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讓我看看 他發瘋的樣子,你見過麽?

孤的人, 你不配動。

太子一句話,讓整個大殿寂靜無聲。

他的人……什麽意思?這是鐵了心要護了?這姓蘇的小內侍竟然真的入了他的眼?

徐昆雄跌摔在角落,驚恐的看着堂上, 姓蘇的小王八蛋眉眼乖順的站在太子斜側,一副正在享受太子保護的樣子……他竟然真的看走眼了麽!這小王八蛋真的行?

內外窺探視線無數,連恭敬站在一邊, 肅立無聲的宮人內侍都有點憋不住,頻頻擡眉, 不着痕跡地看向蘇懋。

小郡王也啪嗒啪嗒跑到蘇懋面前,扯了下他的袖子,眼神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你該不會真的……這種事情要瞞着朋友, 你不夠義氣!我連褲子破了都給你瞧見了!

蘇懋:……

用你核桃仁大的腦子想想, 怎麽可能呢?

不管太子平時在演什麽戲,既然答應了他坐鎮,本人也來了,真出點事豈不是沒面子?他當然要管。

門裏門外各種視線各種眼光,本來看到吳永旺掏刀子,大家準備各種撤, 結果太子這一動, 反而沒人敢動了, 除了受傷在地,肩膀不停流血的吳永旺,誰都沒有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吳永旺疼的顫抖,咬着牙不服, 但也沒什麽法子。

會武又如何, 他已看到門外值守的殿前司衣角, 他現在連起都起不來,還妄想反脅太子?別說随時能沖進來押下他的殿前司,廢太子可是曾經帶兵闊野,殺人如麻的鋒将,他打得過麽!

“真髒。”

太子見人不動了,移開了腳。

他站在原地,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用吩咐,鮑公公已經招手叫兩個小太監擡了椅子過來,就放在他背後,他好像腦後長了眼睛似的,旋身掀袍,坐姿那叫一個優雅貴氣,理直氣壯。

徐昆雄:……

這,案子不是審完了麽?兇手不是都認了麽?現在不該發言處置,然後大家一起散了麽?為什麽坐下,為什麽不讓走,有點吓人啊!

沒有人走,兇手也躺在地上,很乖很配合,蘇懋微微一笑,繼續之前的問題:“所以,那盆無辜幹死的珍貴水仙,為何不補上?”

吳永旺眯着眼,可能傷口太疼,有點喘:“一盆花而已……”

我罪都認了,你還想怎樣?你查的命案結了,你要找的兇手有了,事情到此為止,所有人都好不是很合适,為什麽還要往下問!

“那可不是普通的花,那是馮貴妃為章皇貴妃準備的千秋賀禮——”

蘇懋看着吳永旺眼睛:“你行兇時就不考慮?行兇後也不彌補?還是你根本不用考慮,也不用彌補,你所有行為背後站了一個人,有人允許你,指示你這麽做,其它的不必擔心?”

小郡王愣住。

他好像明白了點什麽……

今日問案過程,好像都是蘇懋的策略?開堂先針對徐昆雄,把都知監的的所謂‘規矩’說出來,畢竟這種虐打的事,不管吳永旺還是童榮都不可能老實交代,就算那晚他們親眼看見了,吳童二人堂上也會百般抵賴,這個前提快速捋清了,後續才能順利。

稍後逼一逼,徐昆雄不忿,加之因往事恩怨,把吳永旺釘死了,吳永旺沒辦法,感覺到危機,就只能祭出費用方案,讓童榮頂鍋了。

但童榮并不是殺人兇手,太多問題回答不上來,太多細節對不上……若換別人來審,可能壓力不大,草草結了,但蘇懋是誰,這麽聰明,怎會看不透對方伎倆?

不僅看透了,還提前都猜着了。

他不僅知道吳永旺在推脫,還知道吳永旺忌憚什麽,點一點‘水仙花’這個題,就能讓吳永旺明白,大家都是聰明人,我知道你藏了什麽,你知道我想要什麽,如果不配合,可能會有更不好的後果哦。

兩害相較取其輕,吳永旺心有所慮,果然交代了。

他可能以為這是‘聰明人之間的默契’,我給你你想要的,你也就此為止,不再深究,但蘇懋其實并沒有在和他談條件。

你以為交代了就沒事了?不不不,人就在這等着你呢!你以為你交待,就不說花的事了?人只是挖了個坑,引着你一步一步好好說話,大家不要浪費太多時間罷了!

吳永旺顯然也反應過來了,怔忡片刻,突然笑了。

他捂着右肩上的傷,視線掠過一旁,閑适優雅的太子,落在蘇懋身上,笑的邪氣森森,暧昧不明:“……我勸你,還是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

知道這個廢太子是什麽人麽?現在瞧着倒像是個君子,他發瘋的樣子,你見過麽?見過他殺人,見過他飲血,見過他連最親近的人都要手刃的狂笑表情麽?

你什麽都沒見過,竟然妄想他會護你,你能成為他的心尖尖?

他注定衆叛親離,身邊不會有任何一個人,也不會保護任何一個人,永遠都不會有的!

蘇懋還真沒太把自己當回事,這裏的人,不也不把太子當回事?既不當回事,又何必這般嚴厲的恐吓——你是怕呢,還是不怕呢?

他蹲下來,看着吳永旺的眼睛:“那晚我同小郡王到你都知監,恰遇你們的‘逢五’節日,小太監們‘玩’的很痛快麽,你本來是要出現的,對麽?倒也不是提醒小太監們動作是否過火,而是作為最終權利掌控者,你得讓他們知道,你的存在感和絕對話語權——但我們的意外到來,破壞了氛圍計劃,你便也成功的躲了起來。”

“人性脆弱,經不起恐吓,受不住打壓,法不責衆,只要你把所有人綁在一起,就不用怕……你很聰明,可你又知不知道,被壓迫,就必然有反抗?或許他們當下不能,不敢,卻未必不想有朝一日,不僅徐昆雄,有人也記錄了你的行蹤。”

“就那日被你們反綁,關在木桶裏欺負的那個小太監,還記得麽?他和王高同年,經歷相仿,只是因是外地鄉下來的,帶着口音,也不怎麽愛說話,就被小太監們排擠,成了新的欺負對象……那夜事後,他還大病了一場,高燒不退,現在都還沒好,但他雖小,卻聰明的很,看透了你的伎倆,記錄了你的行蹤,雖不知你都做了什麽,但知道每隔一段時間,你都會去同一個地方,似乎是為見一個人——”

蘇懋眼神越發銳利:“這個人,才是和你關系最親密的人,對麽?你們在一起都讨論什麽,說過怎樣的話,對方留下過怎樣的指示,你又為此辦成了什麽,準備了些什麽?”

對視片刻,吳永旺咧開嘴:“你不是很有本事?一個案子就能瞎想這麽多,自己查去啊。”

這次他的笑更放肆,更有恃無恐,顯然不會配合了。

這一點上,蘇懋也的确沒有更多證據,縱有千般經驗技巧,也沒有切入口,最後只能從動機上延展:“殺王高是因為他不聽話,殺李柏是因為他挑戰你的面子,殺孫守勤是因為有暴露風險,王高不提,李柏和孫守勤都已經有确定前程,貴人主子的人你敢動,西廠的人你也敢動,不怕被找上門?”

吳永旺神态鄙夷:“不過兩個小人物。”

蘇懋:“哦?在你心中,這兩邊的人都是小人物,不值得放在眼裏?”

吳永旺繼續笑:“對啊,貴人底下宮人何其衆,一兩個湊不上前的太監,算什麽重要,死了都沒人知道。”

太監不重要,水仙花呢?那可是馮貴妃準備的禮物。

但吳永旺明顯不會再說,再問,也只會這樣繞圈子。

“本王道今日如知殿怎麽這麽熱鬧,原是宮人欠管教。”

随着門口一道聲音,進來一個人,金冠玉帶,杏黃常服,虎背熊腰,方臉闊唇,一看就孔武有力,再加其自稱,表現,他是誰,不言而喻了。

“大表兄?”姜玉成有些意外,“大表兄知道這個人?”

大皇子視線滑過一邊座上屁股老沉,站都沒站,迎都沒迎一下的廢太子,又輕而淺的掠過蘇懋,才落回姜玉成身上:“都知監負責太監調派升遷,各宮裏都會送人,東廠西廠也都是太監出身,原看起來還算本分,不想暗地裏心思這般多。”

姜玉成下意識看了眼蘇懋。

他是纨绔,卻不是傻子,大皇子這話談不上偏頗,吳永旺手下太監,的确是送往哪裏的都有,單拎出李柏孫守勤,什麽主子娘娘東廠西廠的,根本不算特殊。

可放進案子裏,這事就很暧昧了,蘇懋能察覺出不妥,還敢拎出來說……

小郡王朝蘇某伸了伸大拇指,你厲害。

貴人在前,照太監規矩,是沒有說話的份的,蘇懋已退後兩步,眼觀鼻鼻關心,不動了。

一個小太監而已,大皇子不會放在心上,畢竟狗仗人勢,他看向廢太子:“看來今日天氣不錯,三弟都出來走動了。”

看起來像是在問候,實則表情,語氣,都透着一句話——

你怎敢出來,不是圈在奉和宮麽?

太子未動,只勾唇淡笑:“閑散夏日,若非應邀,誰會頂炎而往,大皇兄可也如此?”

我也不願意,我是被人邀請來了,你也是麽?

大皇子一噎,他當然不是!

“誰邀的你?”

蘇懋眉眼微垂,降低存在感,反正不是我。提出邀請的是他,但現在太子說的一定不是他,莫非……

他腦子裏正在轉,就在門口又多了兩個人。

“咦?四哥?”

“哦,六弟。”

四皇子和六皇子到了,在門前撞了個對臉,還齊齊看到了大皇子,拱手行禮:“大皇兄也在啊。”

大皇子微微一笑,側身,露出端坐椅子上,仍未起身的廢太子,這意思,不止本王,還有一位在呢。

四皇子修眉細目,中庭略長,看起來極有富貴氣:“宮中連發命案,母妃執掌後宮,為恐她擔心,于情于理我都得來一趟,不想竟是慢了。”

六皇子相貌并不出挑,只一雙眉極濃,未語先笑:“如知殿離明光宮不遠,馮娘娘這幾日身體欠佳,受不得驚……若是知道幾位兄長都在,弟弟也不必這般着急了。”

兩個都有正當理由,你大皇子呢?怎麽也來了?

大皇子一臉高深:“這個吳永旺可了得,小小太監,誰的人都敢殺。”

四皇子持正:“顯然高枝不好攀。”

六皇子微笑:“什麽時候,都得守規矩麽。”

……

幾個皇子的話點到為止,從寒暄言語到動作都裹着意味深長,蘇懋一邊暗自觀察,一邊腦子轉得飛快。

四皇子的母親章皇貴妃是後宮中份位最大之人,母子倆向來以此為榮,最講規矩,看他說的話,擺出的姿态,也是這調調,為何說出‘高枝不好攀’這樣的話?

名正言順的皇後嫡出太子都被廢了,在他眼裏,還能有誰是高枝?馮貴妃麽?

蘇懋感覺,這是一句反話。

死者孫守勤走的是西邊的路子,将要去西廠做小太監,西廠也是閹人,四皇子一定瞧不上,李柏就不一樣了,是幫馮貴妃養花的,馮貴妃幾年盛寵不衰,把別人都擠得沒地方站了,四皇子和母妃利益一體,休戚相關,大概這話,點的就是李柏。

六皇子也很有意思,跟着四皇子的話,說人都得守規矩。

要說這宮裏,最不守規矩的,就數馮貴妃,這位娘娘什麽事都能幹得出來,不然也不能落個‘妖妃’名號,偏昭明帝就吃這一套,寵着疼着,還不許別人說。

第二不守規矩的,就是六皇子本人了,雖生母早逝,也不是過不下去,偏偏找個什麽‘救命之恩’的借口,抱馮貴妃大腿,不管晴風雨雪,每日請安不斷,他今年也有十六了,非是什麽小兒,馮貴妃年紀也不是很大,未至三十,如此不避諱,全為利益,半點不怕別人挑嘴。

他說不守規矩,指的又是誰?

蘇懋下意識看了眼吳永旺,發現後者眼神眼神非常不對勁,似對四皇子六皇子都很忌憚,神态也未有半點放松。

反倒大皇子是房間裏最為放松的一個,像是在看熱鬧:“不守規矩,就該罰啊。”

他視線掠過座上始終一言不發的太子,暗意非常。

四皇子肅容:“這不是兇手已經認罪?不若按律處置。”

六皇子微笑:“四哥說的對,大哥身先士卒,對不法之事零容忍,還特意提醒你我,理當奏明父皇,嘉獎一二。”

太子仍未說話,仿佛一切與他并不相幹。

蘇懋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這養水仙花的李柏,該不會是四皇子示意吳永旺殺的?李柏‘攀高枝’,幫馮貴妃做事,馮貴妃近來好像又從皇上那裏得了賞,拿盆水仙花當賀禮,瞧不起誰呢?搞不了馮氏,還搞不了你一個小太監麽?

六皇子見四皇子動了,也找吳永旺,挑了個将要去往西廠當差的孫守勤殺了,正好前邊有四皇子手筆,挑起人查出來,正好全推到四皇子這,說都是他幹的,他一個皇貴妃之子,竟然不守規矩,以身作則,還在宮裏狂什麽?

吳永旺呢,本身掌控都知監,運行自己的那一套‘規矩’,他的确在都知監一人獨大,想做什麽都行,但在別的地方,也的确要做聽話的狗,否則什麽都保不住。

他可以随便點殺都知監的人,狂妄之時,甚至可以暗害別處的宮人,低階的宮婦,他可以有各種理由,各種動機。看不慣李柏,這麽多年了都沒有殺,為什麽偏要現在?

孫守勤誰知道他的秘密,猜到了他殺了王高,但都知監的秘密本也算不上秘密,孫守勤謹慎,有些話也不會往外說,風險的确是有風險,動手卻不必那麽緊迫,為什麽要殺……恐怕就是來自‘上頭’的意思。

一盆水仙,看起來只是珍貴品種,賀禮,其實是權力的顯現,利益分配權的争搶,四皇子六皇子……蘇懋想,這裏或許還有東廠西廠力量挖掘的問題。

的确有皇子在暗地裏掰手腕,想要以小見大,試探的是後面貴人主子的意思,甚至皇上的偏心,就是……有點太不把奉和宮當回事了。

這一局,有人在掰手腕,有人在觀望,有人試圖攪亂一池水。

太子估計是知道四皇子六皇子都在做什麽,也知道大皇子在想什麽,幾處幫忙瞞,或者透消息,才能不聲不響的游走四周,看熱鬧或救他,或者——拿下如知殿。

蘇懋不覺得太子受到了四六皇子邀請,他那樣說,不是轉移大皇子注意力,就是提醒馬上進門的兩個皇子,沒見四六這兩個皇子說話時一直忽略太子,并在大皇子暗示,不守規矩的也有太子一個,理應處罰時,四皇子和六皇子齊齊避重就輕,前一個當沒聽懂他的暗示,直接說不懂規矩的兇手已經認罪,按律法處置就行,六皇子則暗言大皇子這麽愛看熱鬧,是不是得讓父皇知道知道,至于屆時受賞還是受罰——皇上最煩什麽事,你我心知肚明。

大皇子這才沒再說話。

結果上看,四六皇子護了太子一把,事實上看,整個過程他們看都沒看太子一眼,也沒表現出擔心或親近,那這個行為并不是出于真心,而是不得不這麽做……

怪不得太子這麽悠然,怕是所有準備拿捏,都做在了暗裏。

蘇懋腦子轉的迅速,那邊皇子們事情了結的也迅速,當即共同決定,吳永旺膽大包天,知法犯法,慎刑司都不用過了,直接猝死。

吳永旺沒什麽表情,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幕。

蘇懋垂了眼。自皇子們出現,這件事就不是他一個太監能管的了。

他以為這個案子裏,有加害者,有受害者,有曾經的受害者變成了加害者,現在的加害者都曾經是受害者,可最後,所有人,其實都是受害者。

可這些,其實并沒有人關心,都知監的太監們如何,是生是死,過得好還是不好,貴人們都不關心。

“除吳永旺外,這童榮徐昆雄似乎也都有些問題。”

三位皇子對這兩個人的處置出現了分歧,童榮還好說,徐昆雄怎麽說都是奉和宮副門正。

太子終于起身:“罪不至死,罰去侍奉恭桶吧。”

侍奉恭桶,也就是刷馬桶。

活多又累不說,那味都受不了啊!

徐昆雄直接跪下了。

“孤身邊離不了人伺候——”太子看了眼蘇懋,“還不過來?”

蘇懋哪敢不聽話?馬上走到他背後。

姜玉成眼珠子滴溜一轉,也跟着小跑了過去。

太子只當沒看見他,撫了撫不見褶痕的袖子:“都知監離孤太近,日日吵鬧,煩的孤頭疼,倘再這般下去——孤可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

意思是你們只管鬧,反正我瘋,不讓我滿意,會殺人哦。

大皇子那邊頻頻示意,要治他不守規矩,他卻以自己‘瘋命’為武器,反制,還提要求了!問就是你敢不敢現在下手搞我,你敢,四皇子和六皇子等着呢哦。

這倆能護他一次,就會有二次,起碼在這個如知殿,被捏了一定把柄的地方,誰都動不了!

四六皇子齊表态:“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自得從嚴整治!”

“宮中只有宮中的規矩,何來小圈子規矩!”

沒有人關心,沒有人過問的,都知監的規矩問題,就這麽,不能忽視的,即将要被解決了。

因為太子的一句話。

蘇懋突然心有所感,或許權力……也不是那麽可怕的東西。它可能是,發自真心的關懷,不如我們強大的人。

或許,一個人有多被別人需要,就擁有多大的權力。

走出大殿,蘇懋突然止步,握住太子的手:“給我看看。”

太子不動聲色掃了眼四周,低眉看着面前不懂規矩的小太監:“嗯?”

“不是傷了?”蘇懋掰開他掌心,果然見紅,将自己帕子拿出來,給他綁上。

他就知道,如知殿擺設都少的很,碎瓷哪來的?

只能是捏碎了茶盞。

太子勁可真大。

作者有話要說:

紅包發啦~小冷文謝謝寶寶們的支持!(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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