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被盯上欺負了 區區賤人,怎麽敢肖想太子?
“水仙。”
歸問山肅立,聲音清晰:“但不是死者自己喜歡養的,他于一個半月前調入貴妃宮殿,負責莳花之事,而今近皇貴妃章娘娘即将千秋,馮貴妃備下的賀禮中就有一盆水仙,水仙在江南多見,短葉高花,以單瓣為貴……當時房間裏的,就是這樣一盆水仙。”
蘇懋眯了眼梢:“既為水仙,養培當要用水,對吧?”
“這個我知道!”
姜玉成舉扇子:“水仙嬌氣,需得用水培法,白日要曬太陽,晚上要搬進房間,初時每晚都要把盆中水倒掉,第二日晨間換上清水,随其生長狀态調整倒換水頻率,花苞形成後,基本七天才需一換,無論如何,水是缺不了的!”
蘇懋并不了解水仙具體養殖方法,但他知道,水仙有毒,且毒性很大。
其鱗莖多液汁,含石蒜堿,多花水仙堿等毒素,只是不小心用手碰到沒關系,洗幹淨就是,可一旦誤食,輕則嘔吐下瀉,重則休克,乃至死亡。
它可以使人中樞麻醉,而大量飲酒,亦有此類後效,若喝了酒的人不小心,誤飲了泡水仙根的水……
“死者房間在哪裏?”蘇懋摘下簡易口罩,“帶我去看看!”
“請——”
房間距此并不遠,歸問山很快帶着二人過去了。
一排房舍中,死者房間在宮牆盡頭,大小與周邊無異,卻足夠安靜,開了北窗,有過堂風,無太多悶熱感。
因房間主人死的略奇異,‘鬼魂行走’一說,讓大家退避三舍,哪怕這個房間很好,也沒有人要來占,倒是保持了死者離世前的樣子。
房間不大,一眼就能看完。
沒有寝房廳堂之分,進門就是一張八仙桌,簡單放着茶具,西牆往裏,依次有放東西的架子,衣櫃,蘇懋很快看到了屬于太監夏天穿的茶色衣服,就胡亂挂在架子上,并沒有收拾,也沒有清洗,很明顯,是死者出事前換下來的。
東牆往南,靠窗的位置,有個三足小圓幾,不大,卻很高,上面放着一盆水仙,半個月無人照料,水仙已經蔫死,盆底也沒有水。
“死者當時就躺在這個位置——”歸問山指着小幾右側,比劃着位置。
姜玉成好奇的轉了一圈,扇柄抵着下巴,啧了一聲:“這李柏辦事倒挺盡心的,喝醉了酒,進門第一件事竟是看為主子養的花?”
蘇懋卻眯了眼:“未必。”
“啊?”姜玉成偏頭看他,眼珠子一亮,“所以……是別的?”
蘇懋視線環視房間:“你就沒有覺得,這個房間有哪裏不對?”
姜玉成又看了一遍,絲毫未覺:“哪裏不對?”
“茶壺,茶杯,”蘇懋指了指八仙桌,又指床頭,以及西牆櫃架上的擺設,“蓋碗,水囊——”
歸問山懂了:“水!房間裏盛水的東西很多,卻沒有一滴水。”
蘇懋颌首:“房間生活氣息很濃,連床頭都要放蓋碗,顯是死者習慣,他會經常口渴喝水,且飲水量大,看起來有提前備好晾涼的習慣,可所有盛水器物都空着,茶壺甚至——有兩根殘留茶葉,并未清洗,該是人為倒掉的。”
“你的意思是說……有人倒掉了死者的水?”姜玉成仍然不解,“準備讓他渴死?”
這有點邪乎吧?感覺不大可能的樣子。
蘇懋視線轉向窗邊三足小幾:“不是還有這個?”
姜玉成恍然大悟:“兇手逼他喝這個!”
沒別的水喝,又渴的不行,還醉熏熏的,可不就病急亂投醫,喝了這個呗!
蘇懋:“水仙鱗莖有毒,且劇,液汁融于水中,誤食小則傷身,大則危及性命,死者大量飲酒,神經中樞麻痹,疊加水仙之毒,必會殒命。”
姜玉成瞠目結舌,這也能知道麽!
蘇懋蹙眉,死因有了,死亡時間有了,接下來,就是對人物關系的排查,時間線的走訪确定了。
歸問山視線掠過窗外,自昨夜起,命案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上頭主子們暫且沒動靜,宮人裏早探頭探腦,狀似無意的打聽關注:“……隔牆有耳,有些東西也沒查透,稍後我會将線索落于紙面分享。”
姜玉成同意:“看這天色也差不多該午飯了,我得回去看看我娘,你們大膽辦事,本郡王給你們兜着!”
蘇懋想起一件事:“昨夜上吊的死者,我方便再驗麽?”
“倒是沒什麽不方便的,”歸問山道,“屍體暫停東北側荒房,那裏有慎刑司辟出來的格間……有些腌臜,驚擾不到貴人,咱們提前打過招呼,外圈不會攔着人進,就是……”
蘇懋有些理解不了他的欲言又止:“如何?”
姜玉成捂了嘴笑:“東北小宮門走夜香,又靠着慎刑司這種地方,你猜猜味道如何?”
蘇懋:……
“行吧,你們自己機靈點,有事叫人去給我傳話,”姜玉成轉着扇子往外走,“前兩天惹我娘生氣了,我爹沒給我兜住,下午我得去買點東西哄一哄,不然晚上指定挨頓揍……”
剩下二人沖着小郡王背影行了個禮,歸問山問:“蘇內侍可要同我一起用午飯?”
“別了,”蘇懋搖頭,“趁着驕陽明銳,我還是去看看死者屍體。”
歸問山:“如此,答應你的東西,稍後會送到東北荒院。”
“好。”
北荒院地方并不難找,也很安靜,并沒有人往這邊來,就是有點費腿,走這長長一路,小腿都要酸了,周遭味道也……的确難以言說。
不過蘇法醫什麽沒見識過?給自己做了個簡易口罩,就投入了工作。
屍體是他殺,非自缢,屍斑形成後,顏色的确很深,昨晚判斷并沒有錯,今日光線足夠,蘇懋能看得更仔細,比如死者身上的衣服,受過的傷……
驗着驗着,他就微蹙了眉。
屍體并未白骨化,他看不到骨頭上的傷害痕跡,但死者胸前曾被踩踏過的淤痕很明顯,小臂小腿也有類似傷害,觀其征象,不像在這兩日發生,似乎在更早以前,甚至傷過不止一次。
這幾個位置很微妙,和方才發現的死者李柏傷的位置很像……
蘇懋屍體驗的差不多時,歸問山那邊的東西到了,過來送消息紙的是一個小太監,膽小的很,把一團紙推到他懷裏就跑了。
他剛要打開,又來了個腳底生風的宮內侍衛,運着輕功,速度很快,還沒看清楚臉,對方就抛來了一個紙包,翻牆走了,紙包裏是幾塊點頭,和折的四四方方的消息紙。
是小郡王的人。
蘇懋打開消息紙,一邊看,一邊啃糕點。
歸問山還真找到了些東西,比如被水仙毒死的李柏,和手受傷的嫌疑人吳永旺一樣年歲,都是十九,兩個人是一起進的宮,吳永旺晉升都知監掌司時,李柏仍看不出有什麽出息,二人之間有競争龃龉,但平時瞧不出來。
李柏愛鑽營,終于找到門路,一個半月前調到馮貴妃宮中,所有人都知道,雖後宮之中沒有皇後,皇貴妃章娘娘份位最高,但皇上最寵愛的妃子其實是馮貴妃,後宮之中,馮貴妃氣焰最嚣張,李柏能燒到這口熱竈,自然志得意滿,他曾向吳永旺炫耀,并試圖拉攏吳永旺身邊,氣質有些陰郁的童榮。
童榮有沒有答應,目前查不到,但跟着那枚花生米去查,那晚同李柏喝酒的,很可能就是童榮。
另,被勒死吊到奉和宮門口的這個王高,的确經常被人欺負,這些欺負他的人裏,也有童榮,另一個今天沒來的孫守勤,也有一份……
小郡王的人則查到了,孫守勤行動自如,外表看不出來,但他身上有不明淤青,且一直再悄悄用活血化瘀的藥……
吳永旺,童榮,孫守勤,都是都知監的人,前者為掌司,後二人以他為首,被勒死的王高也是都知監的人,疑似被欺負,養花的李柏現在在馮貴妃宮裏伺候,但曾經也是都知監出來的人,與吳永旺是同年。
這個都知監,存在感有點重。
蘇懋了解過二十四衙門,有關小太監的培養,擢升及調派,皆在司禮監轄下,而作為位置最高,權柄最大的司禮監,大大小小管的事不要太多,而都知監本就有這方面的職責,便移了大半過來,比如小太監的培養,現在都歸都知監管,也就是說,八成以上進宮的太監,都得在這裏調|教,合格了,才往外調派。
包括那個趾高氣昂的太子殿副門正徐昆雄,也是都知監出來的。
目前兩個死者,同樣都是都監司出來的,身上傷情位置,征象,有極大相似之處,活着的童榮今早見過,身上帶傷,沒見過的孫守勤,也疑似有。
貴人們看不到的地方,蝼蟻一般的宮人們,過着怎樣的日子?誰在欺負誰,誰在反抗,誰在縱容?
已經有兩個相似的死者,下一個又是誰?
還有……自己呢?
按理說,這具身體雖在寶鈔司,也該是從小太監開始起來,是否也經歷過這些,為什麽自己一點都不記得?
蘇懋萬萬沒想到,剛想到自己身上,就開始遇到各種各樣的小麻煩。
比如放飯時,他要去領,一準一群人轟的過來,瞬間搶完,沒他的份;比如找水喝,他去哪,哪的水就被提前一步拎走;想找個地方沐浴更是別想,他往哪走,別人就擠到哪,左邊一擠,右邊往前一搶,位置就沒有了……
這樣的小動作不勝枚舉,讓人不勝其煩,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
“……怕什麽?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罷了,牛吹的都快上天了,你就想想,這麽多年,太子何曾真的寵愛誰?”
“就是,還沒來得及被‘寵愛’,命就沒了,能有什麽枕頭風。”
“……呵,我聽說他昨晚睡在亭子裏呢,渾身上下就剩嘴硬了……”
“太子何等尊貴,就算被廢,又豈是他一個賤人能肖想的?太子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誰,傲個屁啊……”
“哎呀呀,這可怎麽好,太子最讨厭別人頂他名頭招搖,要是知道了,咱們這位新晉‘愛寵’就得死,不知道,這位就只能睡亭子呢……”
随之而來的,還有這些擠眉弄眼的竊竊私語。
看起來不過些小打小鬧,但紛擾之多,頻率之繁,去哪兒都不順利抵達,做什麽都不能順利做成……
蘇懋感覺不對勁,他好像被人盯上了。
恐怕這些小打小鬧只是前戲,稍後,還有更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