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風波

樂溫郡主和文茂在千秋宴上不歡而散,回府後就鬧着要退婚,康王本就不大看好這門婚事,心中也開始動搖起來。

皇後只好召樂溫入宮安撫,她費盡唇舌,一再保證文茂自從定親後,一直收心養性,從未有過出格之舉,用了大半日時間才将樂溫穩住。

日頭西斜時,樂溫從長春宮走出來,倚湘跟在後面,奉皇後之命送了一斛剛進貢的珍珠,這才畢恭畢敬地将人送走。

樂溫想着皇後的話,神思不屬地走在長廊上。

婢女見四下無人,小聲道:“郡主何必與她置氣,不過一個亡國女,無依無靠。陛下看似善待燕國遺民,不還是把安王的女兒扣在了宮中。她現在還能住在宮裏,日後充入官妓也未可知。”

樂溫氣呼呼道:“我堂堂皇室血脈,一國郡主,要嫁的必定是豐神俊朗、一心一意之人。從前便也罷了,他文茂既承諾要收心娶我,就絕不該和其他女人有牽扯。”

樂溫想起永嘉的妖媚模樣,心中更加煩悶:“這次我若妥協了,日後他還不得弄一堆莺莺燕燕來礙我的眼……”

正說話間,迎面走來一個宮女,垂着眉眼,嘴裏念念有詞,一副神色匆匆的模樣,竟連面前的貴人都沒看着。

婢女出聲喝住她:“站住,你是哪宮的宮女,見了樂溫郡主竟敢不行禮。”

那宮女被吓得腿一軟,直接摔倒在地,把頭埋在了地上,叩首道:“郡主恕罪!”

樂溫瞥了她一眼:“你急匆匆的去做什麽?”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問,誰知那宮女竟開始支支吾吾起來:“奴婢,奴婢什麽也沒做……”

樂溫眉頭微皺,身邊婢女就冷聲道:“沖撞了郡主還敢扯謊,你有幾條命?再不老實交代就把你拖到掖庭去!”

宮女一聽掖庭,當即老老實實招了:“是,是文小公爺,要奴婢給南薰殿裏的那位帶句話。”

樂溫秀氣的細眉擰成了一團:“什麽話?”

那宮女思忖片刻,才結結巴巴道:“有,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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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溫心頭大怒,沉聲道:“你起來,跟我去見皇後。”

宮女卻不敢了,口中求着饒,說文小公爺會弄死她的,手腳卻一點也不含糊,爬起來一溜煙跑了。

婢女想去追,卻見她跑進一片石林,轉眼就不見了人,又沒看清她長什麽模樣,只好作罷。

然而樂溫不肯就此罷休,她轉身道:“去南薰殿。”

自從皇後來過,南薰殿就被一群宮人看守起來,他們每日到殿內去收永嘉抄寫的經書,再送給倚湘過目,除此之外,不放任何人進出。

今日卻不知怎的,樂溫郡主氣勢洶洶而來,執意要見永嘉公主。

他們不敢真的出手阻攔,只好跪在前面哀求,正吵吵嚷嚷時,身後殿門卻突然開了。

永嘉一身白衣,墨發用素簪随意一挽,瀑布般的長發傾瀉在腰間。她手中握着折扇,斜倚在殿門前,臉上雖然還帶着手指印,卻掩蓋不住半分絕色。

立刻有宮人呵斥:“你想抗旨不尊嗎?還不回去?!”

“我并未出南薰殿,你怎好給我扣上這麽大一罪名?”永嘉神色自若,輕輕晃着手中折扇。

她的動作因為手臂酸痛而遲緩,卻也将扇面上的旖/旎春光圖和那一點紅色印泥一展無遺。

宮人還想驅趕,卻被樂溫厲聲打斷:“都讓開!”

她臉色沉着,因為憤怒而有些扭曲,失态地走到永嘉面前,一把奪過那把折扇,看着上面的印記:“這扇子誰給你的?”

永嘉朱唇輕啓:“自然是這私印的主人,我剛入京那日他就巴巴找過來,一口一個文某,還說要為我肝腦塗地呢。”

永嘉臉上漾起笑意,像是在說她才不信這種話。

樂溫捏緊了折扇:“後來呢?他可曾再找過你?”

“後來,聽說他和樂溫郡主定了親,不敢亂來,我一連數日都未見過他。”

樂溫臉色稍霁,緊接着就聽永嘉道:“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誰知一日他借故留宿宮中,讓看守北三所的侍衛擡走了一個官宦小姐,郡主猜怎麽着?”

樂溫張了張嘴:“他留宿宮中我是知道的,沒想到他竟敢在宮闱裏勾搭人。”

永嘉眸色澄澈:“那姑娘不過十五歲,第二日被擡回來時已然斷了氣,渾身青紫,沒有一塊好地方。”

樂溫震驚得後退半步。

永嘉卻猶不打算放過她:“而我被賜住南薰殿的第二日,小公爺就又找上門來,他對我說……”

永嘉貼到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麽,只聽“咔嚓——”一聲,是扇骨被捏斷的聲音。

“前日剛和我吵完架,轉頭就……”樂溫怒不可遏,轉身大步離去。

皇後怎麽也沒想到,她剛安撫完樂溫,晚上康王府就退了親,将聘禮悉數送回文國公府,還閉門不見,連她召見都沒用。

皇後還想親自去一趟康王府,宣德帝在此時發了話:“一樁親事鬧成這樣還不夠,堂堂國母還要親自為侄兒求娶,你将皇家顏面置于何處?”

這樁婚事只好作罷,他們原本想拉攏康王,卻不想弄巧成拙,将康王得罪個透。

皇後将文茂召進宮痛斥一頓,甚至還對她這寵愛至極的侄兒動了手。

文茂捂着挨了板子的屁股回府,又被文國公按到祠堂裏揍一頓,被打得皮開肉綻不說,而後就被禁了足。

永嘉聽着宮人的議論,手上不停地抄寫佛經,她知道,等皇後騰出手,下一個就是自己了。

然而,想象中的事情并未發生,皇後甚至沒有來對付她,就連對她的看管都放松了。

永嘉看向窗外,只見那些宮人蔫頭耷腦的,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樣。

又過了數日,永嘉終于可以走出南薰殿,也從其他宮人那裏聽說了大致經過。

原來就在文茂被責打的第二日早朝上,刑部揭發太子幕僚強占民田、欺壓百姓、豢養私兵。禦史臺更是緊跟其後,彈劾太子禦下不嚴、圖謀不軌,不配為儲君。

這前兩樣都好說,唯獨豢養私兵,任何當權者都不能忍,宣德帝也不例外,怒火當頭時甚至要下旨廢太子。

後來皇後脫簪請罪,太子一黨跪地求情,宣德帝才只是将太子幽禁東宮。

至于皇後,也被罰閉門思過,後宮事務暫由貴妃處置。

永嘉将前因後果聯系起來,大致明白了一二。

那日有人故意引來樂溫,借她之手破壞康王和太子的結盟,而後在朝堂上乘勝追擊。

至于在背後謀劃這一切的人,自然是四皇子李灼和武陵侯蕭啓琮。

原來,那晚蕭啓琮潛進南薰殿,是為了探她的虛實。

永嘉只覺好笑,她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別人的棋子。

·

玲珑閣。

太子出事,四皇子李灼為掩人耳目,一直安分守己,直到今日才得了機會出宮。

甫一踏進雅間,他就開口質問:“武陵侯,你我皆知曉時機尚不成熟,一擊不中,必會打草驚蛇,日後想要扳倒太子只會更難,你為何還要擅自行動?!”

蕭啓琮漫不經心道:“我沒想到……”

“你沒想到?你自小心思深沉,這麽多年更是步步為營,将人心算計了個透,怎麽可能沒想到?”李灼眸子裏滿是失望,“你是為了永嘉吧,你怕皇後為難她,才會在明知會打草驚蛇的情況下貿然出手,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李灼縱然是生氣,臉上仍舊不見猙獰之色,只是聲音沉得可怕:“我原本以為只有文茂那個不中用的才會沉迷美色,卻不想你也會為了區區一個女人迷失心智。”

“樂溫因何會去南薰殿,殿下不知嗎?”蕭啓琮擡起頭,用那雙深邃的眸子看着他。

“原來是這個,”李灼快要被氣笑了,“所以你是在怪我?”

“你想的是,将樂溫引去南薰殿,利用永嘉對付太子,将她置于皇後的對立面。再在她陷入困境時伸出援手,利用宣德帝對燕後的感情解救她。”

蕭啓琮語氣平靜地說着李灼的心思:“到時宣德帝能立她為妃最好,倘若不能,于宣德帝而言,她也是一個特殊的存在,而你,便可多一枚棋子。”

“四殿下,真是好算計。”

李灼被說中了心思也不羞赧,反道:“是又如何?奪嫡之事稍有不慎便死無葬身之地,若無手段誰又能真正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這次我壞了殿下的事,來日必會補償,但有一事需要知會殿下,”蕭啓琮看向他,“永嘉是我的,能處置她的也只有我。她若招惹了其他人我自會處理,也請殿下,莫要再對她動其他心思。”

他的眸色堅定,隐隐露着兇相,李灼笑道:“好好好,好一個武陵侯,原來也難過這美人關!”

李灼拂袖而去,只馀蕭啓琮一人在雅間內,窺探自己錯綜複雜的心緒。

作者有話說:

[注]引自西漢·司馬相如《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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