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對啊,我故意的 小小手段,不足挂齒

按照吳永旺說法,事發之前,死者就在這小偏殿,因辦事不力被罰跪,而後吳永旺拍了桌子,傷了手,當時一同在殿內的兩個小太監童榮和孫守勤同時跑出去,為吳永旺尋傷藥包紮……

不到盞茶的時間,死者就懸吊在了奉和宮門口。

時間可謂非常緊,當下暴起殺人,連帶處理屍體似乎有些來不及,很像是死者自尊心受挫,承受不住,因而自盡。

若是沒蘇懋昨夜一番分析,這件事到此便結束了,不會有人懷疑其它,可蘇懋說了,此非自殺,乃是他殺。

就是有人在這短短時間內作了案,還将人懸到了奉和宮門口!這手段,豈非一般!

姜玉成蜜餞都不吃了,搖着扇子,眯了眼梢,視線在殿內幾個人之間流連,他現在覺得,越沒嫌疑的,好像越可疑了呢。

房間靜了很久。

吳永旺視線掠過四周,一臉無奈:“幾位該不會是懷疑咱家吧?小童和小孫一起跑出去的,房間內當時只剩咱家和王高,好像只有咱家最方便下手,可咱家受傷了啊——”

他拆開手上繃帶,露出傷痕紅腫,血跡斑斑的掌心。

“這傷瞧着不重,血流的也不多,傷口卻還是有點深的,幹什麽都疼,怕是殺不了人啊。”

莫說殺不了人,傷在掌心這樣的位置,怎會不在死者身上留下血跡?

姜玉成心中嘀咕着,又想,可衣服什麽的,不是能換?

昨夜徐昆雄也在場,當下冷笑一聲:“死者身上衣服是換過的,你少在這裏巧言令色!”

“換過?”吳永旺皺了下眉,“那就有點麻煩了……咱們這個偏殿,來來往往的宮人多,這天熱汗濕,未免主子跟前不雅,很多時候會在這裏更下衣,旁邊側室就是大家換衣服的地方,眼下時辰不晚,或許還未收拾,要不然試着去找一找,哪件是他穿過的?”

找當然是要找的,徐昆雄手指往前一劃,立刻有人行動。

“童榮是吧,”徐昆雄眯了眼,轉向另一個太監,“說說,昨夜到底怎麽回事?”

童榮年紀略小幾歲,身上卻全然不見少年稚氣,眸底郁郁,話音裏也透着一股似有似無的陰沉:“便是吳使司說的這樣。”

徐昆雄陰陰視線滑過吳永旺,漫不經心的問童榮:“當時你和孫守勤跑出去找傷藥繃帶,殿中便只有他和死者吧?”

童榮看了眼吳永旺,點頭:“是。”

徐昆雄又道:“你們回來時,殿中只有吳永旺,不見了死者,可是如此?”

童榮略頓了片刻:“小人……不确定。”

徐昆雄揚高了聲音:“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何來不确定一說?”

“殿中屏風隔扇頗多,”童榮道,“小人确未曾見到人,但并不能肯定人在不在。”

吳永旺嘆了一聲:“他不在。咱家受傷,下頭人再不懂眼色,總也要表現表現,王高和他們兩個一起跑了出去,應也是想為咱家尋藥,只不過當時他剛剛罰了跪,比較慢,落在很後面,小童和小孫許沒看到他,可等這兩個人回來,咱家的傷包紮好了,也未見王高……許就是出去的這一趟,他心裏犯了軸,一時想不開,就做了傻事。”

徐昆雄冷笑:“你這意思是篤定自殺喽?”

吳永旺撩眼皮:“只是瞧着像,咱家實話實說,徐副門正何必咄咄逼人?”

徐昆雄:“啧,也沒誰指你是兇手,你這般激動,難不成真的做了虧心事?”

吳永旺眯了眼:“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亂說——都在宮中讨生活,徐副門正可不像是蠢人。”

徐昆雄就笑了,立刻轉頭看向小郡王:“小郡王快抓了他!咱家最熟他性子,這般急躁不規矩,絕非無辜,人就是他殺的!”

姜玉成正重新抓了把蜜餞,和蘇懋分享,湊近了說小話:“……怎樣,甜吧,好不好吃?知道我喜歡這口,我娘特意尋廚子研究古方子做的,比外頭買的好吃多了,你想要随時說話……诶你瞧這侍衛穩的,別人要麽着急要麽兇巴巴,他倒一直安靜,一點都不害怕的麽?”

蘇懋也觀察了這個人,若有所思,話音微慢:“……恐怕是性格使然。”

徐昆雄:……

不是說好了一起破案?你倆在幹什麽!倒是看咱家一眼啊!

宮中讨生活的人,最是能屈能伸,徐昆雄眼底一轉,清咳一聲,轉向一言未發過的侍衛,拱手為禮:“敢問向散都頭,昨夜值守,可曾發現異狀?”

頤指氣使的人突然客氣,蘇懋一聽就知這侍衛定不好招惹,果然,下一刻姜玉成解了他的惑。

“散都頭,姓向……莫非是向子木?”

小郡王八卦心起,立刻和蘇懋科普這個人。

這向子木是殿前司的人,今年才十七,年紀不大,本事不小,聽說武功奇高,路數詭異,不似常人,殿前司是皇城禁衛,天子出行随駕,只對天子負責,下有內殿直外殿直,左右各四班,共八班,忙不過來的時候,便調散直二班,十七歲的年紀,做到散直都頭,向子木自然名聲在外。

但畢竟是散直,不是殿前司最要緊的位置,也未接到什麽特殊重大任務,立下不世之功,向子木也就是名字傳到過外邊,并沒有那麽讓人記憶深刻。

便是小郡王這麽八卦的性子,也僅僅是聽過名字,并不能和他的臉對應起來,今日算是記住了。

向子木言簡意赅:“昨日奉和宮側輪值,亥時交班,後獨自練劍,未回班房,未有人證。”

言下之意,他只是因為所在時間空間略敏感,沒有砸實了的不在場證明,才牽涉進案子。

真是不喜歡和武人打交道……

徐昆雄吸了口氣:“其它的呢?”

向子木:“無。”

“沒有見過死者?”

“未有。”

“也沒見過吳永旺?”

“未有。”

徐昆雄一口氣卡在嗓子裏,還不能撂挑子不幹,只得循序漸進,最後連寒暄本事都用上了,結果向子木直接閉嘴,不再理他了。

不但向子木閉嘴不配合,往後一看,小郡王和姓蘇的小王八蛋也消失了!

這倆真不是耍着他玩麽?這是破案的态度麽!!

蘇懋和姜玉成只是不想聽他再廢話,聽完案件相關就出房間了。

“你知道了什麽是不是?”姜玉成把人拉到樹木陰影下,皺着鼻子,“若那向子木的沉默寡言是性格使然,而非有意藏着什麽,我豈不是又想錯了?”

蘇懋微微一笑:“小郡王覺得,今日可有收獲?”

姜玉成想了想,沉痛着臉搖了搖頭:“雖有線索,卻也是一團亂麻,連真話假話都難分清……不對,等等,你真有收獲?”

“自然,”蘇懋不等對方催促,緩言道,“你仔細想一想徐昆雄和吳永旺的對峙,是否過于流暢自然,行雲流水了?”

姜玉成仔細回想,扇柄敲了幾下手心:“好像是诶。”

宮中鬥争刀光劍影,人心隔肚皮,大戲随時在上演,這兩個人接話往來速度非常快,倒不像是特別聰明,思考所需時間非常短,他又不是沒見過這兩個人,和別人說話吵架時絕沒這麽快,只兩個人面對面,氣氛就不一樣了,火藥味當然有,看起來不像一路人……

蘇懋慢聲與他分析:“二人之間距離感很微妙,對抗性強,有防衛意識,也有種特殊的熟稔氣氛,出口怼人的話都很默契,仿佛習慣使然……這兩個人定有龃龉,但有龃龉,不代表交往不深,他們一定有某種隐秘的關系,或者,曾經有某種隐秘的關系,甚至可能握有彼此的把柄——”

蘇懋勾唇,露出小虎牙:“徐昆雄在這樁命案上,可能并不無辜。”

姜玉成愣愣看着蘇懋,扇子都忘了收。

又多了一個嫌疑人?

“所以你……是故意的?”

早就看出端倪,故意給機會讓徐昆雄抖起來,讓他表演方才趾高氣昂的那出戲,徐昆雄還以為可以在仇人面前抖威風,殺殺對方氣勢,不想蘇懋要看的就是這個,有些藏在心裏的東西不能說不敢說,別人不知道,有些東西……卻是藏不住的。

不但讓別人真情實感幫忙問了話,明裏暗裏得到了信息,還自己一點力氣都沒費,一箭三雕啊這是!

再看蘇懋,虎牙微閃,一臉‘小小手段,不足挂齒’的謙遜,沒說話,不就是默認了?

這個蘇內侍,明明生得又白又軟,還有小虎牙,笑起來可愛極了,怎麽這麽可怕?

讓他——好興奮啊!

姜玉成急切追問:“還有呢還有呢?”

蘇懋:“還有,方才殿內的小太監童榮,氣質陰郁,說話時似乎有點兇,但他的肢體語言——弓腰駝背,腳步後退,還有時不時扶,或者說輕撫胳膊的動作,他的膽子,可能并沒有我們想象中的大,他在虛張聲勢,想要別人不低看他,別惹他……為什麽?他是不是和死者一樣,也經常被罰?”

姜玉成眼睛睜圓:“這也能看出來?”

“當然,”蘇懋笑,“一個人身上有沒有傷,怎樣的傷會造成怎樣的行為習慣,甚至性格習慣,都有跡可循。”

專業法醫不但能驗屍鑒死者傷,也能看懂活人身上的傷,不過這個,就得稍後想辦法查驗确定了。

姜玉成拍了拍胸脯:“我來!我去查!”

他是真的好奇,蘇懋果真能憑這麽點東西看透一切麽?會不會看錯?他必要親眼見證!

“那此事便勞煩小郡王,”蘇懋靠近,同姜玉成耳語,“還有一件事,也請小郡王順便……”

姜玉成聽完,眼睛更亮:“這個也有問題?”

蘇懋笑的意味深長:“小郡王查查,不就知道了?”

姜玉成一看,就感覺對方憋着什麽壞呢,立刻招了自己的心腹到一邊,吩咐了幾句,跑了這一會兒也不見累,仍然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蘇懋:“接下來呢?咱們去哪兒?”

蘇懋其實并不是憋着什麽壞,而是隐隐有種不同尋常的感覺,這次的命案,可能并不簡單。

“屍體不是找到了?”

他掀袍下臺階:“去驗屍。”

姜玉成這才扇子敲頭,想起來:“對啊,歸問山那又發現了一個死人,得驗!”

他比蘇懋還着急,當下拉着人往外跑,因方向相反,二人需得從奉和宮前經過,這座宮殿始終安靜,看起來陰氣沉沉。

姜玉成朝蘇懋擠眉弄眼:“你可是我表兄的‘愛寵’,這麽跟着我跑,怕不怕被治罪?”

蘇懋視線滑過奉和宮,門庭寥落,什麽都沒有,別說人了,鳥都看不到一只:“小郡王昨夜不也說來看望太子殿下,未進門就走了?”

這就不怕被治罪?

“有什麽關系,太子表兄早習慣了,”姜玉成熱情的推銷自己,“你哪日要惹了我太子表兄,也別怕,提我的名字——不太好使,提我娘一定管用!他小時候我娘幫過他,多少會給點面子,不會立刻賜你死的!”

蘇懋:……

立刻賜死,和緩兩刻再死,好像差別也不大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捉蟲的親~看到就會改(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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