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早上醒來,季懷之轉頭瞥了一眼自己身邊,空空如也。
“林止淵?”剛睡醒,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就像是啞巴剛學會說話一樣。
透過窗簾往外看,外頭早已天亮,她起身走出去,聽見書房裏有噼裏啪啦的鍵盤敲打聲,她知道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打擾她比較好,瞧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已經九點了,便洗簌了一番,在廚房裏沖了兩杯咖啡,端了一杯走進書房。
書房的門是虛掩的,林止淵已經停下了打字的手,她剛接完一個電話,看見季懷之端着咖啡進來,只是柔聲道了一句:“早安。”
“早安。”
書房的擺設和布置很簡單,正面進去窗戶左邊是兩個擺滿書的大書架,除了各類書籍,還有林止淵自己的著作,右邊放了一個玻璃櫃子,裏面放了好些紙和文件夾,玻璃櫃子旁邊隔了幾步的位置就是林止淵的辦公桌,桌上放了筆記本電腦、幾本書、鋼筆、幾張塗塗寫寫滿是內容的紙張散落在電腦旁邊,她的椅子是價格很貴很貴的人體工學椅,桌子正對面的牆壁上貼了一張巨型世界地圖。
放下咖啡,季懷之順勢坐在了書桌身邊的一張椅子上,書房的窗簾是拉開的,外頭溫暖的陽光傾灑進來,正好落在林止淵身上。
林止淵閉起了眼睛,鼻間嗅着咖啡的香味,身上感受着大自然的溫暖,她勾起了嘴角,看起來很是惬意,“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季懷之看着林止淵,她不是常常都戴着那副細框眼鏡的,昨天出門沒戴,看電影時也沒戴,現在也沒戴,不過放在了桌面上,看起來是休息室摘下的。
她一個轉頭,看見門邊的角落裏還有個架子,架子上擺着透明的方形玻璃櫃,裏頭擺放着一座白色的塔。
“那是象牙塔模型,一個粉絲送的。”林止淵見對方似乎有點興趣的樣子,便給她介紹:“用一萬片硬紙板組合起來的。”
“粉絲組還是你組?”
“她組的,不過快遞送到出版社時散架了,所以我後來自己又把它組起來了。”
季懷之觀摩着模型,米白色的,她不懂得欣賞,只能點點頭對林止淵的毅力表達了贊賞之情。
“不寫了嗎?”季懷之喝了一口咖啡,她加了很多糖,所以咖啡很甜。
“已經寫完了。”林止淵盯着屏幕裏完結二字。
這本書,終究是被她完結了。
“懷之,趁這本書還沒出版,你要不要當我的第一個讀者?”林止淵喝了一口咖啡,很小很小一口,又接着說:“很甜,但是好喝。”
“我無所謂。”季懷之又喝了一口咖啡,确實甜,下次應該要少放些糖,林止淵可能不習慣喝這麽甜的。
“誰教你這麽回答的,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季懷之坐直了身子,手指敲在桌面上說:“別人既然能問你,那你回答的基礎當然要以你的意志為首,我無所謂這四個字,完完全全就是放棄了自己的意志去将就別人。”
被林止淵莫名其妙說了一頓,不過聽起來又确實很有道理的樣子,所以季懷之改口說:“好,我願意。”
“哈,怎麽聽起來跟被求婚了一樣。”
意識到林止淵在有意逗她,季懷之也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起身離開了書房。
看着對方的背影,林止淵儲存了文檔,呢喃了一句:“希望她會是個很好的聽衆。”
今天林止淵需要去一趟出版社,新書的預購已經出來了,她首先要去出版社給幾百本新書簽上自己的名字,所以二人在簡單吃過早餐後便出發了。
意外的是,林止淵紮起了頭發,雖然也是一頓亂紮,但是總比前兩天剛睡醒一樣的披頭散發要整齊得多,素顏還是素顏,這個季懷之是沒有意見的,因為自己也素顏,況且她皮膚好,也不需要怎麽去修飾,身上的穿着倒是也換成了體面一些的着裝,米色的高領針織毛衣、下身是黑色的牛仔褲,再披上一件駝色的大衣,整個人就給人煥然一新的感覺。
“看起來終于像個著名作家了。”季懷之坐在沙發上看她在那裏擺弄衣服。
林止淵一愣,皺起了眉頭,“怎麽?我之前的形象礙着你了嗎?”
“沒有。”
每個人都有穿衣自由,只要不是赤身裸體上大街,你就算是穿件睡衣去逛街,那也是沒有問題的。
“我穿這樣是為了顯得尊重我的合作夥伴們。”林止淵把錢包放進大衣口袋裏,又像是找補一樣多解釋了一句:“我昨天并不是不尊重你,只是沒來得及尊重,也就想着既然都來不及了,那就無所謂尊不尊重了。”
季懷之充當司機,她沒有車,開的是林止淵的黑色甲殼蟲,林止淵說這是她拿到第一筆稿費後買的,而季懷之看着車标,心裏想的卻是:“這第一筆稿費可真不少。”
在路上,季懷之想起了自己剛剛搜索的林止淵的網上資料,發現她沒辦過現場簽售或是和粉絲面對面的一些聚會,網絡上的林止淵沒有人知道她的長相,透露得最多的也不過是性別和出生年份而已。
“我可以趁現在抽一根嗎?”林止淵拍拍兜裏的煙盒子,“因為出版社禁煙。”
“抽吧!”季懷之動手按下了車窗鍵。
林止淵掏出煙盒子,叼着一根熟練地點上,雖然她都把煙往窗外吐,但是車裏還是難免留下了一點薄荷味,她以往應該也有在車裏抽煙的習慣,所以車裏常年下來自然也就殘留了薄荷味。
“你抽煙是為了減壓嗎?”知道抽二手煙不好,但是耐不住使人上瘾的薄荷味,季懷之還是不自覺地加深了呼吸。
“一開始确實是。”林止淵說話時,嘴裏的煙趁機往外逃,她索性趴在車窗邊上,鼻子裏吸着外頭潮濕的味道,“不過後來發現,沒用。”
“那怎麽還抽呢?”
“因為我每一次都覺得,或許再抽一次會有用呢,一次又一次,然後就上瘾了,就只是上瘾了而已。”
現在這個時代,誰還沒有點瘾,煙瘾、酒瘾、毒瘾、收藏瘾、咖啡瘾……凡是能使你欲罷不能的,都稱之為瘾。
知道自己不該多事,但是季懷之還是說了一句:“要是可以的話,就戒掉,對身體不好。”
“身體好不好我倒也無所謂,不過要戒掉煙瘾,就必須要找到能代替煙瘾的另一種瘾。”
沒有所謂的戒不戒,不過是從一種瘾替換成另一種瘾而已。
雖然聽起來很像是歪理,但是季懷之沒有反駁什麽,她從小到大一直都很厭惡別人以過來人之姿對她指手畫腳,但是現在她居然也成為了那樣的人,這讓她感覺心情糟糕了不少。
有一種被這個世界同化的感覺。
吸完最後一口,林止淵手動掐熄了煙,車子正好來到出版社的地下停車場。
出版社的地下停車場很大,車位也是她們兜轉了兩三圈才找到的。
“你知道嗎?七八年前,出版社的規模還沒現在那麽大。”林止淵自顧自地說着話:“我把自己寫的第一本小說投了好幾家出版社,其他出版社的編輯只會電郵回複我說,文筆不錯、情節有待改進,可是哪裏的情節需要改進,我不知道,他們也沒說,只有這家出版社的老板親自打電話給我。”
“後來呢?”
“後來老板讓我過來,我看着出版社的規模吓了一跳,與其說是出版社,倒不如說是個工作室,工作人員才小貓幾只,但是老板親自見我,指導了哪裏哪裏需要改進,哪裏哪裏需要高潮和留白……”
說着話的時候,她們已經走進了電梯裏,林止淵拿着一張白色的電子卡刷了一下,按下了七樓。
“後來那本小說出版了嗎?”
“沒出,我寫了另一個故事給她,孤島之音,我第一本出版的小說。”
電梯來到三樓停下,一個戴着厚眼鏡的女生走進電梯裏,看見林止淵的時候打了個招呼。
“安妮早,這是我的新助理,叫季懷之。”林止淵露出大大的笑容,她看起來和這個叫安妮的女生很熟。
“你好……”安妮露出禮貌性的微笑。
電梯來到六樓,安妮走了出去。
“安妮是出版社的元老級員工了,我的第一本小說出版時,她擔當了我的責任編輯。”
就像是從沒有被打斷過一樣,林止淵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着陳年過往。
“後來老板帶着孤島之音這本書去向影視公司自薦,有個傻缺看上了,她說寫得很不錯,拍了可以沖一沖文藝類獎項,版權賣了,電影拍出來了,票房百位數,慘淡得很,網絡評分五星,但是只有一個人評,那就是老板她自己,獎項一個沒得,連入圍都沒有。”
“那個影視公司的老板和出版社老板是好閨蜜,錢多得沒地花,妥妥的富二代,直到現在我只要一出書,她就想買版權,這座大樓有她一半的貢獻。”
“孤島之音沒火,但是風信子火了不是嗎?”季懷之不太了解這些,她很少關注娛樂圈和影視圈,但是現象級的影響她還是懂一些的。
比如七八年前,風信子電影一出來,走的還是文藝類型的路線,但是遭不住裏面的男主角陽光帥氣,瞬間就成為了大衆追捧的對象,就連他在電影裏的發型,在那段時期争相被人模仿,上大街去百分之九十的男性都會留這樣的發型。
而那位初出茅廬的男主角,憑着風信子電影一路火到現在,還有了國民老公的稱號。
“嗯,幸好風信子火了,不然她還不知道要砸多少錢。”
林止淵笑着推開一扇門,門內的一張辦公桌兩邊都坐着人,兩個不到四十的女人正在嬉笑打鬧,等她們看見林止淵進來時,笑得更甚了。
“來得正好,我們正在聊以前的那些事情。”辦公桌的主人擦了擦眼角流出來的眼淚,指着對面的女人說:“這個傻缺說她要重拍孤島之音。”
林止淵瞥頭小聲對季懷之說:“你看,兩個傻缺。”
“喂喂喂,不要當着別人的面叫我們傻缺。”另一個女人手裏捧着養生杯,杯子裏還冒着熱氣。
林止淵拍了拍季懷之的肩膀介紹:“這是我的新助理,季懷之。”
沈又言光明正大打量了一下,最後只得出一句評價:“真高。”
楊蕾接着又評價了一句:“比你高一個頭。”
“我知道!”林止淵略顯不耐煩,語氣中還帶着些許撒嬌的意味。
好像在兩位老板面前,突然就降齡了一樣。
“你好,我是止淵的老板,我叫沈又言。”
“你好,我是三川影視的老板,我叫楊蕾。”
“你們好,我叫季懷之。”
林止淵坐在沙發上,示意季懷之挨着她坐,兩位老板也轉移了陣地,四個人就像打麻将三缺一一樣,圍着辦公室的小茶幾聊了起來。
林止淵寫的孤島之音雖然在一出版時沒火,不過由于後來風信子借着電影爆紅之後,熱度或多或少也波及了孤島之音,人們發現了孤島之音是一個很好的故事,拍出來也是部好電影,不過紅得太遲,電影已經下映,再也無法做什麽貢獻了,只有小說再辦又再版,而現在楊蕾提出要重拍,她的意思就是想讓當時錯過的人們感受這個故事的魅力。
“孤島之音這故事,放到現在能上映?”林止淵很清楚故事內容在當時可能沒那麽多限制,但要是放到現在,可能會無法過審。
因為那是一本關于同性戀的小說。
“我們公司的編劇最近一直在鬧說想試試,正好現在人們對同性的包容度也大了不少。”
“可笑的是,人們對同性戀的包容度是大了,但是政策對這方面的審核卻縮緊了。”林止淵嘲諷似的說着,在場沒有人反駁。
因為事實就是這樣。
“要是能改成姐妹情誼的話,或許可行。”沈又言摸着下巴,試圖出謀劃策。
“改成姐妹情誼,那還不如不改,孤島之音就這樣吧,只留下最初的那個版本,它會是一瓶好酒,年月越久,味道越醇香。”
聽林止淵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這個故事不會再有影視化的可能。
接下來三個人又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正好沈又言的秘書敲門進來,說書都送到了會議室,林止淵這才帶着季懷之離開沈又言的辦公室。
“懷之,你對同性戀是什麽看法?”
季懷之聳聳肩,說:“沒有看法,每個人都有戀愛自由。”
“當人類用自由去定義自由的時候,自由就已經被困住了。”
季懷之看她的側臉,她以前從來沒想過這件事,當然這也不是她會去想的事情,正因為林止淵是個寫故事的人,所以她會去思考很多別人不理解或者是放棄理解的事情。
比如用自由來定義自由,自由還算自由嗎?
林止淵突然轉頭,視線落在她的眼裏。
“你是不是對我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