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來自寵妃的警告 不屬于你的東西,不要肖想
蘇懋感覺觸碰到了這個案子的關竅之處, 一定與‘債’之一字有關,但也由此産生了不解的疑惑,比如東西兩廠的加入, 催債的組織。
今日他和太子一起,跟蹤西廠李德來,見過這個組織裏的混混, 這些人明顯自成一派,看起來不是西廠的人, 雙方不是從屬關系,更像是合作,至于東廠,目前還沒有确切證據表明與這個組織有關。
一個在暗地裏發展的組織, 不受東西廠轄制, 又能悄悄勾連,憑的是什麽?誰是這個組織的靠山,經營一切的人?
若只是偷雞摸狗,偷騙幾個小錢的街溜子,有個自己的小頭頭就足夠了,犯不了多大的事, 官府也懶得管, 可這組織已經壯大成這樣, 都能和東西兩廠合作,暴力催債了,官府竟也沒半點反應,沒發現有任何不對麽?
這些人催債的目标, 可不只是平頭百姓, 還有任永這樣的官, 縱是寒門出身,進了官場就不一樣了,禮部員外郎雖不算忙,卻也是正經實差,外頭誰見了,多多少少都得給個面子,這些催債的人怎麽敢這麽大膽?
市井良民尚且怕官,這群混混為什麽不怕?
蘇懋想不通。
天色太暗,屍體進行過粗驗,現場也查畫了一遍,人也問了話,該幹的事都差不多了,姜玉成招呼着人們小心謹慎的收尾,大膽的撤,最後才跑到蘇懋和太子跟前,神神秘秘的說了自己想法。
“你們說這是不是東廠西廠在鬥法啊?這兩邊一直不對付,會有西廠,還是皇帝舅舅架不住百官谏言,說東廠太跋扈霸道,沒個監管,将來必成禍患,才重新拉了個西廠出來,讓兩邊互有監督,互有競争……”
這兩邊人的立場,沒別的,就是對立,你受了寵我必定在皇上面前被你壓一頭,我幹的好皇上嘉賞,才好踩你一腳,這些人的頂頭上司都是太監,好多太監在宮裏辦事,嘴裏口口聲聲都是規矩,早沒了風骨,也忘了正義,很多時候做的事并不是應該,或者自己想,而是看你這個死對頭想幹什麽,我就偏不讓你幹什麽。
蘇懋知道小郡王在提醒什麽,目前證據不豐,倒不好做更多聯想,但兩邊不對付這件事——
他心中一動,是不是可以利用?
比如打個信息差,從這邊撬另一邊的話,或者從另一邊撬這一邊的話?
他看向太子。
“我也就這麽一說,僅作參考,哈——”
姜玉成打了個哈欠,這回是真沒精力理會兩個人的眉眼官司了:“要不咱們今天就到這,先回去休息?再不睡天都要亮了……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兒呢。”
Advertisement
他沒再搗亂,也沒心情搗亂,招手叫來自己家的馬車,爬了上去,也沒意思意思問一下,好兄弟和好表兄要不要一塊走。
當然也不用他問,太子都安排好了。
一天經歷這麽多,蘇懋也有些沒精神,跟着太子上了另一輛馬車,聊了幾句案情,自己都沒注意到什麽睡着了,再醒來時,竟然是在奉和宮,太子寝殿的貴妃榻上。
陽光燦爛濃烈,時間也已不早,都近午了?
他騰的坐起來,這才發現太子就坐在不遠的案幾後,手上拿着毛筆,不知道在寫什麽。
“醒了?”
“醒,醒了,”蘇懋揉了揉脖子,站起來,“殿下帶我回來的?”
不是說去什麽私宅麽,怎麽直接回了宮?宮門早已下鑰,那麽嚴密的守衛,怎麽進來的?
“某人睡得像個小豬,做夢都不忘拽住孤的袖子,說要吃鮑公公備的好吃的,孤還能怎麽樣?”
太子執筆寫字,姿勢優雅極了,神色端肅極了,好像在辦什麽國家大事,這些聽起來不太正經的話,不是從他嘴裏出來的一樣。
小豬……非要拽袖子……要吃的……還能怎麽樣……
蘇懋捂臉,這是他幹的事麽!
他的确夢到了美食,但那都是在夢裏啊……
“殿下……怎麽回來的?”
宮門是不是不好闖?
“算不上闖,”太子終于放下筆,松袖,“在宮門口小候了一會兒,天亮就進來了。”
天亮才進來,那哪裏是小候,分明是等了很久啊!
蘇懋有點不落忍,慚愧道:“謝殿下……殿下其實不必這樣的。”
“也不但是為了你,孤還有別的事,”太子看着他,墨色眸瞳迎着陽光,少了霜色,倒顯的暖了,“不是想知道東廠西廠的事?用完午飯,随孤出去一趟。”
蘇懋立即點頭:“好!”
看太子這架勢,一點都不像随興而為,該是有準備?
或者……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做了什麽事?
蘇懋沒多想,太子做事一向靠譜,心神很快放倒了午飯菜單上,做夢都夢到吃的,就是因為餓了麽。
鮑公公也不負衆望,端來的菜式那叫一個豐富,冷熱湯點,什麽都有,口味還十分不錯。
一頓舒舒服服的飯吃完,蘇懋有點坐不住,見太子也沒歇着的意思:“殿下,咱們去哪兒?”
太子站起來:“去看看二皇子。”
深秋的陽光仍然燦爛,卻失了夏日灼灼溫度,這個時間曬在背上倒是舒服,暖洋洋的,走路都快不起來。
蘇懋一邊曬着太陽,一邊慢慢思量東廠西廠的事。
如姜玉成所言,東廠成立在先,之後再建一個西廠,是皇上架不住朝臣勸誡,又實在不想放下得心應手,指哪打哪的私下勢力,幹脆又組了一支,然而兩個相似的勢力,必有競争,不管皇上是否提前想到,是否要的就是這個制衡之道,底下潮流暗湧都少不了。
前邊兩個案子裏,他已經看出來不少東西……
已知東廠已經悄悄靠近後宮,和馮貴妃結盟,那西廠呢,會不會也想給自己身上加籌碼,尋根大腿抱呢?如果想的話,抱誰合适?
縱觀這後宮之中,當然是章皇貴妃看着最金光閃閃,家世本就出色,族人在朝堂為官的不少,還育有四皇子,奪嫡有望,可這樣的人,未必瞧得上西廠這份不大的買賣,就算瞧得上,也未必是優先級,能一過來就成為別人的心腹,而且章皇貴妃和馮貴妃鬥了那麽多年,哪怕西夏有個皇子,都沒贏得了,看起來就略遜色了,并不劃算。
那轉向誰呢?
最受寵愛的大皇子?還是看起來最小,什麽勢頭都沒起來,竈都沒人燒的小皇子?
不不,也都不劃算,這後宮之中,不就天然有人身份高一級,能壓下所有妃子麽?
太後如今,可是健在呢。
太後年紀大了,愛好禮佛,深居淺出,早就不管後宮的事了,對所有孫子也都一視同仁,唯有對小時候養過一段時間的二皇子會多看兩眼。
二皇子呢,沒家世,沒背景,連錢都攢不下,身體還不好,沒準什麽時候就得完,這難道不安全?
西廠只說自己孝敬太後就行,至于二皇子,将來若有那福分,他們就有從龍之功,若沒有,他們也可以說來往不多,只要不得罪別的皇子不就行了?
前前後後捋清楚,分析完別人的想法動機,蘇懋覺得這皇宮裏頭活着,真是累。
“想什麽呢?”
手被握住,耳邊傳來太子的聲音:“再走神,就無禮了。”
蘇懋擡眼,看到了二皇子的宮門,還真是不能再随便了。
“謝殿下提醒。”他抽出手來,認真行禮。
太子垂眸,看了眼面前眉清目秀的小太監,空茫手心握成拳,負到背後:“走吧。”
經人通傳,進了院子,二皇子就坐在石亭邊:“三弟怎麽有空,到我這裏來了?”
他穿着一身素淨寬袍,只是身體不是着了風,還是怎的不舒服的,拳抵唇前,清咳了一聲:“也未提前來支會一聲,為兄倒是怠慢了。”
“二皇兄不必忙。”
太子帶着蘇懋走過去,施施然掀袍坐下。
二皇子眉梢微揚:“三弟有話要問我。”
太子:“你知道孤在辦什麽案子。”
二皇子垂眉,執盞淺飲:“想要讓我幫忙解答西廠的問題?”
太子:“二皇兄可有話告知?”
蘇懋看的很是震驚,不知道要為誰的直接驚訝,聰明人都是這麽聊天的?還是這些東西根本不用藏,大家早心知肚明?
“我與西廠其實也沒有多親近,能讓外人知道的,你也查得到,不能讓外人知道的,”二皇子淡笑,“我也不知道呢,委實愛莫能助。”
太子唇角掀了下,微搖頭:“孤此來,并非想要什麽答案,只是想勸你一聲——不屬于你的東西,不要肖想。”
二皇子手一緊,像被人觸碰到了逆鱗:“上天掉下的東西,又沒明确指給誰,憑什麽就不能是我的?”
太子看着他,墨色瞳眸流轉,靜如寂夜:“是你的麽?”
二皇子笑了一聲:“你竟覺得,會是你的麽?”
太子:“孤言盡于此,你多保重。”
直接起身,帶着蘇懋離開了。
蘇懋有些不明白,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一語雙關的威脅,兩個人都好像要拉開架勢打了,戛然而止?而且他們過來不是要問話的麽,這麽快就……
接下來轉過彎,看到迎面走過來的馮貴妃,他就立刻明白了,重點是在這。
東西兩廠有争鬥,兩邊的靠山自也看彼此不順眼,時時注意,日日提防,他們來找二皇子,東西兩位廠公不方便出現,馮貴妃可不得看看情況?
起碼得試探試探,他們和老二這頭,有沒有結盟。
馮貴妃風姿卓約,玉手扶了扶發鬓:“太子殿下好大的架子,本宮的面子也不給,左請右請請不來呢。”
“娘娘的面亦難見,”太子道,“今日截孤在此,可是孤的禮物合了娘娘心意?”
馮貴妃眯了眼梢,哪裏是什麽禮物,分明是殺了她的人,拿走了她的東西,這個太子,看似君子,性子實則野的很,別說東廠了,連她這個貴妃都沒看在眼裏!
“你這般妄為,不怕你父皇降罪?”
“哦?”太子表情未變一分,“娘娘這般說,可是準備去告孤的狀了?”
馮貴妃冷了臉:“本宮今日來此,是想提醒太子,別惹本宮的人,否則後果麽……”
太子:“孤承聖旨,所行所為皆是辦案所需,倒不知誰是娘娘的人?”
馮貴妃就哼了一聲,蓮步輕移,往前走了兩步,視線掠過二皇子,或者說,二皇子背後的慈寧宮——
“你想知道什麽,本宮可以告訴你,不過是一二放貸之事,有錢人最喜歡玩的印子錢,算不得什麽秘密,頂多再加上裏頭來來往往那點男男女女的事,算不得什麽大事,為這點東西就來尋二皇子,太子可是小題大做了些。”
蘇懋:……
不愧是太子。
利用東西兩廠的信息差,從這邊诓那邊的消息,從那這诓這邊的消息,他昨晚才想到的主意,太子太子不但提前很久想到,還用上了。
馮貴妃話撂的這麽幹脆,來的這麽急切,想來太子的‘禮物’,并不簡單。
太子眉梢微擡:“孤方才從奉和宮出來,能面得聖,上得朝,娘娘當知,現在什麽對孤來說最重要,這點東西,可不夠。”
“呵,功勞。”
馮貴妃往前一步,話音低到暧昧:“想要以此立住腳,可以啊,你讓西廠就此消亡,本宮允你無上榮光,如何?”
太子:“孤的榮光,娘娘确認給的起?”
……
兩個人的話點到為止,好像說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說。
馮貴妃很快離開了,仿佛這只是一次不期而然的偶遇,蘇懋和太子自也轉身,走向奉和宮。
“馮貴妃這般重視這個案子,恐怕不僅僅因為殿下去往二皇子處,似有意有和西廠交往,”蘇懋沒提什麽禮物不禮物的事,直覺這件事有點太深,只談案子,“她本人是不是和放貸一事有關,甚至從中得利?”
如果有高高在上的貴人為這件事背書,那就難怪那些小混混組織天不怕地不怕,連官府的人都敢惹了。
太子:“本來孤也只是有疑,現在……确定了。”
蘇懋忍了忍,沒忍住:“殿下送了她什麽禮物?她看起來似乎有些忌諱。”
太子眉睫微斂:“殺了她一個人,本來無關緊要,甚至算不得什麽心腹,她這麽跑過來,這麽着急的拉攏警告,孤倒是明白,此人有多重要了。”
蘇懋:“所以馮貴妃為的也不是案子本身?”
“無論她為什麽,總之,”太子微側頭看他,唇角微揚,“你想要的答案有了,不是?”
蘇懋:……
的确有了,放貸,印子錢,馮貴妃賣了面子,東廠接下來想必也不會那麽不配合,案情進展有望,可太子做這一切,甚至提前謀局,就是為了幫他破案麽?
右手撫胸,心尖微暖,是個人在太子的眼神下,都不會無動于衷吧。
“那那個人是什麽身份……”
“噓。”
太子眼神卻突然淩厲,攬住他的腰往側邊一躍——
蘇懋就看到,方才他所站之地,大剌剌多了幾枚暗器。
有人刺殺!還是在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