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當堂殺機 我只是喜歡一個姑娘

大殿鴉雀無聲, 誰能想到呢,随随便便審個案子,竟然審出了敵國細作!

蘇懋仍然未停, 還在發力:“你的手不僅插在官場,也插進了內宮,同你合作的人是誰?東廠廠公, 賈鵬?”

勾蕊當即否認:“一切不過是你臆想,皇宮大內, 還請不要胡亂妄言!”

賈鵬也不承認,目光森冷的盯着蘇懋:“若說有無來往,的确有,咱家不會不認, 就是因為印子錢的事, 可東廠缺渠道消息缺錢,卻不缺忠心,萬萬不敢擔叛國之罪!”

姜玉成聽的都要豎大拇指了。

厲害啊,這個勾蕊果然聰明,提前就知道警戒,要是方才問時她直接說什麽關系都沒有, 斬斷了東廠聯系, 現在不就更可疑了?

只參與這個, 沒參與那個,混沌含糊,看起來才算真實,騙得過人嘛。

可惜她還是想少了, 蘇小懋和太子表兄是什麽人, 怎麽可能讓她們跑得掉!

再一擡眼, 果然,太子已經擡手叫人,瞬間從外面擡進來幾具屍體,放在地上,拉開覆屍布,露出青白的臉——

“此五人,你可熟悉?”

勾蕊臉色瞬間變化,怎麽可能不認識,這幾人三天前失蹤,她正在找!

“沒想到人會在孤這裏?”

太子頓了下,給足她思考的時間,慢條斯理:“你要不要猜一猜,你現在聯絡不上的人,都在何處,為誰控制?”

勾蕊難以置信,她再聯絡不上的人除了幾個手下,還有很多上峰……難不成太子已經把所有人都制住了?這怎麽可能呢……可太子的表現告訴她,不是可不可能的問題,她所懷疑的,已成事實。

太子:“如何,還不想招?”

勾蕊閉了閉眼,腦子裏只有四個字:大勢已去。

是她疏忽了。

她已經沒有了前路。

素手捂臉,她笑了下,再移開時,已經能冷笑出聲:“今日不是堂審,破解命案麽?怎麽,口口聲聲說破案鳴冤,現在來來回回逼問我一個小女子,死的人不算命了?兇手呢,兇手何在,太子殿下怎麽不把他揪出來!”

太子反問:“你覺得為何?”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勾蕊突然眼神繃緊,對啊,審案是為了揪出兇手,當堂定罪,為什麽要拽着她不放,拽着舊事不放,甚至連她的身份都揪出來,就像是在為誰分析這一切所有的動因……

她是誘餌,是誘顯兇手動手的餌料!

可惜她思考的再快,也不及有人的動作快。

“哦,找到你了。”

隋開濟突然暴起,縱躍而至,掐住她的脖子就往地上狠狠一掼——

空闊的大殿,巨大的聲音回響,有點讓人難以置信,這竟然是人的頭骨和地板相撞發出的聲音。

圍觀之人大腦在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兇手就是隋開濟!

運營印子錢脈絡的組織,有缺錢的,有往外借錢的,有負責催收的,還有中間人和入股的人,在場幾乎所有人都在這個圈子裏,且對此諱莫如深,不敢輕言,唯有此人游離在外,連是否真的知情都不能确定,除了他還有誰敢這麽撕破臉的幹!

隋開濟殺意之明顯,并未避開任何人,他的手甚至有輕微的顫抖,那不是害怕,是興奮。

“害怕嗎?是不是很難受?她也曾這般難受過,可你沒管呢……”

他掐着勾蕊脖子,手勁越來越大,勾蕊唇角現出血線,喉嚨嗬嗬做響,說出不話。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速度非常快,但這是太子掌控的大殿,怎麽可能會真的出事,立刻有人進來,拉開了隋開濟。

隋開濟也并未反抗,似乎早預料到這樣的結果,視線盯着勾蕊,眼梢微眯:“真是可惜……勾蕊姑娘可要好好享受這種感覺。”

勾蕊捂着脖子,難以支撐,坐都坐不起來,哪怕危機只有一瞬,她僥幸未死,仍然受了很重的傷,其後怕也難愈:“你……是你……”

她仍然說不出話,看向隋開濟的眼睛變的猩紅。

“是我,如何,你可滿意?”隋開濟心情似乎不錯,身體微微前傾,放着狠話,“我動的手,你放心,即便你今日能走出去,也活不過五日,感謝我吧,我不會讓你死的痛快的。”

這一幕的轉變太快,讓現場有點反應不及,鴉雀無聲。

兇手……竟然自己跳出來了?不怕被摁死麽?

一邊桌上,姜玉成嘆了口氣,将最後一顆蜜餞扔進了嘴裏。

他适才不久同蘇小懋說過小話,早就知道了兇手是誰,今日殿上這戲,前邊還好看些,到這裏就有點不太下飯了,扔進嘴裏的蜜餞都有些苦。

但論推案技術,蘇小懋的本領無人出其右,他還是趁着別人看不到,悄悄沖蘇小懋伸了大拇指。

牛啊!他的好兄弟就是這麽厲害!

蘇懋淺淺垂了眼簾,也早就料到,今日審案,一定會推到這一步。

他們查案,當然找到了确鑿證據,也認真理清了各種邏輯關系,足以斷定兇手就是隋開濟,可那些東西根本不必都擡上來,隋開濟根本就沒想過跑。

此人從頭到尾目的只有一個,為亡者報仇,只要看到了想看到的東西,确認了想确認的事,就會主動現身。

料是料到了,就是……有些遺憾。

隋開濟沖太子行禮:“多謝殿下給我這個機會,讓我知根由到底為何,到底誰才是我該報複仇人。”

太子:“孤本意并非如此。”

隋開濟:“我知,但還是多謝殿下。”

太子視線滑過他的臉:“說說吧,你的動機,冷半霜。”

“是。”

隋開濟表情沒什麽變化,不見激動,也不見張揚:“我心悅冷半霜。她是個好姑娘,看起來有點冷,和人很疏離,實則心很柔軟,也很聰慧,若見到別人遇到難處,總會搭把手,若來人帶着算計,她一眼就能看出來,連上前都不會。”

“她很喜歡幫助別人,尤其市井間的普通人,又不願被別人記住,總是悄悄的來,悄悄的去,可能她幫了你很多次,你從未看到她背影,某個擦肩而過時,會有些似是而非的熟悉,你真的看懂了,明白了,跑上前去問,她還會否認,說你想多了……”

“別人說她高傲冷豔,一點都不合群,不通人情世故,我卻只覺得她可愛。她會害羞,會臉紅,也會手忙腳亂,在特定的人面前不知所措,跟世間所有姑娘一樣……可他不願意跟我,也不願意承認喜歡我,因為這會給我帶來麻煩。”

“就像幫助別人,她不願意讓人知道一樣,喜歡我這件事,她也不想被別人知道,被我知道,因為她的身份,因為她所處的環境,因為她多年來養成的內斂性格,她總是在拒絕很多的關系,尤其我,但她并沒有吊着我,早就跟我說清楚了,她從來沒有喜歡過我,也永遠都不會嫁給我。”

提及往事,隋開濟眸底全是懷念:“她如此态度,我自然是難過的,但最難過的,其實是她自己。不管我選擇吵架離開還是耍賴糾纏,她都比我更難過,可我怎麽舍得她難過呢?我只是喜歡一個姑娘,想和這姑娘過一輩子,沒殺人沒放火也不影響別人,怎麽就是錯呢?”

“我便改了同她相處的方式,不讓她有太多負擔,不去樓裏找她,不在別人面前表現出和她親近,對她愛慕,又讓她明白我的堅定,她這一輩子,不管做什麽,都不可能避得開我,我隋開濟,就是要和她冷半霜糾纏一輩子!”

“……她有點生氣。那段時間,我若順風順水,無病無災,一定看不到她,她總有各種各樣的辦法避而不見,我若辦差遇到困難,她也不會幫忙,由着我自己闖,可若有誰要故意害我,或者我不小心生病了,沒有好好照顧自己,不好好吃飯睡覺,她就會忍不住出現……到後來,她看清楚我的小心思,愣是硬生生忍住了,哪怕我染了風寒,暈倒在醉香樓前,她也沒看一眼。”

“我一度以為,這段感情就這樣了。她始終為身份所困,生命色彩裏永遠揭不掉那一層自卑,她膽子還是小了點,沒關系,我可以等,實在不行就搶,反正我們還年輕,有大把時間,可沒想到,上天不曾眷顧我們,我忽遇性命之威,将要死了的時候,她趕了來。”

隋開濟閉了閉眼:“是巡夜途中遇到了硬茬子,對方有秘制奇毒,中者難解,我無知無覺,昏迷等死的時候,身邊只有她……她那時急需要錢,是為了給我救命的。”

“此毒在江湖上甚有名氣,配方難,解法更難,需要用不同的藥材一一試過配比,這些藥材又無一不珍,價格奇高,她為了找藥材,幾經艱難,什麽人都求過了,什麽人都跪過了,往常最最重視的臉面,她也不要了,扔在地上,若別人說要曲子換錢,她可以彈的手指流血,只為求一份有可能會救我的藥材,她之所為……皆是為了救我,只是為了我。”

說到此處,他的聲音有些啞意,沒有哽咽,也不見落淚,只是有些失聲,情緒浪湧,不能自已。

姜玉成托着下巴,低聲隐嘆:“為什麽有情人,總是要受這樣那樣的苦啊……”

蘇懋亦不能無動于衷,他們這一行,查破案件,總會看到更多人間百态,也總能看到各種遺憾。

他希望有朝一日,這種遺憾發生的越少越好。

“人們受欺負,總有底線不能跨越,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堅守的東西,不允許被破壞。”

隋開濟停頓片刻,複又開口:“阿霜并不是故作清高,有些事看的多了,其實并不在乎,沒有什麽比活下去三個字重要,沒有什麽比我活着重要,這些人都錯了,她的底線并不是‘賣身’,她不會為了名節二字去死。”

“她起初并不知道這些人的算計,察覺到了,知道這個局解不開,別人要的是她的命,而不是什麽服軟,既然必死,為什麽要服軟?”

“她當時的所有抗争,都是為了讓別人把視線聚焦在她身上,忽略在背後的我——我當時無知無覺,昏迷不醒,如果別人要查要害,是真的很方便。”

“哪怕要死,也不能由着別人的劇本來,她悄悄安排了一切,何時,何地,怎麽死,把我送到哪裏,可保證能安心養病,生存無虞……她那時是沒錢,可也不像你們想的那麽沒用,她只是不想連累那些普通的,家境不太好的朋友,可若遇生死大事,這些人絕對可以托付生死,他把我托付給了他們,差的最後那位藥材,盡管很貴,大家湊一湊錢,找一找自己的圈子人脈網,去往上求一求,不是做不到。”

“她自己則回了醉香樓,繼續和你們周旋,之後在衆目睽睽下,自盡而亡——她不是被你們中的誰親自殺的,但她的死,全是因為你們!你們才該死,全部都該死!”

隋開濟眯了眼:“我知道你們暗地裏在搞什麽,不就是那些‘掙錢的買賣’,卻不知有細作這回事。我看過現場,查問過很多人,知道阿霜确系自盡,非他殺,可我更知道阿霜為人,她絕不會這樣自盡,這些年來一直在追查,終于找到一份她生前痛苦時留下的手信。 ”

“他不想我過度思念她,不想把我卷進更深的漩渦,可當時的難過痛苦太難熬了,她怕自己發瘋,無處傾訴,便寫下了些只字片語,可又不希望被我看到……”

“她說她不悔。她說雖未曾應過我,沒有與我走一輩子的緣分,可她她被人好好愛過,一點都不可憐,那些樓裏的人,那些自傲自大,看不清自己是誰的,才可憐。”

隋開濟視線滑過勾蕊:“你們才可憐。”

勾蕊聲音陡然尖銳:“我才不可憐!我有什麽可憐的,她死了,我沒死,我活到了現在!”

第62章 血染白玉階 你到底想過怎樣的人生,你自己真的知道麽?

安靜大殿中, 勾蕊聲音拔高,略顯凄厲。

因剛剛那一掐,那一撞, 她半躺在地,手肘艱難撐起,表情撫曲, 嘴唇顫抖,一雙眼睛透着猩紅, 有點像深夜才會出現的女鬼,說不出的吓人。

其實可不可憐,別人怎麽想,都不怎麽重要, 可你自己在意成這樣, 激動之下表情扭曲,全無平日的淡然溫柔,優雅從容,你說你不在意,不覺得自己可憐,誰會信?

隋開濟垂眸看着她, 甚至不再說話。

太子:“你知道有細作這一回事。”

隋開濟:“起初并不知道, 只知醉香樓以印子錢方式斂財, 找到阿霜手書,知道了有敵國細作的存在,但阿霜并沒有說是誰,大概潛意識裏, 仍然擔心我會尋過來, 因此卷入旋渦。”

太子:“殺人之事, 你并不否認。”

“是。”

隋開濟掀袍跪地:“畢争庭,任永,王成天,都是我殺的。我早知道他們三人與阿霜的死有關,一直在暗中跟察,但總覺得‘印子錢’三個字不夠,阿霜不會單純為了這個自盡,才一直沒有動,直到我找到阿霜手書,發現‘細作’二字,才恍然大悟,所有根由都在這裏。”

“我不想打草驚蛇,一直在查,但這種事別人既然敢做,自然藏得足夠深,演的足夠真,我不是沒懷疑過勾蕊,但沒有證據,我不可能随便冤枉無辜,但此三人,我已明确查出來,不但參與過當年之事,也洩露過朝廷機密,他們該死!”

随着講述,隋開濟從前襟內掏出幾張紙,雙後上呈:“這是所有我獲得的證據——也是我自己沒用,東廠西廠這樣的龐然大物,我是惹不起扳不倒的,組織裏的人,我也是殺不完的,但參與逼死阿霜的幾人,我必要手刃!”

有小太監快步過來,将這幾張紙呈到太子案前。

太子垂眸,迅速看過,心中有數:“怎麽作的案?”

隋開濟:“我做好決定後,就先盯住了他們,查他們過往做的事,來往軌跡,今天幹了什麽,前天幹了什麽,表面上全部聯系是否事實也如此,比如畢争庭和任永,他們看起來不熟,不怎麽認識,但做的事卻有相契之處,有的完成上半截,有的完成下半截——”

“連東廠西廠都知道利用街上小混混,我一個五城兵馬司的小吏,日常就慣來和他們打交道,怎會不知道怎麽用?我甚至可以做的比他們更有技巧,更不為人知。”

“殺王成天一點都不難。他領催債之事,看不慣他的人本就不少,失蹤個幾天,也不會有人在意,我和他本就打過交道,很知道他的為人,允他些好處,他就會同我走,以為要為我辦事,并不知道我将他引到秘處,只是為了殺他。”

太子道:“你同冷半霜之事,無人知曉?”

“是,”隋開濟說了一個字,又搖了頭,“也不算沒有任何人知道,比如當時照顧過我的人?阿霜對身邊環境極為警惕,她不願連累我,自不會讓別人知道與我熟識,而我不管怎樣,用什麽樣的招數追求她,一定不能到醉香樓找她,這是她的底線,如果我不管不顧的跨越,與她便再無可能。”

太子:“遂就算是王成天這樣,消息靈通之人,也不知你二人關系。”

隋開濟點頭:“是,所以他對我并無提防。他這種人,和官面上的人打交道不少,自有一套準則,只要沒惹事,當官的一定不會把他怎麽樣,而我們所做之事有時需要保密,我将他引至偏僻處,他也未曾起疑。”

太子:“你将他制住,活埋了?”

隋開濟一臉坦蕩:“是。他身手一般,我亦會武,趁他不備攻擊他實在不難,就算一時不查,他喊出來也沒關系,那裏殿下也去過的,離主城街道遠,平時也沒什麽人來往,什麽時候最安靜,我也熟悉,根本不會叫人察覺。”

“我早年聽老仵作說過,活埋之人死的非常痛苦,會一點點感受到絕望的滋味,求救無門,不被人看到,不被人注意,哪怕有人有地上經過,也不會聽到他卡住嗓子,哼出的那一點聲音……我綁了他的手腳,将他活埋,就是要讓他痛,讓他知道死亡的恐懼,憑什麽他們這種惡人可以逍遙法外,舒舒服服的過日子,我的阿霜卻埋在冰冷的泥土裏,再也不能睜眼看看這世間!”

意識到自己情緒過于激動,呼吸跟着急促,隋開濟緩緩吐了口氣,定了定神,才又繼續。

“之後是任永。”

“幾年前他就是個沒出息的,大事做不了,只能跟着在邊上做些雜活,幾年後還是這樣,除了花錢的膽子越來越大,本事一點不見長,我查到他欠了很多債,除了外頭的散債,還有這個印子錢組織的。其實從始至終,他都不能算是這個組織的人,這個組織裏的大事基本都瞞着他,秘密也不向他開放,他腦子也不好使,有些東西知道了,根本不懂得分析深究,不知危機在何處,組織覺得他人傻好騙,有時做一些事也方便,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也不會洩露自己秘密,才一直縱容,不過也只是沒有殺他而已,一邊借給他銀子,從他身上吸血,一邊還不停催債,讓他沒心思想更多……我只要同他說,有門路幫他借銀子,他就會立刻上鈎。”

“而這種背地裏的陰私事,就算我不要求,他也不會叫別人知道,我要求在私密處見面,他起初約的是自己的私宅,但我沒應。”

太子視線不着痕跡劃過站在姜玉成身側的蘇懋:“因何未應?”

隋開濟:“本來哪裏都可以,可我需要時間,不能被很快捉到,便将他約到了我自己賃的私宅。”

蘇懋感受到太子視線,微擡眸,沖他笑出了小虎牙。

果然,一切都與推測對的上。

“因距離不遠,他連衣服都沒換,就去了我那裏,”隋開濟繼續道,“我請他吃了鍋子,聊東聊西,終于他耐心全無,我也聊不下去時,趁機打暈了他,将他扛回他自己的私宅,把他綁在春凳上,又用桌子加高春凳高度,固定住他的頭,割開他的手腕……”

“我就是要讓他醒醒腦子,讓他聽着自己的血滴落在地上,生命一點點流失的聲音,讓他好好反省,自己為什麽會淪落到這種田地,到底做錯了什麽,有沒有後悔,對我的阿霜有沒有愧疚!”

“同理,畢争庭也是。對付他稍稍有些難度,畢竟他官大,人也機靈,腦子好使,可也沒有那麽難,只要盯住這個女人就行了。”

隋開濟看了眼勾蕊,眼梢微眯:“這女人總有本事把所有人哄的很好,凡去過她那裏的客人,三不五時必會再次光顧,何況畢争庭這樣的老熟客,我只要蹲守,或者再過分點,稍稍聽個牆角,就能知道畢争庭行蹤。”

“官面上人打交道,自有一套潛規則,我去醉香樓處理過事情,他也識得我,我不用做太多,做的太多反露馬腳,只消穿着五城兵馬司的官服,夜裏敲開他私宅的門,說有緊急公務需要配合,或者有好或不好的消息要幫忙帶,他不會起戒心……也是因為他們這個組織裏,底下用的什麽人都有,處理突發事件他也習慣了,且他官大,自以為別人不敢對他如何。”

“我騙他說等個人,說這事來前正好準備了鍋子,幹坐無聊,請他順便一起用些,他們這種人為了表現親善屬下,多少會沾兩筷子,我又以一點他想知道的內部消息引誘,便同他熟絡起來,直到再無話言,時間過去的也足夠,再繼續恐會引來懷疑,才打暈了他,将他帶回他的宅子。”

隋開濟冷笑:“他不是喜歡富貴華麗,喜歡享受?那就自己好好享受享受自己的雕花浴桶!那晚阿霜流了好多血,他不是一點都不害怕,一點都不在乎?我倒是要看看換成他自己,會不會在乎,會不會害怕!阿霜那麽疼,那麽難受,沒有人朝她看一眼,你畢争庭為官又如何,有權有錢又如何,你也要死的難堪,難看,連自己都惡心自己——”

“我就是要讓他們這些人,所有這些臭蟲,都嘗一嘗絕望的滋味!”

太子看着他:“你故意在他們私宅附近,賃了宅子。”

隋開濟阖目:“是,那裏是我精心挑選的位置,畢争庭任永平時接觸不多,唯有那處□□挨的近,倘若抓到機會,我便可以一石二鳥,時間空間上都方便。”

太子:“你請他們吃鍋子,還有意冒着被發現的風險,拖延時間,是因為鍋子裏放了特殊的東西,你需要他們吃下去?”

隋開濟看向蘇懋:“早就聽聞殿下身邊得一有才之士,極擅驗屍推案,果然,我這些小伎倆,根本就瞞不過。”

蘇懋:“你在鍋子裏,放有很多活血,不易凝血的食材和藥物,就是為了手腕割開後,傷口不易凝結。”

隋開濟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這些都是我這麽多年辦差的積累,食材,蘸料,泡茶的東西,還有一些用于藥膳的藥材,哪些益活血,我都知道……阿霜也知道,凡我辦差有傷,她總是比我更緊張,這不允我碰,那不允我吃,生怕傷口不易結痂長好,她其實是個很踏實細心,懂很多知識的人,只是不願露于人前,那些人……也不配。”

姜玉成想到了一件事:“既然是你殺了人,你定然知道人怎麽死的,何時死的,為什麽要裝作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去報案,又配合我們調查,問你什麽你說什麽?嘶,難道是……”

“小郡王猜的不錯,我只是想知道你們的調查進度。”

隋開濟道:“方才我言,我只知道印子錢的事,感覺阿霜的死有蹊跷,但細節上又對不起來,不合邏輯,後來追查,發現阿霜手信,才知道可能有敵國細作之事,但我并不知這細作是誰,藏的有多深,有沒有同夥,但我已然憋的很久,報仇之事不能再耽擱,又不想官府錯過這種細節,便想辦法參與,一來如果需要,我可以對殿下稍作提醒,二來殿下大才,必能帶領我找到藏的最深的仇人……”

“勾蕊在我眼裏一直有嫌疑,但她太會裝了,我始終不能确定。”

“我并非有意混淆視聽,擺脫嫌疑,只是想被查到的晚一些,我原本的打算是把仇人殺完再自首,奈何殿下之後所有行動都秘密進行,我探查不到,才等到了今日。”

太子看着隋開濟:“你沒有想逃。”

隋開濟笑了:“我為何要逃?阿霜說過,朗朗晴天,昭昭烈日,王法公道自在人心,管不了別人,總得管得了自己,若我殺人放火全無愧疚,與這些臭蟲有何二異,阿霜又怎會喜歡我?”

他安靜伏身,叩了個頭:“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所有罪責,我都認!”

“不是這樣的……不該這樣的……”

勾蕊看着堂前跪着的男人,不悔不怨,從容赴死,眼神空茫,感覺十分不能理解:“為什麽那種冷冰冰的女人都有人情鐘,為她思戀,為她報仇……”

偏偏沒有人願意保護自己?憑什麽!

“我自認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對待男人從來小心,不會讓他們不滿意,為什麽我求不來一顆真心?”

她說着話,眼淚簌簌落下:“我爹不是什麽好東西,雖只有我一個女兒,卻從來不在乎我的幸福,我的死活,他要的只有他的面子,早早就想要說親把我送給別人……我那年才十三啊!”

“未婚夫不是個東西,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又虐打成性,死在他床上的女人不知凡幾,我想掙紮着為自己找條路,以為遇到了良人,可以為依靠,救我出苦海,不曾想又是一匹中山狼……我家破人亡,一朝碾落成泥,明明是男人們的錯,明明是商場競争和敵國細作,他們卻只會說我是個掃把星,是我克的,我無處可歸,流落歡場,難道可憐的都是別人,我就不可憐麽!”

“沒有人說你不可憐。”

隋開濟視線淡淡掃過她:“阿霜也說過你只是脾氣倔強,其實也是個可憐人,你初到京城時,還不是這麽會說話,阿霜曾幫過你很多次,醉香樓裏其他姑娘也是,幫過你許多,連當時廚房的大娘,都清楚的記得你的小日子,會悄悄多給你做一碗姜糖水,可你記得麽?”

“你不記得。你這種人,只會記得別人對你的不好,從來不會把別人對你的好放心上,一面揮霍享受着這些來之不易的關愛,一面眼睛看着別處,期冀有什麽大英雄予以你更更多厚關愛,可你憑什麽?”

隋開濟冷笑一聲:“就算真的有了,有人捧着一顆真心到你面前,恐怕你也會轉頭就看不上,因為這來的多輕易不是?你想要的,從來都是那些得不到的,但凡得到的,你都不會珍惜,不會記得。”

勾蕊眼神有些驚恐,連連搖頭:“我沒有……我不是……”

隋開濟看着她:“其實我一直都不是很明白,你吃過很多苦,樓裏的姑娘都吃過很多苦,大家不應該互相鼓勵,尊重各自的過往和心念,顧自綻放,成就不一樣的人生麽?你為什麽要将所有女人都要教成一個樣子,教成那個,你明明很讨厭的樣式。”

“你嫉妒阿霜,羨慕阿霜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你讨厭自己現在的狀态,又不得不扮成這個樣子,維持內心那一點點惡念,只為了讓敵國把那個騙過你的細作殺了,不覺得可惜麽?你明明可以更好的。”

勾蕊捂了臉:“別說了……不要說了!”

隋開濟:“有些人在人生路上吃過苦,想的是幫助同樣的人,提醒同樣的人,不要再吃那樣的苦,有些人卻覺得,我吃過那樣的苦,你憑什麽可以不吃,逼也要逼你吃,你而今變得面目全非,心內就不曾害怕?午夜夢回時,就不曾做過噩夢,被過往歲月裏的人追找?”

“你到底想過怎樣的人生,你自己真的知道麽?”

勾蕊伏在地上,吶吶無語,只眼淚不停的流。

“阿霜說,善于玩弄什麽的人,最終總會被什麽反噬。”隋開濟神情平靜,“我已然對你出手,你活不過五日,大仇得報,我不會再動你,你是繼續負隅頑抗,為自己叫屈,還是最後活得像個人樣,盡皆招了,都與我無關。”

說完最後一句話,他突然跑出大殿,腳尖急運輕功,片刻掠遠。

“來人——抓住他——”

皇宮重地,怎能任此行為施為,有行刺嫌疑,殿外守衛立刻追擊,然而落後一步,讓他跑出去很遠。

但他并沒有想行刺,只是提了所有心力,用畢生最大的速度,來到了勤政殿外,撲通一跪——

“願我皇睜開眼,盡查奸侫,遠小人,願我朝青天再現,天子佑民,願世間清朗,再無不平之事!”

隋開濟自盡了。

用自己的血,染紅了白玉階。

“阿霜……你有沒有等急……我來……見你了。”

他艱難擡手,伸向天空,生命的最後一刻,唇角微揚,是笑着的。

怎麽有那麽美那麽好的人,驚豔了我的歲月。

別人說我不值得,她自己也這麽說,但——

我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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