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孤的人,你也配動? 你和該同我站在一處

吳永旺完全沒想到, 一點點蛛絲馬跡,別人會悟出這麽多。

他自認計劃完備,行為缜密, 并不容易被人抓到把柄,知道一點也沒什麽用,之前那麽多次不是也沒出問題?看來并非他疏忽大意不努力, 是命該如此,遇到了更厲害的人。

這個蘇懋早就對他有疑, 只是沒有證據,推演串聯起整件事,就也沒來找他,擔心打草驚蛇。

吳永旺看着蘇懋, 唇角掀起, 眼底有種詭異的亮光,似是怨恨,又似是欣賞:“除了這些,你應該還找到了我藏的毒?藏葉于林,借巢育卵……別人猜不到,你一定可以。”

竟是承認了!就是他殺的!

房間一片安靜, 徐昆雄驚的眼珠子都快出來了:“還真是你!”

座上姜玉成翻了個白眼, 你不是一直在糾纏撕扯他的麽!看來都是瞎扯, 以栽贓為目的,聰明還是我們蘇小懋聰明,看到了真相!

蘇懋看着吳永旺:“你素來謹慎,危險毒物定然不會放自己房間, 這種東西在哪裏都很敏感, 唯有在它應該存放聚集的地方, 才不會惹來探究視線,你根本沒有走領用記錄流程,管倉儲的太監也是都知監出身,只要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就可以随意進入,拿到這些毒物。”

“但這種事不能做得太頻繁,也不能取用太多,于你于他而言都是麻煩,你很少去拿,然毒物敏感,分量必須精準,領取記錄上,少一點都糊弄不過去,遂你用過的毒瓶,不可能再派給別人,都被小心地隐在庫中深處,留有特殊記號,管理倉儲的太監采買數量入庫時做了小手腳,這個小秘密,便至今無人發現。”

小郡王差點拍了桌子,太狠了!

毒物這種東西何其危險,為防後宮惡意鬥争,宮中對用毒一事有嚴密管控,結果嚴密了個屁啊,各宮主子娘娘倒是拿不到了,太監們倒是跟門口掐瓜摘菜似的,随便拿!

“我到底有哪裏失誤了?”吳永看着蘇懋,突然笑了,“你知道的,我說的不是那些——證據。”

蘇懋:“‘掌控’。”

吳永旺頓了下,眉睫一顫:“……原來是這個。”

蘇懋:“你做一件事,會把方方面面都想到,都安排好,不管調、教人,還是殺人,你都要經自己的手,你謹慎小心,害怕失誤,其實不過是對手中權力的眷戀,你既掌控着整個都知監,能利用太監們的層層關系,拿到不符合你職權的東西,其實殺人這種事,也不是非要事事自己來,但你這樣做了,你狂妄地以為不會被發現,你放肆的對別人彰顯着你的權力地位,你還要外面的主子們看到,整個都知監裏,只有你最厲害,只有你力能扛鼎,什麽事都能做,什麽事都敢做,別人在你面前什麽都不是,連句質疑的話都不敢說。”

本案之中,符合所有作案邏輯細節的,只有他一個。

“可雁過留聲,水過留痕,只要做了,必有痕跡,你并不是被人出賣或運氣不好,出賣你的人,是你自己。”

吳永旺眉睫低垂,似有思索:“這樣的麽……”

蘇懋道:“你殺李柏很容易,誰知道他好酒,逢飲必醉,蹉跎數年,得了好缺,常到你這來炫耀,又去找童榮,行拉攏離間之事,你少時同他一個師父,再了解他不過,根本不必打聽,就知道他在什麽樣的地方用什麽樣的手段,遂他請童榮喝酒,幾乎是板上釘釘之事,你不能提前預知具體時間,你卻能根據李柏行為習慣,以及備酒過程,就知道他什麽時候要動。”

“你知他飲水量比別人大,房間裏到處都會儲備白水,遂在他們飲酒那日,你潛進他的房間,倒掉了他所有杯裏壺裏的水,這樣他回來,醉的迷迷糊糊,又渴的不行,找不到水的時候,只能下時意識喝水仙花盆裏的水,喝了,必死,不用你另外做什麽。”

“他死在下半夜還是清晨不重要,反正他一定會死。你故意沒管,讓別人先發現他的屍體,趁着別人去通知他人準備治喪的時間,轉移李柏的屍體——‘鬼走路’三個字出來,大家會害怕,不敢管李柏屍體去向,也不敢占了這個屋子,又怎會關注房間裏的水仙? ”

“你想讓別人猜測,也想給別人震懾。”

吳永旺笑着點頭:“不錯,就是這樣,他房間裏的水,我也根本不必特別處理,夏季天熱,我只要随便潑在窗外,別人看不到我動作,水到第二天也會完全幹——除了你,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這點。”

蘇懋看着他:“孫守勤,你的徒弟,你二人之間理念不和,有了罅隙,你懷疑他會對你的秘密有影響,他看到了你太多事,也知道你殺了王高,現在不說,不代表以後沒風險,你想殺了他。帶他這麽多年,你對他的行為習慣很熟悉,可他對你也不是不設防,遂你只能提前準備,做好計劃,用了鮮為人知,很多人卻都害怕的‘鬼拍門’手段,你是什麽時候去他房間的?窗子什麽時候開的縫,他死前,還是死後?”

“他的房間并不難進,看着沒有人時,提前一兩日即可,窗子留縫就不能在他死前了,這個人愛幹淨,又心思敏銳,雖說我計劃完備,但也是在他死後進去,才最為安全,不過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吳永旺看着蘇懋,謙虛極了:“你怎知我與吳永旺理念不合,早有罅隙?”

“你是沒表現出來,你們師徒尋常在人前也與往日并沒有區別,除非自己行事不密,與人言說,”蘇懋道,“然你管理的都知監,狹隘,暴戾,上行下效,你的理念是打壓,強迫,鞏固權力地位,從不吝血染屍體,而孫守勤,連欺負王高,與童榮都不一樣,童榮是拉出人虐打了好幾回,還照你們的規定習慣,叫了一堆人圍觀,孫守勤只是當着人狠狠罵過他兩次,看起來更像是做給別人看的,而非自己願意,如果不需要做給別人看,他甚至連罵都不會罵,王高并沒有惹他,他也不認為應該要虐打警告。”

他還在偶遇之時,提醒過蘇懋,這件事很大,最好當心。

一狠一善,這不就是理念不合?

師父和徒弟前行的路不同,堅守的東西不同,自然不會并肩同行,必會有罅隙,彼此提防也幾乎是必然的。

“你真的很聰明。”

吳永旺雙手鼓掌,眼底燃起不一樣的異光:“你說的不錯,王高,李柏,孫守勤,都是我殺的。一如你言,宮中過活十數年,我熟悉這裏的每一條宮巷,哪裏人多,哪裏人少,哪裏會因為白天黑夜的變化,熱鬧變得僻靜,僻靜變得熱鬧,我要去一個地方,想不被人知道,就不會有一個人知道,想要被人知道,不出一二時辰,就能傳得沸沸揚揚,移屍王高,去李柏和孫守勤房間,對我而言,再簡單不過。”

“我掌理都知監,捏着宮裏幾乎六七成太監,想弄到什麽東西,也并不難,苦菜,鳝魚,毒物……包括事後碗盤,衣服,血跡等的處理,我都能游刃有餘。”

可惜還是沒抵過一些臨時意外,比如移屍王高時,那個地上的小水窪,總還是讓蘇懋嗅到了一些味道。

吳永旺手負在背後,只是挺起腰背,就和之前的太監形象完全不一樣了。

他之前也非卑躬屈膝,奴顏媚骨,比如和徐昆雄對峙鬥嘴時,可以看出是有智慧的,和一般小太監不同,但也只是太監,有太監身上洗不脫的痕跡,比如常年伺候貴人身體姿勢的慣性,表情,宮中規矩規訓多年留下的氣質。

但現在,此刻,他的腰背仍然有常年彎過的痕跡,挺直的氣勢感卻與衆不同,他是有優越感在的。

“殺三個人而已,有什麽好奇怪的,王高小小年紀就不聽話,我看人極準,這樣的人長大了也沒用,也根本長不大,何不殺雞儆猴,還能讓他為我效最後一點力。”

“李柏曾與我同師,是我的死對頭,他自己不為前程盡心努力,不往上爬,留在都知監,日夜都做夢一朝青雲飛起,壓我一頭,因為我們的規矩裏,有同年不能相害一條,我不好明面上對他怎麽樣,他卻仗着這個,是都知監裏唯一一個敢和我嗆的人,如今倒好,攀上了貴妃娘娘的高枝,更敢跟我大小聲,底下那麽多人看着,我的面子往哪裏放?我不可能讓他繼續踩我的臉,挑釁也不行。”

“孫守勤想逃開都知監,也是天真,皇城除了主子就是宮人,他以為他能逃得開?一日是我的人,一輩子都是我的人,是生是死,他們自己都不可能做的了主,只能我說了算!”

吳永旺盯着蘇懋,眸色陰陰:“死幾個太監而已,為什麽你一定要查,一定要找兇手,為什麽這麽執着!這樣的人每年皇城裏不知道會死多少,自來無人管,無人問,你為什麽一定要多管閑事!”

蘇懋擡眉,表情平靜:“無人問,無人管,便對麽?”

“你知道什麽……你這種不走規矩的外來貨,懂什麽!”

吳永旺冷笑:“小太監進宮,前路不明,或許都沒有前路,貴人跟前規矩大,稍有不慎,是要丢命的,規矩學好了,許能茍延殘喘,吃喝不錯,學不好,必死無疑。宮裏沒有秘密,所有的事大家都看得見,看多了也就麻木了,個人有個人的命數,可麻木了,也還是怕死的,怕死,就總希望天降助力,有人庇護,好歹留條命,好死不如賴活着不是?”

“于是我告訴他們,我比你們厲害,比你們懂規矩,我可以帶着你們抱團,在這皇城活下去,但我比你們大,你們就該被我使喚,被我欺負,但是呢……你們也只能被我欺負,都知監的事都知監自己了,只要你們聽話,做的好,一旦貴人主子見責,我不會替你們頂罪,但我能保你們一條命,不讓你們死……”

吳永旺笑容得意:“我從抓住一件小事,一個小機會開始,讓他們信服,讓他們跟随,宮裏本就規矩大,他們害怕,不懂,沒別的人跟,只能跟我,就算我有一二失誤,沒保住某個人,又有什麽關系,我可以編織一個借口,告訴他們,不是我不幫他,是他壞了我的規矩,都知監的規矩,沒有聽話,所以活該,你猜剩下的人會怎麽想?”

不用猜,蘇懋也知道,剩下的,會更聽他的話。

當把所有做不到的事,變成‘不是做不到是我不做因為你們犯錯了’時,衆人只會更戰戰兢兢,更想抱緊眼前這根救命稻草。

吳永旺勾唇:“我十歲就會玩這一套了,徐昆雄只是個沒腦子的東西,那時年紀大都要調走了,竟然還妄想管我,妄想掌握都知監,做什麽美夢呢?”

他淡淡掃過童榮:“缺乏耐性,熬不住,越大越受不了委屈,這才哪到哪,等你到貴人主子面前走一趟,就會知道現在的日子有多輕松。”

最後,他看向蘇懋:“人呢,抛卻所有羞恥心,抛卻內心的堅守,父母教過的善良,最後連自己都抛棄了,只剩下野獸本能,本能的痛苦,本能的掙紮,本能的恐懼與戰栗——多有趣,多讓人興奮不是?”

這玩意兒是個變态,變态啊!

姜玉成搓了搓胳膊,感覺自己還是差遠了,纨绔而已,比這起子人有良心多了!

蘇小懋你倒是動一動啊,小心被這玩意兒給傳染了,腦子壞掉!

蘇懋并沒有被吓到,眼底仍然是一片明亮到銳利的光芒:“可你也不是你自己,你只是別人的棋子。”

“哈哈哈哈——”

吳永旺突然大笑出聲:“我原還道你聰明,不料是個傻子,在這皇城裏,我是別人的棋子,你就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是任何人的棋子,所有人都一樣,別人的事我管不了,我自己的地盤,自然可以盡情玩!”

“凡我圈出來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想讓誰死誰就得死!既然上天選擇了我,這都知監就是我的游戲場,我出不去,也不必出去,當然要縱享人生!”

姜玉成皺眉:“為何一定要這麽做?”

他看這吳永旺挺聰明的,就是走歪了路,如果一心走正道,前途必然可嘉。

蘇懋低眉:“因為他必須得這麽做,必須持續運行所有規則,他心軟退卻的那一日,就是他死之日。”

“啪啪啪——”

吳永旺鼓掌,眼底暗芒湧動:“我竟不知,你如此懂我!你該同我站在一起的,蘇懋,為何之前不展露你這些本事?若你早些看向我,我二人便可在這皇城大展身手,所向披靡!”

他就是不能停下來,也停不下來,他也不願停下來,站于衆人之巅,難道不爽麽!

蘇懋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前番多種布置,讓宮人排擠我,說我壞話,暴力欺辱我的人,是你,對麽?”

吳永旺陰了眼:“誰叫你多管閑事!你敢挑釁我,我自然要給你點顏色看看,我早就知道,你會壞我的事,如果不是你,我今番又怎會失敗!”

似是氣到極致,他突然掏出靴中匕首,暴怒撲向蘇懋:“不願是我的人,就去死吧!”

“啊——”

“小心——”

大殿人齊齊動作,不同的是,徐昆雄等立刻抱頭後退避開,姜玉成直接抓着扇子跑了過來。

但有一方,比所有人動作都更快。

屏風突然被踹飛,現出後面的人,金冠玉面,輕袍緩帶,姿容貴雅如君子,眉目冰霜融暗海,不着華袍,氣勢已然十足,不是廢太子是誰?

“放肆。”

廢太子不知從哪拿了個瓷片,随手一扔,就穿透了吳永旺右肩,将人狠狠掼到地上——

“誰準你在孤面前動兵刃的,嗯?”

吳永旺捂着傷口,人都僵了:“您為何……”

“孤有瘋病,你不知道?”

廢太子微微一笑,踩住了吳永旺右肩傷處:“孤的人,你也配動?”

這是第一次,蘇懋看到太子的笑,也是第一次,隐約明白他為什麽平時不笑。

不笑,未必心情不好,越笑,殺意越濃。

吳永旺的慘叫聲都快傳出二裏地去了,他還未放腳,甚至頗為愉悅的碾了碾。

……果真有點像有病的樣子。

督主法醫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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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孤的人,你也配動? 你和該同我站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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