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仇人(小修)

回到京城之後,蕭啓琮将戰俘交接給禁軍,而後就匆忙離開了。

囚車從最寬敞繁華的景和街路過,夾道兩側站滿了看客,都想來一睹永嘉公主的芳容。

然而他們看到的只是一個瘦弱狼狽、滿臉泥巴的女子。

那些帶着好奇、憐憫、鄙夷的目光,像是一根根長釘,把永嘉釘在恥辱柱上。

正如蕭啓琮所說,她自小千嬌百寵長大,從前都是受人尊崇,從未見過今日的情景。

永嘉低下頭,臉頰一片滾燙。

在沿街二樓的雅間裏,京城裏不少纨绔子弟正坐在裏面,帶着各種難以言說的龌龊心思來欣賞天下第一美人。

在看到永嘉後,不少人都面露失望,然而梨花木太師椅上,一位手持折扇的風雅公子反倒饒有興致地啧啧兩聲。

他的聲音不大,糾集在雅間裏的纨绔們卻全都聽到了,當即有人來問:“小公爺看着如何?”

文茂勾唇一笑:“是個美人坯子。”

那些纨绔們懷疑他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卻又礙于權勢,只能胡亂附和。

文茂将折扇一收:“你們若不信,随我一看便知,只是到時,”他掃了一眼衆人,“可莫要同我搶。”

文茂是文國公府的小公爺,皇後的內侄。他自小生了一副好皮囊,又善于僞裝,縱使坊間風流韻事不斷,依舊得宣德帝和文後青眼。

在皇後的縱容下,他一個外男都可随意出入宮廷。

文茂一路尋花問柳,來到皇城時已經是午後,他只消随口問一句,守衛就竹筒倒豆子似的交代了:“陛下還在禦書房,今日沒功夫見旁人,全押到北三所去了。”

文茂随手扔給他幾粒碎銀,就帶着一幫狐朋狗友去了北三所。

Advertisement

北三所是冷宮,宮門常年用生鏽的鎖鏈拴着,紅牆早已斑駁得分辨不出顏色,庭院門口鋪滿了無人清掃的枯葉,偶有一兩名侍衛無精打采地路過,将發了黴的吃食從門板下的小口裏遞進去。

文茂剛走到這裏,他身後那些纨绔就打起了退堂鼓。文茂不以為然,腳步輕快地走過去。

快要睡着的侍衛見到這群流光溢彩的公子哥們,立刻打起了精神。

文茂指了指那鎖着的門:“永嘉公主可在裏面?”

“在,在。”機靈點的那個侍衛推了推身旁的人,低聲呵斥,“你是死人嗎?愣着做什麽,還不去開門?!”

那侍衛有些遲疑,卻還是開了門。

院門打開後,文茂四平八穩地踏了進去,那些跟着的纨绔卻犯起了難,看着這肮髒的地面無處下腳。

文茂走過破敗的回廊,繞進後面的庭院,就見蕭條的梧桐樹下,一女子正坐在天井旁梳洗。

女子着着沾了灰的紅衣,覆着傷疤的纖纖玉指正捏着一方帕子,沾了清涼的井水擦臉。

皓腕随着她揚手的動作露出,不着脂粉的側臉被穿過枝葉縫隙的日光照得透白,唇瓣雖有些幹裂,卻難掩姿色。

文茂确信這是位美人兒。

他走上前,溫文爾雅地開口:“姑娘如此絕色,可是燕國永嘉公主?”

永嘉被吓了一跳,轉過頭去看,只見一個身着青色長袍、手持折扇的翩翩公子。

他生得俊逸,握着折扇的手指骨節分明,一看便是錦繡叢中養大的貴公子。

文茂臉上帶着笑意,緩緩向她走近:“在下文茂,傾慕公主已久,今日得見公主,實是三生有幸。”

永嘉偏過頭,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落寞道:“已經沒有公主了。”

突然,手中帕子被人抽了去,永嘉還未做出反應就被文茂擡起了下巴。

他的手指溫熱,輕輕抵在永嘉的肌膚上,溫柔地為永嘉擦掉臉上的泥點:“公主乃是金枝玉葉,生來便非庸碌之人,何必自暴自棄?”

文茂看着污垢下露出的柔嫩肌膚,眸子裏幾乎要露出光來,此等絕色美人,由他一點點親手挖掘出來,這才叫有趣。

可永嘉并不配合,她扭過頭去,往後退了退,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文茂心中很是惋惜,卻隐忍不發:“公主初來衛國,若有需要文某的地方,只需讓人将這折扇轉交文某,文某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永嘉極少同陌生男子接觸,面對眼前風度翩翩的文茂,不由得心生膽怯,顯出幾分手足無措來。

文茂将折扇放下:“我明日再來見公主。”

文茂轉身離開,永嘉這才轉頭看去,只見五六個男子正聚在牆角處,目光毫不避諱地朝她看來。

她當下起身回屋,走了幾步又覺那折扇随意丢棄不大妥當,便又折回去拿走了。

·

文茂剛出北三所,就遇着了身着明黃色蟒袍的四皇子。

四皇子薄唇抿着,神色是一慣的嚴肅,文茂皮笑肉不笑道:“四皇子竟也有閑情雅致來這北三所,怎麽,我記得四皇子一向不近女色的,如今可是覺出女色的好處來了?”

李灼看到他們這群廢物就煩,奈何受人所托,只得耐着性子問:“你去做了什麽?”

文茂也不掩飾:“自然是相看小美人兒去了,趕明我就請旨,讓陛下把她賜給我玩玩,四皇子不會要跟我搶吧?”

李灼目視正前方,看也不看他:“自然不會。”

“那便好!”文茂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又招呼身後的人,“趕快随我想想,得了小美人兒後要怎麽玩才能盡興……”

一群人烏泱泱走過,李灼臉上露出厭惡之色,他拂了拂衣袖,才繼續往前走去。

永嘉正在房間裏煩惱地看着那把折扇,這折扇扇骨溫涼,扇面上畫着旖/旎的春日景色,最關鍵的是那角落處,落有文茂的私印。

她知曉不該與人私相授受,可一時又想不出該如何處理。

這時,屋門外又響起腳步聲,永嘉正欲開窗去看,門卻被人直接推開了。

那門板實在薄弱,撲簌簌落下一層灰,又在來人身後顫顫巍巍的,好像随時就會掉下去。

與破門板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身蟒袍的李灼。

永嘉不識得他,只是本能地膽怯。

李灼也不欲廢話,只站在門口處道:“有人托我告知你,若想活下去,就收斂些,別四處勾搭人。”

永嘉原本皺着眉,不知那人是誰,一聽到“勾搭”二字,腦海中立刻浮現出蕭啓琮那張陰森可怖的臉,還有他右手拇指上戴着的有些泛黃的骨扳指。

李灼的目光落在她手邊的折扇上,不由得眉頭微皺:“那文茂看上去人模狗樣,卻非善類,我多嘴一句,勸你莫要同他走太近。”

永嘉心中嘀咕:“那折斷她腕骨的蕭啓琮便是善類了?”

李灼似乎洞察了她心中所想:“言盡于此,好自為之。”

他來得突然,走得也幹脆利落。

永嘉看着手邊折扇,又想起蕭啓琮的這個人,一時不知該相信誰的話。

從前,她從來不用考慮這些事,如今卻這要細細琢磨,從紛亂錯雜的關系中分辨出一點真假。

·

當晚,四皇子換了一身便服,進了京城赫赫有名的酒樓——玲珑閣。

他輕車熟路,上了三樓後拐了兩個彎,擡腳進了一間不起眼的雅間。

蕭啓琮已經在裏面坐着,見他進來只是擡了擡眼:“怎麽說?”

李灼在他面前落座:“你想先聽哪個?”

蕭啓琮:“正事。”

李灼臉上露出贊同之色,便開始講起了那個“變數”:“禦史臺上書,參你窮兵黩武,為求戰功大舉殺戮,乃是不仁不義之師。父皇從前便忌憚老侯爺,對你自是不必多說。這便是他召你回來的緣由。”

“而我讓你速回,一是讓你盡快脫身,二是為了繼承侯位之事。

你替父皇出征,又擔下了窮兵黩武的罪名,只要不出差錯,父皇不日便會下旨,讓你繼承老侯爺的爵位。”

蕭啓琮聽了,臉上不見喜色也不見憂愁,一眼望去,他在燭火下的神色是淡漠的,可若再細細地瞧,就能看到眉眼間的厭倦。

須臾過後,他才重新開口:“她如何了?”

李灼給自己倒了杯茶,神色也放松下來:“我去晚了,文茂已經見着她了,還将帶有私印的貼身折扇贈與她。”

蕭啓琮皺了皺眉:“她要了?”

李灼道:“我只見折扇在她手邊。”

蕭啓琮面色不虞,平淡的聲調下壓着隐隐怒氣:“不過半日功夫,就招惹上了文茂,她是嫌命太長嗎?”

李灼沒有回答,只帶了些試探問:“要我繼續照看着嗎?”

蕭啓琮沉聲道:“不用,她想找死,何必攔着。”

話雖如此,可李灼還是能感受到蕭啓琮對永嘉的不同尋常之處。

他琢磨了好一會,才問:“老侯爺的事與她有關?”除此之外,李灼想不出別的理由。

當年武陵侯攜妻子前往三國邊境,助燕國伐齊。

誰知變故陡生,武陵侯夫人死于非命,老侯爺中年喪妻後郁郁寡歡,不過短短兩年便溘然長逝。

對于此事,宣德帝下令不許再提,唯一知曉真相的武陵侯獨子蕭啓琮又是個悶嘴葫蘆,每每提到此事便緘默不語。

就如現在一般無二。

燭火跳動着,在他臉上留下的陰影宛如鬼魅。他只是攥緊了手指,薄唇卻始終抿着。

李灼兀自道:“看來我是非得把那天真無邪的永嘉公主護好不可了。”

“不必,”蕭啓琮口不對心道,“她最多算是我的仇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