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是來報仇的 本事能編,身份就不能編了?
奉和宮裏, 太子不在,蘇懋剛剛倒了杯茶,準備喝完再去看一看屍骨, 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線索,茶還沒到嘴邊,就被跑進來的姜玉成給搶了, 一口氣咕咚咕咚喝完——
小郡王豪邁的喝完茶,将空茶盞放到桌上, 才眼睛亮亮道:“你不是叫我查查看,這檀盛和寧娘子有沒有事麽?他倆有事沒事我不知道,查不出來,這位檀二爺從不和女子親近, 至今也沒定親, 活脫脫的就是一個貴雅君子,特別把自己當回事,生怕別人占了他便宜似的,那潔身自好的樣子,怕不是想去當和尚……不過這些都不要緊,我查的清清楚楚, 這寧娘子, 她是個騙子!”
蘇懋自也很意外:“哦?怎麽說?”
姜玉成掀袍, 姿勢優雅的坐下,清咳兩聲,又忍不住朝蘇懋的方向傾身:“我告訴你蘇小懋,這活兒別人還幹不了, 真就得是小爺我, 才能查到這麽多, 你稍後要讓太子表兄犒勞我!”
蘇懋:……
你說是不說?
姜玉成得瑟夠了,才繼續:“我同你講,這寧娘子,名聲出自江南,來京卻才兩個月,是不是不太久?可就這點時間,人家那是忙了一個不可開交,別說繡娘,廚娘,喜娘,醫娘,接生婆,她都幹過,繡娘算是她最後一單活兒,還應召進了宮中,是不是本事挺多?這麽多活兒,她竟然還有模有樣,樣樣在行,每到一戶人家都要坑一大筆錢……”
蘇懋聽着,仿佛不大對:“這應該不叫坑,叫賺吧?”
不帶有色眼鏡的看,這算人寧娘子的真本事,宮裏現在有那麽個皇上,規矩算不得多嚴謹,但也是有規矩的,能招寧娘子入宮,她本身的繡藝一定得入得了眼才行。
姜玉成噎了一下,皺着眉頭想了想:“倒也是,就手藝來說,倒也不算騙,做喜娘讓人家新人開開心心把親成了,做醫娘也果真治好了內宅婦人的隐疾,做接生婆還幫人家成功接生了一對龍鳳胎,幹活收錢,一切随契,沒有違法,也沒有對不起誰……可她來回套這些身份,就是騙子啊!”
“而且她還不是一個人,有幫手有團夥的,有個瘸了腿的老漢幫忙當托,編的瞎話張嘴就來,有個不到十歲的男孩子跑腿,小小年紀渾身都是心眼,我都逮不住……”
小郡王拍了下桌子,有些生氣,但也服氣:“這些人講義氣的很,一問三不知,問的急也不會說實話,說是乞兒帶錢傳的活兒,再問就一聲不吭,這官府拿人也得有證據不是?人一個老漢一個小孩,都可憐,只是傳幾句瞎話,又沒幹什麽殺人放火喪盡天良的事,最多就是促成寧娘子的幾單‘生意’,結果還都是好的,能拿他們怎麽樣?”
“可小爺是誰?你們不說,小爺還找不出點痕跡了?”
扇子一搖,姜玉成又得意起來了:“她們是從不在一處,分散而居,連小乞兒都用上了,但總不能永遠隔空傳話,何況布局這種算是秘密的大事,她們一定有聯絡窩點!最後果然被我找着了,她們看起來互不相幹,實則都會有頻率的,出入一個地方……”
“車馬行是人多眼雜,還時常有些瑣碎雜活要格外賃人幫襯,但所有記錄也是做不了假的,我可篤定,這寧娘子就是個騙子!她夥同一老一小當托打聽消息,自己再出馬訂契幹事,這般到處亂竄,就是為了搞錢!也不知哪來的本事,竟被她搞到宮裏來了!”
說完連連看蘇懋,見對方一直不說話,還有些委屈,兩只大眼睛像在控訴——你怎麽不同我一起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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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懋問:“寧娘子繡藝如何?”
姜玉成想起查過的事,皺了皺鼻子:“那自然是好的,這本事倒也是真的,我瞧過她親手繡的東西,尤其雙面繡,巧奪天工,繡景如身在臨,繡動物栩栩如生,連我娘那麽挑剔的人,都說不出不好來。”
說着,他眉眼又耷拉了下去:“那宮中為五表姐選婿,召她進宮做上好繡品,也不算她騙的……但她這麽搞事,一定有問題!”
這點蘇懋贊同,寧娘子這般身懷絕技,做點什麽不好,就算真的喜歡玩這些,外面江湖那麽大,不夠她折騰的,為什麽一定要進宮?
進宮做繡娘,做的不錯,只是小賺一筆錢,跟外面沒什麽兩樣,做的稍微有點不好,或者宮中貴人雞蛋裏挑骨頭,非要說你做的不好,要罰你,你怎麽辦?
風險遠比收益大得多,這并不劃算。
她進皇宮,很可能就是計劃之中要做的是,她的身份,遠不止騙子這麽簡單。
“不過還是你厲害!”姜玉成又湊過來,給蘇懋扇扇子,“你怎麽瞧出來的,怎麽就知道檀盛和寧娘子有事?他倆真有事?這寧娘子不是個寡婦麽?莫非檀盛是她那死鬼丈夫?”
蘇懋擡眉看着他:“本事能編,身份就不能編了?”
或許這寧娘子本就不是寡婦,沒準是個雲英未嫁的小娘子。
姜玉成撫扇:“也是,這世道,沒出嫁的姑娘哪裏有寡婦好混?不過我是真瞧不出來,就這兩個人,一個是冷冰冰君子典範,聽說好為人師,優雅謙遜,要我說就是想當和尚,連女人都不正眼瞧,另一個幹脆不理會名節,寧願冠個寡婦頭銜,給自己安排個亡夫,也要去整活兒騙人,這兩個完全不搭邊的人,怎麽湊到一起,還兩情相悅的?”
蘇懋沉吟,緩緩眯了眼:“不一定是兩情相悅……”
“那就是有人剃頭挑子一頭熱?”姜玉成愣了一下,更興奮了,“誰?誰心裏頭存着個人,小騙子也有真心麽?總不會是我們高貴優雅的君子檀二爺吧!”
蘇懋:“又或者,兩情相悅,卻不願意說。”
寧娘子名聲出自江南,上京城是這兩個月的事,之前一直在江南,而檀盛呢,幼時因身體不好,被送到江南祖宅休養,之前太子幫忙問過,二人在江南經常活動的地方不一樣,可就算不一樣,也未必沒見過。
其實有關檀盛和寧娘子的關系,他也只是一個大膽猜測,并沒有任何證據佐證,但現在看,總感覺越瞧越像了。
“此事也不難——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好你個蘇小懋,有壞心眼呢!”姜玉成看着蘇懋,恍然大悟,隔着扇子笑,“交給我,我來試!”
無非是制造一個小難題,看男的心不心疼女的,或者女的心不心疼男的,不過宮中操作這件事不容易,還是打個信息差,讓外面檀盛以為寧娘子有事,看他反應……不行就換另一邊。
反正男女中間麽,但凡有點事,一準能看出來,怎麽裝都不好使!
不過這事不急,姜玉成看蘇懋:“那這寧娘子,咱們還問麽?”
蘇懋颌首:“問啊,為什麽不問?”
不過這回沒叫人過來,他們給太子留了話,結伴去了五公主那裏,小郡王拜訪完表姐,出來不正好能碰到暫住五公主殿的人?
姜玉成擺出偶遇說閑話的架式,同寧娘子說:“……就那個盛二爺,古板的很,我見他平日也算溫潤謙雅,和我娘行禮打招呼時也是會笑的,偏生遇到別的小姑娘,包括在我五表姐跟前也是,一點笑模樣都沒有……”
寧娘子笑:“檀二爺許就是那樣的人。”
姜玉成盯着她看:“你們認識?”
“檀二爺那麽大的名氣,江南誰不知曉?”寧娘子道,“聽說他特別愛訓人,曾經弄哭過好幾個朝他表白的小姑娘,可為人其實也并沒有那麽兇,經常做善事,每逢節日施粥,親自抄經,資助慈幼局,他都經常做的。”
姜玉成眯了眼:“你同他這麽熟,為何之前不說?”
寧娘子攤手:“那你們之前也沒問啊,再說也不是我同他熟,是他大名如雷貫耳,我沒辦法不熟麽。”
姜玉成:“你到京城所謂何事?”
“賺錢喽,”寧娘子朝宮殿的方向努努嘴,“五公主不難伺候,給的錢還多。”
姜玉成看向蘇懋,快速眨了下右眼,那意思,還要繼續問麽?
蘇懋想,寧娘在宮中,宮中有太子,左右人都跑不了,倒是沒必要玩不打草驚蛇那一套,遂點了點頭。
姜玉成這下就來勁了,你要允了,我可就不裝了!
“這皇宮,真是你第一次來? ”
“您的意思是……”寧娘子似乎有些不明白。
姜玉成冷笑一聲:“寧娘子還要裝麽?有些東西我們已經查到了,再瞞就沒意思了,”他微微傾身,壓低聲音,用自以為很殘忍的語氣說了句,“直說吧,小騙子。”
寧娘子迅速擡頭,看着姜玉成的眼睛。
姜玉成也不廢話,從腰間荷包裏掏出一枚小玉扣,玉扣質地不怎麽好,也不怎麽值錢,但很被佩戴的人珍惜,大概經常握在手裏把玩,油潤光亮,看起來很有些可人。
這種小東西,沒有特殊标記,不認識的人就是不認識,認識的,一眼能瞧出來。
——這是姜玉成從那個團夥裏,不到十歲的小男孩身上搶下來的東西。
果然,寧娘子臉色就變了。
她大大方方承認:“不錯,我來皇宮,的确有目的。”
姜玉成一凜:“什麽目的?”
“來報仇喽,”寧娘子朝着姜玉成笑,放棄裝膽小,她眼角眉梢有了不一樣的妩媚,迷人又危險,“你都查到外面的事了,當也知道,我和安恪侯府的庶子單君陽有仇?我想辦法進宮來,就是為了攪了他的驸馬夢。”
竟,竟然挑明了!
姜玉成有點控制不住現場,轉頭看向蘇懋,快,該你上了!這女人好像有點兇诶!
蘇懋:“什麽仇?”
寧娘子微微一笑:“兩位可知,曾經的巨賈李家,丢了份西域商圖?”
案子查到這裏,蘇懋再聽到這四個字,已經不如最初那般驚訝:“寧娘子知道它的去處?”
“宮裏既然已經查到了,我再瞞也沒什麽意思。”
寧娘子神情平靜,無悲無喜,只挺直的腰背,流露了些情緒:“李家專門走西域,做來去帶財的生意,此商圖秘密,有且只有一張,代代李家家主才能傳承,不過這李家運氣不好,富了好幾代,一朝家主意外,整個家都散了,商圖也丢了,坊間并不知道這張圖去了何處,有沒有人知曉,但慢慢的傳出來,這商圖,被薛将軍,就是那個有名的女将軍薛問歌查獲了。”
“就算這東西最後着落在了薛家,跟跟我姓寧的有什麽關系,這東西竟所有人都搶着要,江南商場,京城貴圈,據說還有宮裏的人,呵……”
寧娘子冷笑一聲:“薛家沒了,還是為護持我國疆土死的,這些人不領情也就算了,将薛家上下查了個底掉,比如這安恪侯府單家,為了一點線索,簡直不擇手段,薛家沒人了,查不到,找不着,就查跟薛家走的近的,我寧家小門小戶,我同我父母一家三口,因曾受過薛家恩,有過來往,在薛将軍身死消息傳回京城,薛夫人吐身身亡時,曾幫忙張羅,治過喪,就被盯住了。”
“要說誰家手段,都不如安恪侯家這手段,誰家決心,都比不過他家決心,你猜他們為了籠住我家,拿出了什麽好東西?”
“他家庶子,也就是單君陽的婚事。說是侯府看中了我,要同我訂親,當時他們沒提商圖這件事,大概是想事成後更好謀,都是一家人了不是?我父母受寵若驚,雖然覺得有些突然,卻不覺得我配不上侯府,在他們眼裏,我就是最好的。”
“可我覺得不對勁,那個單君陽看我的眼神很不對,安恪侯也非常着急将這件事做實,我父母卻覺得婚嫁大事自當慎重,要一步步慢慢來,侯府等不了,他們只是占了個線索先機,別人沒準很快就能打聽到了,單君陽也着急,這是他一個庶子為家效力的時候,而且娶不娶我,喜不喜歡我都不要緊,男子家中,什麽少得了,自己的女人也少不了,回頭納個喜歡的便是,他便尾随于我,準備強行污了我的名節……”
“你說說,他那時才多大,毛都沒長齊呢,就敢使這樣的手段,長大了還得了?”
寧娘子話音緩緩,笑也緩緩:“但我不是那樣逆來順受的人,父母也沒那麽教過,女孩子怎麽了,受了欺負為什麽要瞞着遮着擋着,做錯的是對方,又不是我!我逃走了,立刻将這件事告知父母,父母也覺得不對勁,侯府惹不起,便帶着我逃命,可安恪侯府哪肯放過我們,一路追截,我父母折在了半路……我豈能不恨!”
“可惜我那時年紀小,做不了太多,只能聽着父母最後的囑托,扮成男裝,吃了很多苦,才勉強活下來,好在我雖得父母寵愛,在家中卻未曾嬌養,父母教了我很多本事,只要沉下來練習,過活不成問題。 ”
“可憑什麽我被人欺負,受了苦,就得憋着,藏着,那些欺負別人的人卻可以大剌剌走在陽光下,享受着富貴?”
寧娘子冷笑:“我同家人何其無辜,既然你們非得要污蔑我,那我便把它找出來,做實喽。 ”
蘇懋看着她:“遂你這麽多年來的經歷,便是一刻不曾松懈的尋找。”
所以做了那麽多事,編了那麽多身份,去了那麽多人家中,她的确賺了錢,但更多的目的,恐怕是打聽消息——打聽西域商圖。
寧娘子:“是。”
蘇懋:“來宮中也是。”
寧娘子笑意更深:“他單君陽兄弟倆可以進來招搖撞騙,為什麽我不行?”
蘇懋再次提起檀盛:“遂你和檀二爺——”
“也沒什麽好瞞的,”寧娘子道,“如你們所料,我的确認識這位檀二爺,當年他在江南,我曾與他有過幾面之緣,我最初東躲西藏,日子過不下去,到處行騙,他還阻止我來着,就像別人誇贊的那樣,有君子之風,總是壞我的事,可高高在上的君子,怎知市井百姓活的艱難?”
“夏蟲不可語冰,冰也沒話和夏蟲講,我是騙子,他是君子,我同他算不上矛盾,也未曾有什麽恩仇,但他看我不爽,我看到他更不爽,我就跑了,不在他老家那塊地盤混。”
寧娘子微笑:“此次在宮中遇到他,我也很意外,他果然和以前一樣,臉黑黑的阻止我,好像我從來不會幹一件好事似的,當然他想的也沒錯,我的确沒幹什麽好事。”
“之前不說,不過不想讓人知道我的過往,但也僅此而已,我同他,并無更多來往。”
蘇懋:“我觀他态度,似乎不想尚公主。”
寧娘子微笑,全然不在意:“那是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