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打你是為了你好 皇宮爬牆小分隊
正如太子所言,各宮門按時辰下鑰,精準無誤,殿前司同禁衛軍根據各身職責,在皇宮內分區域布防,各宮門之內,關上門自己的事,殿前司和禁衛軍不管,但公共區域,除有天子令,任何人不可随意走動。
縱姜玉成是最受寵的小郡王,也不行。
蘇懋和姜玉成只在奉和宮附近相對放松和自如,畢竟這裏是廢太子的地方,有人把這裏營造成了‘競技場’,可不就得放開些?
再往遠了去,就得慢下來,更謹慎了。
目标是都知監,但他們不能在天黑前過去,都知監是太監地盤,倒不是不能強行去,小郡王身份擺在這裏,但他們目的是想看到都知監的陰暗面,你大搖大擺去了,還看什麽,逼別人演戲給你看?
當然得悄悄的。
“……快快,穿過前頭那道宮巷,就離得不遠了!”
姜玉成很興奮,拉着蘇懋往前小跑,突然眼前一花,看到了巡夜的禁衛軍!他趕緊止住,奈何剛那一下沖勁太大,穩不住。
“诶卧槽——”
他下意識捂住臉,争取別摔的太難看,心說這波怕是躲不過去了。
不成想後脖領一緊一拽,他剛在前面露個鼻尖,就被拽了回去。
蘇懋食指豎在唇間:“噓——”
姜玉成屏住呼吸,好險!
“好兄弟!”他緊緊拽住蘇懋袖子,聲音壓低到氣音,表情誠懇極了,“你放心,真要有人欺負咱們,我一定跑快點,好轉回來救你!”
蘇懋:……
我謝謝你。
等禁衛軍過去,姜玉成摸着下巴:“大意了,早知有這一日,我該多記記宮中地圖的……”
宮中地圖這種東西,蘇懋肯定是沒見過的:“現在怎麽走?”
姜玉成看了看四周,轉過身對着牆,将扇子插進後脖領,搓了搓手,躍躍欲試:“看來只能翻牆了。”
蘇懋:……
也不是不行,翻就翻吧。
可皇宮布防會看不到你翻牆?
他捏了捏眉心,指了指東邊牆邊:“至少往那邊點?”
一來有陰影遮擋,二來,至少離奉和宮方向更近些,奉和宮地位特殊,希望那些在這裏鬥來鬥去的人能放放水。
然而蘇懋還是大意了,只要慢一點,看不出明顯動靜,他和姜玉成的确能順利翻過牆,但姜玉成褲子被石頭挂住了,下不去!
“呃……”
姜玉成也覺得有些尴尬,最後想反正褲子穿在裏頭,外面還有外袍呢,壞了也不打緊,一狠心,‘刺啦’一聲,跳了下去。
但因撕扯力道影響,他往下的落點偏移,馬上要摔進灌木叢裏了!而蘇懋在他後面翻牆,根本來不及救他!
這灌木叢枝杈橫生,小郡王細皮嫩肉的,生命危險不至于,劃傷是難免的了……
電光火石間,有個黑影從灌木叢裏出來,伸手去接姜玉成,沒接住——
但也算阻了他的落勢,還給他墊了背,沒讓姜玉成傷着。
“小爺的腰……”
蘇懋也迅速跳了下來,看清楚了暗影的臉:“歸問山?你怎麽在這裏?”
歸問山已經起身,拍打衣上的塵:“我才要問你們,大晚上的,跑這裏來做什麽?還爬牆?”
“當然是要看熱鬧!”姜玉成動了動,發現好好的,哪都沒傷,眼睛看了眼灌木叢,表情頓時暧昧,“你藏在這裏,是不是也想去看都知監陰私?要不要一起?”
歸問山:……
“不甚榮幸。”
“那還愣什麽,走着啊!”
姜玉成從後脖領把扇子拿出來,威風霸氣往前沖。
“小郡王且慢,”歸問山壓低聲音,提醒,“今晚殿前司向散都頭值守,前路不通,我們可以走這邊……”
姜玉成倒是聽勸,腳尖瞬間轉過來:“哦,好啊。”
蘇懋不經意側眸,看到了遠處宮燈映照下,向子木的臉。殿前司制服為兵者設計,少年本就身材颀長,挺拔冷俊,而今看上去,更添幾分英勇飒爽,還挺養眼。
他轉回頭,看向歸問山。
歸問山似未察覺到他眼神,還在跟姜玉成說話:“……他們殿前司有規矩,只要不碰他們的線,沒鬧出大動靜,他們就沒辦法管,小郡王只管朝這邊走,不會有事……”
歸問山可比小郡王靠譜多了,好似深知宮牆巷道,幾拐幾繞,悄無聲息的,就帶他們進了都知監。
可都知監即便是太監們的地盤,仍然是很大的,他們得去哪裏,才有熱鬧看?
姜玉成手中扣着扇子,滿臉高深的轉向蘇懋:“小懋懋,你怎麽看?”
蘇懋:……
這是沒主意了。
他給兩眼抓瞎的小郡王留了點面子:“遠離宮牆外守衛,至暗之處,或至明之處,夜暗人靜,我們可凝神靜聽。”
小郡王豁然開朗:“對啊!既然是熱鬧,怎會沒動靜?咱們只要悄悄的,等一等看一看,聽哪裏有聲音,溜過去不就得了!”
夜越深,周圍越靜,聲音傳播就越遠,三人今日運氣不錯,果真撞到了!
一方遠離宮牆的院子,四周宮燈大亮,籠住前方一小片天地,以懸挂宮燈的檐柱為界,往裏亮如白晝,往外是寂暗沉夜。
太監們圍成了一個圈,他們年齡有大有小,個子又高又矮,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有灰有茶有涼快的麻,不一而同,在他們中間,有一個很大的木桶,一個小太監被放在裏面,看起來十三四歲的樣子,手腳被反綁,眼被黑布蒙着,布巾堵嘴,臉上沾塵,身上衣服也有些髒污。
“呯”一聲,有人率先踢了木桶。
“尖嘴猴腮的鄉下佬,不是最能幹活兒的麽,怎麽,到了宮裏嬌貴了,讓你刷老子的恭桶不願意,讓你舔鞋面也不願意,你以為你是誰!”
立刻有人跟上,狠狠踢向木桶:“都是太監,你傲氣給誰看?你在嘲笑我們麽!”
“不要以為跟東廠的人說了句話,就能攀上誰,在這都知監,同僚不是給你踩着上位的,你幹哥還在這呢,今日便好好教教你規矩!”
開頭的是年紀略長的太監,十七八歲的樣子,之後就是更小的小太監了,有些看起來才十一二歲,聲音甚至還透着稚嫩,表情動作就已經很兇戾了。
“口音涮幹淨了麽,腿上的泥洗幹淨了麽,你也不看看你這惡心樣子,誰會喜歡你!”
“大家都這樣,憑什麽你例外!”
“你還教我們,你算老幾!太監命賤,聽你的我們還能活麽!”
“哥哥們才是對的,我們太監,就該聽話,不這麽學着過日子,不前後照應,壞了規矩,以後我們出事你管麽,你管的了麽!”
“今日被哥哥們罰了,教會了,以後才不會出事!哥哥們教訓你是為了你好!”
木桶裏的小太監不停掙紮,可他掙不開繩子,也起不來身,眼淚浸濕了蒙眼的布,一直搖着頭,發出‘唔唔唔’的聲音,不知是求饒還是認錯,可外面的人并沒有放開他,反而狂戾的笑着,拿來桶蓋,蓋在了桶上,再用繩子綁好固定。
“砰”一聲,木桶被踹倒,溜溜的在地上轉,圍觀太監們一人一腳,将木桶踢過來,滾過去,有時距離很近就踹,有時偏惡劣等着,等到大家心都跟着吊起來時,狠狠一踹——
木桶的顫動,代表了裏邊人的掙紮和顫抖。
得是多害怕,才會有這樣的顫動頻率,得是多絕望,懷着怎樣的心思等待這一輪欺負的過去?
“我……去。”
姜玉成得緊緊用手捂住嘴,才能控制住不發出聲音。
驚訝過後,是憤怒,宮裏竟有這種欺負人的法子!
蘇懋也很驚訝,但更多的,是腦子裏的快速思考。特殊環境群體形成的霸淩現象,有很明顯的‘權力感’,面前這群人的表現也有,但導向方向,似乎多了一點……調、教感。
這些人在故意打折別人的尊嚴,傲骨,培養他們的奴性,讓他們心甘情願接受這樣的規矩,認可這樣的規矩,甚至以自身為例,引導這樣的規矩。
小太監……總會長大,總會去往別處,那會去哪裏呢?
低階點的,宮中灑掃,各種粗活,高階點的,各宮主子娘娘,東西廠的預備役,甚至皇上面前伺候。
蘇懋想起本案中發現的三個死者,第一年年紀還小,前程未定;死于水仙之毒的李柏,去的是馮貴妃宮裏,馮貴妃作為皇上最寵愛的妃子,與東廠眉來眼去;死于砷中毒的孫守勤,去路已定,西邊,也就是西廠。
而進了這些地方的人,未必就是這些地方的人,或許背後有其他主子。
提前教了你規矩,讓你又敬又怕,不敢背主,你會做些什麽呢?而你們這些人背後的主子們,怕也不是一個人。東廠,西廠,奪嫡的皇子們……誰不想自己的信息渠道更多一分,誰不想料事有個先機?
可死的太監去處不一,兇手又是誰?為什麽要把他們殺死?
蘇懋對本案動機增加了新的認知,暫時捋不清,但他已經非常明顯的知道,三樁人命案看起來是自殺或意外,實則是有人故意而為,極大可能與小圈子的暴力霸淩有關,然最終根由,是‘貴人們’的角逐。
木桶裏的人被欺負的特別狠,木桶蓋邊緣,慢慢滲出了血色,在宮燈映照下,紅的刺眼,氣息不祥。
“不行……再這樣下去會死人的!得有人管一管……得有人……”
姜玉成嘴裏喃喃有聲,腳卻未動。
“啪嗒”一聲,手沒穩住,扇子掉下來。
偏偏這時候,一群欺負人的太監正惡劣的等着木桶停,木桶剛好停下,四下安靜無聲。
“誰在那裏?”所有人齊齊轉過頭。
“艹——”
這時候不跑還等什麽!
姜玉成也不管那扇子了,一手一個,拉着蘇懋和歸問山就跑。
蘇懋卻跑了兩步,突然掙開了他的手:“你們先跑,我走那邊。”
“你——”
姜玉成跺了跺腳,但後頭人明顯已經追過來了,來不及,他只能拽着歸問山跑。
還好這個是個聽話的,沒鬧幺蛾子。
蘇懋也不是聖母,非要放棄自己成全別人,他只是察覺到了不一樣的視線,這些太監裏,有人的目标是他!他就想知道,沖着自己來的到底是誰!
追殺他的人,和那夜引太子過去,想要讓太子誤會他治罪他的,是同一個麽?對方到底意是想殺他,還是意在太子?
他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被別人當成了刀使!
蘇懋跑得很快,越來越快,身後分出來追來的太監似乎也越來越少,到最後只剩了最執着的幾個,可他已經跑不動了,再跑就要摔了……要不就到這裏,試試這幾個?
剛做決定,要撐着牆停下來,旁邊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拉進了宮巷。
“——噤聲。”
捂住他嘴的手很大,很暖,掌心幹燥,卻談不上柔軟,虎口甚至有繭。
聲音很耳熟,低沉微緩,有獨特的韻律感,似夜風拂過的松濤,舒展,浩瀚。
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