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有沒有人把你放心上 一個人難不難過,寂不寂寞?

這次辦案的時間稍微長了些。

難度不在命案本身, 而是時間。醉香樓這種龍蛇混雜之地,真相有,謠言也有, 你問到各種消息很容易,查實确定卻很難,冷半霜過往之事, 需要耗費很多時間。

細作組織呢,就更需要慎重應對, 小心探索,不能打草驚蛇,配合‘印子錢’組織明暗兩線并查,才能事半功倍, 前前後後加起來, 需要耗費的精力比以往更甚。

太子當然也不會任由命案有再次發生的可能,本案所有嫌疑人身邊,都派了可靠人手暗中盯查跟守,兇手敢繼續作案,可立行抓獲,甚至都不用繼續收集線索了, 案子可以馬上就破。

時間一天天過去, 又是一個初一。

案子相關事宜有了眉目, 所有嫌疑人都在控制中,兩個結合相當緊密的組織慢慢被觸碰,被了解,被控制, 外面亂不了, 犯病不過是一兩日的事, 左右都不耽誤……沒有人着急。

太子這一次很平靜,沒有之前一到月末就會有的壞脾氣,一如既往的過着日子,到了初一早上,自己就轉去了側室。

蘇懋也很從容,享受了鮑公公一頓色香味俱全的大餐,順便點了接下來兩日內的菜單,茶水點心一并要了,抱着一箱新做得的魯班鎖,跟着太子一起,進了側室。

一回生,兩回熟,進到這間過于空曠,布置稍微有點吓人的屋子,看到太子娴熟的用鎖鏈扣住手腕,蘇懋也不怕,随便問了一聲,就吹燃火折子,點亮了門邊長幾上的燭盞。

燭光如豆,照不亮整個屋子,可哪怕就一點點空間,都能暖了人心。

蘇懋見太子半阖了眸,也沒說話,拖着自己的小軟墊,放到太子身邊,再搬了裝魯班鎖的箱子過去,盤腿坐下,拿出魯班鎖,‘咔嗒咔嗒’的試拼,嘴裏念念不停:這個有意思,這個好像有點難,這裏要是這麽拼,肯定成品會更好看……

像是自言自語的絮叨,又像是介紹給太子聽,同他分享。

當然,一如既往的沒什麽分享動作,就是顧自在玩。

太子看着身前少年,一玩起來就忘乎所以,全神貫注,也不看看身邊是個什麽情況,不怕受傷?

識海越來越沉,眼前越來越紅,慢慢的,過往歲月找了過來,不過這一次,那些踏着時光而來的舊人好像沒有那麽可怕,雖仍板着臉,但對他沒有責罵,沒有憎恨,也沒有拿着刀過來,沖着他的頭就砍。

很久不見的母親也出現了。

她還是當年那個樣子,穿着最喜歡的赤霞錦,臉上不施脂粉,都是那麽明豔照人,她自小性子剛烈,對誰都沒有好脾氣,哪怕對她自己,唯有對他,才會溫柔的說話,溫柔的笑。

她像小時候一樣,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問他有沒有保護好自己,一個人難不難過,寂不寂寞?

說皇家子弟看似風光高貴,實則少了市井民間的煙火氣滋養,很少能交到知心朋友,遇到可以交心的人,說高處不勝寒,她希望他身邊能有人陪伴。

“生在皇家,有很多不得已,也有推不開的責任,避不開,一定要走的路,我兒聰慧,你之前程,母後從不擔心,想如何做,想怎麽走,都在你心,母後不想你餓了要別人提醒吃飯,冷了要別人提醒加衣,唯盼你身邊能有個伴……”

你現在身邊,可有能聊天調侃,暢快大笑或大醉的人?

有沒有人願意陪你走這段孤寂的紅塵路,有沒有人把你放心上,你傷了疼了,有沒有人心疼?

太子時而清醒,時而意識模糊,意識模糊時,不斷掙紮着想回答母親的話,不想她為自己這般擔憂記挂,清醒時,總能看到身前少年身影,盤膝而坐,背對着他,腰線很細,脊骨不是正坐的那種直,有點慵懶随意的彎。

口裏一陣澀意催發。

他想告訴母親,他有人陪着,有人對他不設防,雖未正式言說,但這個人其實一直在陪着他往前走,他想做的事,這個人從未說過不。

蘇懋聽到身後鏈子動靜不動,知道太子清醒了,還會見縫插針的放下魯班鎖,說該吃飯了,該喝茶了,該吃點心了,吃喝走一遍,還會跟他聊天,拉長他清醒的時間。

太子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卻又答了一遍在天上的母後——

看,他還會聊天解悶,寬慰他的心情,膽子大的很。

這一次的發病過程和以往別無二致,他仍然需要壓抑那些不安分的破壞欲,但壓抑的并不是那麽辛苦,很快就能過去,他昏沉,或者說昏過去的時間短了很多,包括整個病程,從發病到結束,也短了很多。

意識重新清醒時,太子回視,得出這樣的結論不難,可原因……是因為身邊這個人麽?

“殿下醒啦!”

聽到鎖鏈聲響,蘇懋放下拼的差不多的魯班鎖,眼睛亮亮的看過來,頓了下,把手伸高,在太子面前晃了晃:“殿下這次有點不一樣?”

太子抓住了他的手:“不許胡鬧。”

蘇懋回了個大大的笑。

太子不再擔心自己傷人,對靠近的人持退避姿态,敢這麽抓人了,就證明可以控制住自己,這次的事已經過去了!

激動之下,他并沒有注意到太子握着他手腕的力度,肌膚接觸的燙感,甚至熾熱發燙的眼神,興奮的分享着自己所得:“外面案幾上堆了好多新送來的消息,我之前出去拿飯時看到了,整個案子的邏輯已經理清楚了,兇手也已明朗,就差堂審了!”

少年一臉‘我厲不厲害’的驕傲,有點讓人忍不住想寵一寵。

太子喉頭微動了下:“那這便出去審吧。”

“現在?”蘇懋搖了搖頭,“殿下還是休息一下吧,嗓子聽着都有點不對勁,怪啞的。”

“不必休息。”

“不用?”

“這樣就好。”

太子拉着蘇懋手腕,微一用力,将他拉到身前,用手環住腰身,微垂眸,吻住了他的唇。

蘇懋愣住。

這回他切切實實感覺到了對方身上的溫度,微燙,這般陰冷的屋子也沒澆熄太子的心火,他聽到了鎖鏈的聲音,震蕩,肅響,連綿不絕,他還感覺到了對方的唇,那麽溫暖……

對方的力度和急切,好像還有點澀。

“孤已經,睡的足夠久了。”

一吻畢,太子托着蘇懋下巴,指尖滑過他濕潤的唇:“不必擔心。”

蘇懋:……

他的确不擔心太子,他有點擔心自己!

心跳是不是跳的太快了!頭有點暈乎乎,像是缺氧,又像是很舒服……最關鍵的是,太子吻他,他也接受了這個吻,并沒有推開!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這次總不能是什麽意外,或者故意的懲罰,難道太子對他真的……

那他自己呢?蘇懋摸了摸臉,這裏好像都跟着燙了,他不但不排斥太子的靠近,甚至隐隐有點還想要更多,難道對太子……他饞太子了?

這是他可以饞的人麽!

太子好似沒發現蘇懋僵住,扶着人的腰,讓人坐好了,自己取下腕間鎖鏈,将排列在一邊,拼好的魯班鎖造型放進小箱子,把沒拼成的小碎塊也收拾進去,合上箱子,拎起來,看人還沒動靜:“不想出去?”

“不不,”蘇懋用力搖頭,“想的,這就走!”

他拎着自己的小墊子,随太子走出側室,也不敢正眼看,謹慎小心的落後三步以上。

太子将小箱子放在貴妃榻邊的案幾上:“你先去沐浴,之後過來同孤一起吃飯,吃完飯就開堂審案。”

說正事,蘇懋就不怕了:“殿下不先看看消息卷宗?”

順便捋一捋邏輯?

太子:“屆時孤已看完。”

也就是說洗澡可以順便看,吃飯也可以順便看,不耽誤事。

“那我稍後就來。”蘇懋就行禮告辭了。

案子在前,審理在即,蘇懋實在沒辦法分神,想那些有的沒的暧昧心事,而且這些也不着急,可以稍後再想,當前緊要的,當然是馬上要審的東西!

他快速洗了個澡,過來找太子吃飯,太子效率果真非同常人,就短短的這段時間裏,已經把該看的東西看完,做到心裏有數,審案的地方定好,該通知的全部通知到位,連嫌疑人都請過來了!

蘇懋嘆為觀止,突然想起自己看過的故事內容,要不是太子自己放棄了好好幹活,誰能卷得過他?

還是那個看似偏僻,實則位置巧妙的如知殿,還是一樣的守衛,一樣的布置,除了嫌疑人不一樣,其他似乎都沒什麽變化,各宮主子不管來不來,都派了眼睛在這裏打探,小郡王也進了宮。

回回有熱鬧看都少不了他麽,不過他這次并沒有走向主座,而是一進門就沖着下首位置去了,叫人上了茶水點心,自己又從荷包裏掏出一堆瓜子……

還堂而皇之的朝蘇懋招手:“快快,蘇小懋來這裏坐,一會兒好位置該沒了!”

蘇懋:……

你這是要看堂審,還要看戲?

不過他大抵也明白小郡王想法,之前被趕鴨子上架,沒人在臺前,小郡王想看熱鬧,還得親自出馬湊個數,還得靠他打小抄,這回可不一樣了,太子恢複了往日榮光,起碼不是廢太子了,又是親自在禦前請的旨,自該是本案主審,小郡王自然樂的看神仙打架,多有意思不是?

蘇懋略想了想,太子應該不會需要自己幫忙,但他也沒有真就過去坐,而是站在姜玉成身邊,不好叫人說奉和宮的人失了禮數。

“啧,麻煩。”

姜玉成嫌棄蘇懋的死板,不過也理解,順手塞了把瓜子過去:“那你就站在後邊,悄悄的磕,不會有人發現的。”

很快,嫌疑人列堂完畢。

太子正坐堂前,面端聲肅:“戶部侍郎畢争庭,禮部員外郎任永先後遇害,朝野震驚,孤承父皇旨意,清查本案,諸位皆是相關之人,今日對峙堂前,當實言以告,擒獲真兇,試圖狡言混淆,謊言蒙騙者——律法處置。”

他音量未有升高,和平時并無二致,沒有特別的威壓感,可他本身的存在就已經是震懾,未到這一階層,不了解他的人,敬畏他的身份,不敢言語,平時有過來往的,更加知道他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樣子,才更值得警惕。

大殿很安靜,連一向嚣張跋扈的東廠廠公賈鵬,都靜默無聲,無有表情。

太子又道:“本案死者三人,皆與醉香樓串聯起的‘印子錢’有關,戶部侍郎畢争庭為放貸者,禮部員外郎任永借過貸,而被活埋的死者王成天,則是催收外債的執行人,小圈子運行隐秘,外人不知,畢争庭因為戶部侍郎,對賬務之事極為敏感,又算位高權重,能得到別人得不到的東西,他手裏本有秘密賬本,孤尋到時獲知卻不全,有人為被毀跡象——”

“賈公公,你怎麽說?”

東廠廠公被點名,拱了拱手,道:“東廠協助辦案,總會接觸到案件相關,并非刻意與誰勾連,更不會惡意毀去證據,轉交卷宗于殿下時,咱家就說過,盼殿下謹慎小心,後續若有什麽疏漏,咱家只怕難以相助。”

太子:“孤說過,賬本是轉交後毀的?你怎知孤說的是哪一本?”

賈鵬一怔,迅速垂了眼簾。

太子看向西廠番役李德來:“于街道市井之間,你曾和催債團夥聯系,給他們派發任務,催債一事,西廠倒是娴熟。”

李德來不敢說都是自己做的,全部頂鍋,太子查案到這份上,他敢這麽說,當場就會被拆穿,但也不能認了,說這些就是跟西廠有關……

他心裏快速轉動:“這……回殿下的話,西廠平日雜務繁忙,有很多事需要快速解決,可又不足與外人道,便在市井街巷尋幾個消息靈通跑腿快的年輕人,算是互利互惠……但小人懂規矩,頂多允他們一些小好處,若他們知法犯法,西廠還是不容的!”

倒都挺會嘴花花的。

太子試探過兩邊的意思,轉向勾蕊:“印子錢一事,皆由醉香樓牽線達成,你該不會說,也不知道?”

勾蕊态萬千的行了個禮:“不敢欺瞞殿下,奴家的确占了個便利,大家都愛到奴家這裏來,但奴家從未行過不義之事,只是在接待客人時,不免聽到客人訴說一些難處,這宦海官場,奴家一個小女子,做不了什麽,但若是一時手短,周轉不過來,奴家卻識得家底豐厚的客人,兩邊提一嘴,算是牽個線,但也只是好心幫忙,并未從中得利。”

太子:“是麽?”

勾蕊:“奴家只是個小人物,還是賤籍,伺候客人從來小心翼翼,不敢僭越,就怕惹事上身,哪裏敢算計官大人們?”

太子:“可你并沒有弟弟,也沒有重男輕女的父母,為何撒謊?”

“呀,殿下連這個都知道了?”勾蕊笑了下,“過去很久的事,奴家都不記得了,可能一時口誤,說錯了?”

太子修長指間一下一下,緩緩點在桌面:“不記得自己身世,倒是記得冷半霜。”

聽到冷半霜三個字,勾蕊臉色終于變化。

太子看的很清楚:“那她是怎麽死的,你應當也清楚了?”

勾蕊神色變化只在剛剛那一瞬,不過片刻,就已恢複:“這個問題,醉香樓不止一次被人問過,這件事雖然很遺憾,但她是自盡,當場死亡,衆目睽睽,全無疑點。”

太子:“原因呢?好好的一個人,為何突然自盡?”

“誰知道呢,或許遇到了難處,或者被男人騙了,以為自己遇到了好情郎?樓子裏的事,也不外乎是那些,”勾蕊微微笑着,聲音裏卻有股不知是自嘲還是諷刺的冷感,“她一時手短,周轉不過來,我們樓裏姐妹的大筆銀子很難放在身邊,大都存在錢莊,偏錢莊出了事,提不出來,她就說要借印子錢。”

“印子錢這種東西,就是個大坑,沒點本事最好不要借,我們姐妹雖說能掙錢,到底不是良籍百姓,被欺負了沒地說理去,紛紛勸她不要借,什麽事扛不了這一小段時間?可她沒聽。”

“她借了,約定的時間沒還上,存銀在錢莊套着,取不出來,她求別人寬限幾日,但別人做的就是這生意,有自己規矩的,寬限了你,他們就得遭殃,她便被逼着,去接客。”

勾蕊唇角勾出諷刺弧度:“接客而已,去就是了,樓裏做的不就是這買賣?偏她清高,說只賣藝不賣身,沒錢還人,可不就得賠命?”

督主法醫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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