”
林默便陪着陳大夫在外面的小花廳裏坐下,命奉茶。一會兒,便有一個下仆端了茶來,林默便讓道:“先生請用茶。”
陳大夫客氣道:“林大爺也請。”
兩人都端起茶碗飲了幾口,林默便試探着問:“先生看這脈息,還治得治不得?”
陳大夫撚須沉吟了一會兒,說:“觀令尊這脈息,左寸沉數,左關沉伏,右寸細而無力,右關需而無神,這病該是有些時日了,委實難醫,又兼之日間咯血,已呈積重難返之勢。老朽雖然行醫多年,卻無那等妙手可望回天,還請林大爺見恕老朽學藝不精,知見淺薄,不若另請高明,确認病症,再行醫治。”
林默苦着臉說:“先生深通醫學,醫術高明,可謂首屈一指,先生斷言了的病症,想來就是華佗轉世,也未必翻得過來,小子豈敢質疑?想來家父确實是沉疴難起了。”說着,便以衣袖拭淚。
陳大夫說:“林大爺且莫傷心。據老朽看,令尊的病情要徹底痊愈雖然無望,可是借着藥石之效,或可延長些壽數。若是令尊有些醫緣,得來一株千年靈芝,便是今年這一冬和明天的一春都是不礙的。”
林默拱手說:“先生就請先開藥吧,小子明日起便是遍尋全城,或是踏破鐵鞋,也務要尋出一顆千年靈芝來為父親做續命之用。”
這靈芝雖然易求,千年的靈芝卻是可求而不可得,林默只得将求來的靈芝與大夫看,是不是先将就用着。大夫說是将就用着也行,橫豎比沒有強,好歹也能拖延些時日,就是缺了那一味要緊的千年靈芝,不知道能否挨得過今年一冬了。林默聽得既然有一線生機,身為人子,自當勉力,便四處托人去尋一味千年靈芝,未果。
不幾日,賈琏便帶着林黛玉到了林府。
林默趕到碼頭迎接,賈琏自稱有些頭暈,不想騎馬,林默便為他和黛玉都換乘了轎子,又命帶來的林家的幾個婆子就緊随着林黛玉的轎子亦步亦趨,自己則騎着馬一路護行。
到了林府,林默便命啓開中門,讓黛玉等人的轎子一直擡入儀門,才下了轎子,下來相見。
三年不見,黛玉已經脫去了往日的稚氣面貌,完全是一個少女的模樣了,她穿着一件長及腳面的淡青色棉绫長披風,披風上繡着一長枝綠咢梅花,蒼勁上指,風骨不凡,頭上除了一支鑲着白色珍珠的小鳳釵之外別無其他裝飾,卻越顯得面容清麗脫俗,真有明珠生暈,美玉瑩光之美,而且如畫般的眉目之間還隐着一股子書卷的清氣,不虧是書中為人人稱羨的绛珠仙子、世外仙姝。
黛玉垂着眼睛,給林默裣衽行禮,盈盈下拜,用幾如蚊子般大小的聲音,說:“黛玉見過兄長。”
林默虛扶了一把黛玉,溫聲說:“妹妹不須多禮,先進內室見過父親吧,他日日都在念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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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站直了身體,眼中閃過淚光,卻沉默着沒有立刻回答林默。
一旁的賈琏急于想知道林如海究竟病到如何的境地,要知道他這一回又是背負着任務來的,家裏那幾個難纏的老貨又給他下任務了,他怎麽就這麽倒黴啊,話說這林家老大林默大了三歲,見的世面多了,只有比往年更加難對付的。怎麽那幾個老貨就一點也不體諒他的艱難,只是在後面貓着,卻叫他一個人來打擂臺呢,真是倒黴催的了。
賈琏說:“既是自家人,又何須客套?大兄弟快帶我們進去吧。我也是一直挂念着姑父的身體,這一路來都沒有囫囵着睡過一個好覺。”
林默心裏撇嘴,你是沒有佳人別抱才睡不好的吧,卻狡言什麽挂心我父親的身體。
黛玉和賈琏進了內室之後,賈琏的假模假式的關切暫且不提,只說黛玉,三年來的各種怨氣,在見到病床上形容憔悴消瘦的老父之後也消了大半,正所謂:人死如燈滅,未必然那點子怨氣還要叫他帶到棺材裏去不成?黛玉柔腸百結,愁思萬種,坐在父親的床側,手裏緊緊地攥着一方錦帕,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眶中冒出,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默知道這其中糾結着許多的情緒,還牽扯到一場困擾了父親、自己和妹妹三年的恩恩怨怨,非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再者,有外人在場,也不利于他們說話,便對着賈琏耳語了幾句,帶着賈琏出去,令管家安排其食住事宜,又命一定要好生款待。
林默便自去找林猷。
林猷看見哥哥來了,自是高興,老遠地瞧見了,就撒開小腳丫子奔過來,親親熱熱地“哥哥”“哥哥”地叫着。
林默抱起他來,在空中旋轉了一圈,說:“今天你可以見着你一直念叨着沒見過的姐姐了。”
林猷興奮地說:“太好了。”
林默将他抱進裏屋,說:“不過,有幾句話我要說在頭裏,叫你知道,心裏有個數。”
林默看着左右無人,便将大致的情況說了說,驚得林猷一直保持着張大嘴巴,似乎驚掉了下巴的狀态:“我去!我不光是穿越了,還穿到了書裏面,還特麽的是林黛玉的弟弟,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林默拍拍他的頭,說:“那你覺得是好還是不好呢?”
林猷詫異地說:“那當然是好了,要知道姐姐是仙子轉世,那就是神仙姐姐,我是仙子的弟弟,就是神仙弟弟,你是仙子的哥哥,就是神仙哥哥。多好啊,一家子美型!”
林默見他一臉懵懂的表情,心裏有些悵然失落,忍不住說:“要是你有我一般的經歷,也許就不會這麽想了。”
本來不想說的,耐不住林猷的死纏爛打,林默終于将自己回歸林府後的遭遇又說了說,聽得林猷一臉憤恨地說:“那個賈敏神馬的也太惡毒了吧,用那麽惡劣的手段來對付老哥你!話說哥你那時候還是個小孩子呢,也下得了那般狠手!叫我聽了都恨不得她現在還有一口氣在,好叫我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最後再代表月亮消滅她!”
林默說:“照你先前的話說,她是仙子的媽媽,就是神仙媽媽了?”
林猷撓着頭,說:“我哪裏知道她其實是頂着神仙媽媽的名頭,幹着白雪公主後媽一般的惡事啊。”
說得林默也不禁笑了出來。
林猷拉着林默的手,信誓旦旦地說:“哥,你放心,我永遠站在你這邊的。”
林默笑着刮他精巧的小鼻子,開玩笑地說:“那你必須得站在我這一邊啊。你想想,咱哥倆要是掉個個兒,你先穿了過來,就該是你拉着我的手哭訴被白雪公主後媽迫害的血淚史了。”
林猷連連點頭,用無比真誠的小眼神看着林默,說:“那是那是。哥,你辛苦了。”
林默踹他一腳,說:“先別說那麽多了,你就說,這林黛玉和賈琏來了,咱們該用哪一種姿态去面對?”
林猷說:“哥你心裏早就有數了,卻又來考問我做什麽?我呢,就是一句話:緊跟着哥的腳步走,五十年不動搖,哥你指哪我打哪,行不?”
林默“哼”了一聲,實則對林猷的回答十分滿意。
林默說:“那賈琏,一準是看着爹爹的身子支持不下去了,打着為妹妹争取家産的名義跑了來的,不能叫他得逞。”
林猷說:“好。”
林默說:“至于黛玉,我看她這一回倒是比往日态度好些。且看着吧,我沒多少時間,每日忙這忙那的,你可以和她多接觸些,看看她那人究竟如何,若是心地純正,我和她的兄妹關系也可以和緩了下來。話說她也可憐,再者也是老爹的一場心願。”
林猷忙點頭說:“就是就是,就看她上道不上道了。要依着我說,按着書裏面的說法,林黛玉是仙子轉世,所以才活不了多久,因為‘此女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年存?’要想叫她不至于短命,就得叫她多沾些人間的煙火氣才行。”
林默挑挑眉,說:“你小子有主意了?”
林猷笑嘻嘻地說:“人說‘內事不決問張昭外事不決問周瑜’,咱家呢,外事有哥哥你擋着,內事就叫弟弟來玩玩吧…”
林默好笑地拍拍他的頭,說:“那就拭目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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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淳于钊回魯南後,缙王尚未征戰歸國,淳于钊便不顧王妃的反對,執意帶着王府三衛中的其中一衛,趕去和父王會和。大家不要弄錯,這三衛可不是三個侍衛的意思,那是大晉朝的開國皇帝特為分封為王的兒子們着想而特設的親王護衛機構,一衛為一個總括機構,內含侍衛人數從三千人到一萬九千人不等。作為位高權重的缙王,自然三衛都是頂着人數上限的,全部是一萬九千的精壯侍衛。于是,就是平日不打仗的日子,缙王的魯南封地上也保持着五萬七千人的最高侍衛人數。這次征戰,缙王自己帶了其中的一衛作為親兵,留下兩衛守衛魯南的封地和王府。
一路艱辛自不必說,淳于钊懷揣着初戀被挫的郁悶,倒是毫不以為苦,和缙王會師後,父子合心,用了一年的功夫,在北元的地界上縱橫碑拓,幾戰幾勝。在最後一次大捷中,缙王父子率領着精兵強将,一路追趕着北元殘餘部隊,打得他們落花流水。将近兩年的征戰,北元的集團軍被打成了游擊隊,騎兵被打成了滿地亂鑽的散兵,帳篷則被打成了爛布條。看着北元基本沒有成形的軍隊了,缙王才威風凜凜地回了駐地,大手一揮,道:“凱旋歸朝!”
淳于钊不明白了,私底下悄悄地問:“父王,那北元已無還手之力,何不一氣呵成,全數殲滅了,倒要留他們茍延殘喘,留下以後再生滋擾的禍根呢?”
缙王說:“你問的這個問題很好。我問你,什麽叫‘鳥盡弓藏’?那良弓為着不被藏起來,再無展現鋒芒的一日,是不是該留下幾只鳥兒?”
淳于钊恍然大悟,說:“父王真是深謀遠慮,孩兒自愧弗如。”
原來缙王那當着皇帝的侄兒對缙王百般猜忌,只是礙于缙王的實力和威望,不敢擅動。像這樣出征北元的大戰事,皇帝若不是被如火般的軍情逼迫着,是絕對不會來搬動缙王這一尊大神的,所以,缙王為了時常在全國人民面前露個臉,立個驚世大戰功什麽的,就不能一次把北元的敵人搞死完了,這一次大勝而回,掙足了面子,卻留着敵人的一點子星星之火的種子,等着他們什麽時候再次壯大的時候好叫皇帝侄兒又來搬救兵。
說起這至高權利之間的博弈之道,缙王雖然讀書不多,卻是個中高手。他不是不想造反,他只是在等待着最合适的機會,就如同老練的獵手在耐心地等待獵物進入圈套一般,因為,他知道,他不能輸,輸了,不光是自己之前擁有的一切僅次于皇帝的尊榮沒了,還要累及家人。
所以,他雖然早有籌劃,卻一直蟄伏着,等待着。
凱旋歸朝,大賞三軍之後,皇帝還設下家宴,為皇叔缙王和堂弟淳于钊慶功洗塵。
宴席上,雖然皇帝為尊,到底還是太皇太後坐了主位,缙王幾年未見母親,自是噓寒問暖,卻叫皇帝有一種被刻意冷落的憤怒,直接理解為倚仗軍功,藐視帝威,只是,有太皇太後在宴席上坐鎮,同時懼于缙王之威,不敢發作,只在心裏幾乎憋成內傷。
太皇太後蘇氏看着小兒子威風凜凜的模樣,真是越看越得意,再看看乖孫子淳于钊,則是越看越喜歡,喜色盈盈于腮。淳于钊而今已是十六歲的年紀,其相貌正好卡在少年青澀未脫和青年人剛毅面容正在形成的中間時期,真是形容不出來的軒昂俊朗,英姿勃發。
蘇氏慈愛地笑着,對缙王說:“钊兒而今也大了,該是給他結一門親事的時候了。哀家知道你當父親的成日裏忙着打仗,你王妃又忙着教育那幾個小的去了,還沒有忙到钊兒的婚事上來。哀家便自己在私下留意着,必要給我的好孫兒找一個樣樣都出類拔萃的女孩兒來配上。可巧前兒還真叫哀家看上了一個,就是你舅舅家的嫡長孫女,恰比钊兒小一歲,蘭心慧質,且知書達理,正宜為钊兒之妻。”
缙王忙謝母親有心,看着淳于钊笑道:“你是個有福氣的,有皇祖母親自為你張羅婚事,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跪謝太皇太後?”
在別人看來是無上的榮光,在淳于钊聽來卻是晴天霹靂一般。但是,皇命不可違,睿兒,看來你是對的,我們終究是有緣無份!淳于钊收回了呆滞的表情,穩了穩紛亂的心緒,慢慢地起身離座,走上前去,在階下給皇祖母行了跪拜大禮。
可惜,這一樁婚事究竟沒成,因為,席上有一個關鍵的人物又嫉又恨,必不肯叫缙王一家人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