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師徒傳承的惡念 我畢竟是從始至終,你最信任的人
破褲子的社死,讓小郡王發出了差點引來殿前司的慘叫,他迅速紅着臉跑到偏殿,找了個房間紮進去,任誰叫都不出來。
好在奉和宮地方大,太子也很大方,除了寝宮不方便外借,別的地方,怎麽被禍禍都行。
至于蘇懋,當然是去廊下睡他的小床。
今夜晴朗,星子閃耀,一眨一眨,像世上最聰明的眼睛。
蘇懋枕着手,回想今晚發生的一切。
太多東西,太子不同他聊,他就不方便自己提起,就算提起,也不會得到想要的答案,成年人,尤其聰明的成年人,還是優雅的保持适當距離比較好。
可不聊,并不意味着不思考。
太子為什麽會出現,為什麽剛剛好是他危難的時候,之前在哪裏,遇到了什麽,又看到了多少……太子知不知道他這個‘娈寵’是別人有意推過來的?
蘇懋想,太子大約能猜到,走到這個位置,遇到過太多類似的事,很難不合理聯想,畢竟他自己都說了——他的麻煩,都是沖他本人來的,沒什麽好怕,各憑本事就是。
蘇懋不知道太子對他有多少猜想,多少提防,但更深的東西,估計是不知道的,否則也不會這般……縱容。
相處日短,他在漸漸了解太子,太子又何嘗不是在漸漸了解他?
身負刺殺暗令,被送到奉和宮的‘娈寵’,被廢的仍然存在感超強的太子,他們的危機,是來自同一個方向麽?
還有案子……
思緒纏纏繞繞,沒個盡頭,蘇懋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但是醒來,已經成了條件反射,他必須得比大部分人更早!
別人是因為差事,伺候主子,他則是因為難以啓齒的秘密,胡子這東西,誰知道前一天有沒有時間刮一刮,第二天早上能冒頭多少!
他仍然是找到偏僻地方,悄悄的自行解決,用太子賞賜的匕首。
沒辦法,眼下只有這個東西屬于他自己,但凡敢膽肥嘗試偷用別的,就有被發現的風險。
蘇懋想着,有機會一定要搞點解剖刀,順便打個鋒利适手的刮胡工具。
奉和宮裏,小郡王仍然在裝大小姐,又羞又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早飯都是讓人送進屋的,那架勢好像要在那裏住一輩子,太子麽,神龍見首不見尾,哪都沒看着。
蘇懋不可能開口打聽太子行蹤,一是不禮貌,二是不規矩,他想了想,留了個字條給小郡王,就轉去了北邊荒院。
這裏是暫時的停屍房,宮巷深處,高牆,背陰,有地下儲存室,溫度也低,新死的屍體在這裏不易腐壞,轉移出去也方便。
外間廊下窗側有桌子,水需自己打,茶要自己泡,陽光微風都恰恰好,蘇懋便坐在這裏,整理案件細節。
不知過去多久,門口響起腳步聲。
蘇懋擡頭,并不意外:“你來了。”
“答應查的東西,總要給你,”歸問山從袖子裏掏出厚厚一打卷宗紙,遞過去,“你不在奉和宮,我想應該在這裏。”
蘇懋接過卷宗紙,打開:“講說與案子相關的事,奉和宮不方便。”
隔牆有耳,不知道都會被誰聽到。
不過歸問山能猜到他在這裏,也算對他了解。
歸問山耷拉的眼尾微挑:“我畢竟是從始至終,你最信任的人。”
這話倒不假,這樁案子裏,蘇懋絕對信任,從未懷疑的只有歸問山一個。因他确定這是一樁連環殺人案,而第一樁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當時歸問山就在他身邊,跟他說話,他們可以互相彼此印證,對方沒有作案時間,以及作案動作。
遂他雖看起來總和小郡王混在一處,實則所有調查走訪工作,都在倚重歸問山,而且他相信歸問山本事,此人有這個實力。
就是太監權責難免有限,有些東西查起來會慢一些。
蘇懋指了指對面椅子:“坐。”
歸問山見他表情輕松:“看來是有排除了。”
“還好。”
蘇懋低頭翻着紙頁,裏面是各種搜索收集到的細碎線索,總結起來就是——人物關系,社交網絡。
還有一部分是從都知監擱房間裏搜出來的東西,歸問山只管搜檢和記錄,至于和案情有沒有關系,需得蘇懋來判斷。
蘇懋看着第一個發現,吊在奉和宮門口的死者王高,和昨夜他們看到,被反綁關在木桶裏欺負的小太監同歲,都是十四,二人是同年,同一批,連住的房間都很近。
“你去問過話了?”
“那小太監傷的不輕,起了高燒,渾渾噩噩,現在還沒清醒,問不出話,遂這紙上沒有,”歸問山解釋道,“但我可以肯定,此二人熟識,且有共同經歷。”
“昨夜發生之事,你我有目共睹,此前去問,都知監一直含含糊糊,無人提及此類事件,然昨夜既被看到,想遮掩也遮掩不了,我尋了個口子,有人挨不住,便說了。”
歸問山垂眸:“說這是都知監傳統,所有小的進去都這樣,拜前頭的人做帶領師父,由師父引導教規矩,說話,做事,挨打,不一而足,基本上無有溫和之言,都很嚴厲……”
蘇懋聽懂了。
都知監太監調,教出來,是要分到各處伺候辦差的,生存環境談不上友好,規矩當然要教,但教帶,并不代表侮辱。
而現在都知監的手段,包括且不限于辱罵,責打,他們會要求犯錯的人舔鞋面,跪地躬身做踩凳,甚至有些你想都想不到的折辱手段,比如昨夜發生的事……
教規矩的‘教導’,慢慢變成打壓,慢慢變成故意為難的功課,宣洩脾氣的渠道,而不想被打壓的人,會想辦法讨好谄媚,變成這些打壓者裏的一員,這樣就可以不用挨打,而是打別人了。
小太監們傲骨被打折,自尊被撕掉,一日日下去,麻木不仁,變成一只任由搓圓捏扁,聽話恭順的狗。
因為他們知道,不聽話,會遭受怎樣的懲罰。
後續規矩引導也有方向,不聰明的,教他們忠心,別的不用管,只要聽話辦事就夠了,聰明的,教他們不要那麽聰明,出頭的椽子先爛,聰明比不上穩,而想穩,就得聽話。
紙頁之上,死者王高唯一特殊的地方,是帶他的師父因卷進後宮鬥争被賜死了,暫時沒有人帶他,掌司吳永旺只能親自負責一段時間。
蘇懋指尖點着吳永旺的名字:“我記得他說過,王高不甚聰明,也沒什麽眼色,總是辦不好差事,被罰。”
歸問山:“小太監規矩學的不夠,哪裏有不犯錯的?只是到了大太監手裏,規矩更嚴,錯便更多了。”
蘇懋眼神微深:“恐怕不只是規矩更嚴吧?”
歸問山話音略淡:“吳永旺是掌司,今年十九,太監裏不算小,更談不上老,但他心陰,又狠,別人怕他,也服他,他手底下帶有兩個徒弟,童榮和孫守勤,這兩個也是同年,一起進的宮,今年都十六歲,算是出師了,馬上要出都知監往外派,孫守勤你知道的,前程已定,要去西邊,童榮一直沒有消息,就有些着急,此二人本就有競争關系,平時時有摩擦,因被吳永旺壓着,才沒鬧出什麽大動靜,但現在,吳永旺多了一個‘小徒弟’,年紀還小……”
年紀小,代表未來無限可能性,也代表了,現在可以欺負。
都知監的人,很少怕‘報複’二字,現在把人‘教’服了,讓他怕你怕到骨子裏,未來他想起你就會想起噩夢,怎會敢報複你?
一是競争下的情緒發洩,二是新弟子來了,老弟子的危機感,畢竟找門路這種東西,多是要師父幫忙的……小太監王高的日子,能好過?
蘇懋:“童榮和孫守勤,有欺負王高的行為?”
“都有,”歸問山點頭,“有人親眼見到過童榮‘教’王高規矩,還召集大家圍看,引以為誡,不只一次,也有人見過孫守勤罵王高。”
這個‘教’規矩,又讓大家一起看,想也知道,不是什麽正經教法,許就是昨夜他們看到的那種。
蘇懋有點遺憾當時出了意外,必須要離開,否則這種事到最後,一定會出現‘圓場’結束這個過程的人,這個才是關鍵。
不過孫守勤若只是罵過王高,沒做其它,這個程度似乎‘溫柔’了很多?
童榮和孫守勤同年,同師,看起來都不陽光,一個陰郁,一個隐晦,孫守勤找到了路子,看上去似乎更聰明,更幸運些,童榮必會着急,可能在私底下也在使手段,這時候另一個死者,李柏就出現了。
李柏今年十九,是吳永旺的同年,二者的生存經歷競争關系和童榮孫守勤一樣,相當能感同身受。
他找童榮喝酒,未必是真心幫忙,這個行為大半是沖着吳永旺去的,不能把童榮撈到自己陣營,挑撥師徒離心也是好的。
這麽多年裏,風光的一直是他吳永旺,升掌司,掌理整個都知監,所有太監都得聽他的,而他李柏呢,默默無聞多年,人嫌狗憎,好不容易得人青眼,找到了馮貴妃的路子,甚至能攀上東廠,怎會不得意?不找回場子,得多憋屈?
兩對‘同門’,相似‘伴生絞殺’的競争關系,好像有些巧合,然而更巧合的是——
李柏和吳永旺這對同門,同樣有一個相同的師父,就是奉和宮副門正徐昆雄。
徐昆雄如今二十八歲,油滑精明,自有一套上差甩鍋的行事法則,往前推十年,他也曾是都知監掌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