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重聚

馬車一路颠簸, 永嘉身子難受得很,她的手緊緊攥着,額頭上大汗淋漓, 卻是忍着沒發出一點聲音。

她閉着眼睛, 在心中默背母後教過她的《禮則》,讓自己盡量忽視肉/體上的痛苦。

在她默背完三篇長文後,馬車終于停在了北行宮前。

永嘉手指顫抖着拿起帕子,将額頭和鬓側的冷汗抹掉, 這才一臉淡然地下了馬車。

北行宮的朱門在面前打開, 永嘉孤身走了進去。

朱門随之在身後關閉,院子裏正在清洗衣物的燕國婦孺紛紛轉身看向她。

正在晾曬藥材的姜溫玉也看了過來, 挽着袖子擰衣服的林景宣脆生生叫了一句:“娘, 是公主殿下!”

永嘉看到姜溫玉時,鼻頭一酸, 眼淚險些掉下來。

其餘人在片刻的怔愣之後,竟參差不齊地跪了下來:“謝公主救命之恩……”

永嘉看着他們,有些不知所措,只是道:“起來吧,燕國亡了,連累諸位背井離鄉,在他國吃苦受累, 當是我燕氏一族對不住諸位。”

她一開口, 聲音就啞得不成樣子,再加上蒼白的臉色和削瘦的身形, 可以看出沒少吃苦。

一個婦人道:“公主, 以往是臣婦目光短淺, 不知公主苦心, 誤會了公主,還請公主不要怪罪!”

永嘉将她扶起來:“不必多禮,諸位都要好好活下去,或有一日,能重回故土也未可知。”

那婦人聞此,眼淚就止不住掉下來,其他人也跟着低下了頭。

姜溫玉上前道:“公主臉色不好,先去歇着吧。”說完又轉身對其他人道,“今日的衣物就要洗完了,諸位再加把勁。”

那些人抹了抹眼淚,就去開始繼續漿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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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溫玉把永嘉拉到充斥着藥香味的房間裏坐下,擡手給她把脈:“你不是被蕭啓琮帶回府了嗎?怎麽又跑到這來了?”

永嘉道:“我不想待在那裏,故意惹怒他,讓他放我來的。”

姜溫玉眉頭皺了皺,拂起她的衣袖一看,只見上面滿滿當當的痕跡,她眉頭緊鎖:“蕭啓琮做的?”

永嘉将袖子拉下去,她不想讓姜溫玉擔心,就道:“他平日不這樣的,只是昨夜醉了酒,又被我拿話一激,才,才會……”

姜溫玉道:“他為了你,不惜和宣德帝撕破臉,先是把你接出宮,又将我們護在北行宮。我原以為,他是真心喜歡你的,想不到竟也……”

永嘉輕輕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礙:“你們呢,在這裏過得好嗎?他們……又都是怎麽回事?”

“我們一切都好,也就每日辛苦了些。這些守衛都是北大營的,至少不會克扣飯菜,也不會起什麽壞心思……”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慘死的清漪。

姜溫玉急忙将話頭岔了過去:“是蕭啓琮,說了一番狠話,也說了……你的苦心。”

她的眉頭還是皺着:“所以,你們到底怎麽回事?”

永嘉并不知蕭啓琮做的這些事,如今知道了也只是微有觸動,而後笑道:“還能怎麽回事,最多算是各取所需。”

姜溫玉握住她的手,還未開口,永嘉就道:“夫人,開弓沒有回頭箭,我沒事的。”

姜溫玉嘆息一聲,扶她到床上躺下:“你正在發熱,先躺下睡會,我去給你煎藥。”

“……嗯。”永嘉應了一身,頭一偏,就睡了過去。

姜溫玉把床幔放下來,才滿腹憂愁地出了門。

北行宮沒有炭火,也沒有上好的錦被,禦寒只能多蓋幾床厚棉被。

身上壓着沉沉的棉被,永嘉這一覺睡得格外沉,夢中還是姜溫玉将她拖起來喂的藥。咽下苦澀的藥汁後,她就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永嘉出了一身黏膩的汗,肚子裏也空空如也。

她起身下了床,姜溫玉剛好将飯菜端上來:“先吃點東西,我已經讓阿宣去燒熱水了。”

永嘉點點頭,在桌子旁坐下,只見桌上擺着兩盤素菜,一盤帶着豬肉的炒土豆絲。

飯菜和武陵侯府的自是沒法比,可永嘉拿起竹筷時竟覺得無比心安。

姜溫玉拿起林景宣破了的衣裳,在燈下縫補着道:“你今夜先和我擠一擠,明日我去給你收拾出個院子來,這北行宮別的沒有,就是地方大。”

永嘉吃了一口米飯,細嚼慢咽後道:“幫我尋一個偏僻些的住處吧。”

姜溫玉捏着細針的手頓了頓:“他……”

永嘉的目光從她手中泛着寒光的細針上掠過,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蕭啓琮怎麽可能放過她?

姜溫玉道:“我知道了。”

永嘉又吃了幾口飯,才道:“姜夫人,你不必為我難過,局勢如此,倘若不是蕭啓琮,我只怕會過得更艱難。”

姜溫玉繼續縫補衣服:“嗯。”

吃過飯後,林景宣已經燒好熱水,又在其他人的幫助下往浴室擡水,都收拾好後,永嘉才自己拿着幹淨衣物進去。

她确定門都關好,簾子也都放下後,才開始褪掉身上的衣衫。

那些斑駁的痕跡還在,後肩紋的“琮”字依舊清晰可見,上面還留着牙印。

永嘉入了水,撩起熱水清洗,又想,她這一身的痕跡,哪還敢讓別人看到?

清洗幹淨後,永嘉穿着寝衣出去,姜溫玉把床讓給她睡,自己去睡一旁的軟塌。

她白日睡多了,晚間格外精神,躺在夜色裏,用手撫摸右肩,像是要把那塊肉揉爛。

據說用艾灸燒燙可以毀損紋身,只是很痛,皮膚上也會永遠留下疤痕。

永嘉在心裏盤算着,日後擺脫了蕭啓琮,即便會痛、會留疤,她也要将肩頭上的字去掉。

·

武陵侯府前,蕭啓琮下了馬,看着坐落在夜色中的府邸,心中生出一股抵觸情緒。

他已經知道永嘉走了,這偌大的府邸又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也沒了每日按時回來理由,更無需随手帶些小零食回來給那個等着他的人。

蕭啓琮回了院子,只見四周景物依舊,推開房門後,裏面的東西也都還在。

他眉頭皺了皺,回頭看去,只見麝煙在院子裏跪了下來:“公主除了換洗衣物什麽都沒帶,也不許奴婢跟着。”

蕭啓琮想起北行宮的狀況,以永嘉的身子骨,只怕又要生病。

蕭啓琮道:“明日帶上東西去北行宮,她若不留,你也不必回來了。”

麝煙知道他說的不只是東西還有人,連忙叩首道:“是,侯爺。”

而後就起身去收拾東西。

蕭啓琮讓人擡來兩只大箱子,坐在一旁看着她整理東西。

麝煙只将永嘉專用的東西的帶上,其他的沒有吩咐,一概不敢亂動。

蕭啓琮皺了皺眉,道:“都帶走。”

“是。”麝煙又轉身去收拾。

整理了小半個時辰,将兩只大箱子裝得滿滿當當的,蕭啓琮才讓她下去。

·

翌日,麝煙就帶着這兩只大箱子,乘馬車去了北行宮。

守衛替她将箱子擡進姜溫玉的院子,她則往那一跪:“求公主留下我。”

永嘉沉默不語。

她就道:“公主若不留下奴婢,奴婢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永嘉的手攥緊了門框,她可以說服自己承受屈辱,拿身子去換取所有人的平安,但她絕不接受蕭啓琮的豢養。

可蕭啓琮就像是篤定這一點,非要折斷她最後那點傲骨,讓她徹底屈服。

永嘉道:“你回去吧。”

麝煙帶了哭腔膝行兩步:“公主,你知道侯爺的,他一向說到做到,奴婢若回去了,定然是沒有活路的。”

永嘉便不再開口,轉身将門關上了。

姜溫玉旁觀了這一切,突然覺得看不懂蕭啓琮這個人了。

好像對永嘉情深似海,卻又好像,總在做傷害永嘉的事。

她帶着永嘉從後門出去:“先去選個落腳之處吧。”

姜溫玉給她選了三個住處,永嘉一一看過後,選了最偏僻的一座院落。

西側靠着牆,出門後隔着兩道門才到其他人的聚居之處。

姜溫玉就帶人幫她收拾起來,林景宣小小年紀卻也沒閑着,一直在旁邊幫忙,頗有大人的風範。

永嘉看着他,就想起已經去世的林晟,心中又是一陣不适。

傍晚時,天空中飄起了細雨。

如今雖已是春日,天氣仍然寒冷,再加上雨水,寒氣更是不住地往骨頭縫裏鑽。

麝煙還跪在院子裏,凍得渾身打哆嗦也不願起來,只咬牙撐着。

姜溫玉撐了傘過去,勸道:“身子凍壞了是你自己的事。”

麝煙聲音打着顫:“左右都是一死,凍死在這也是我的命。”

話音剛落房門突然被推開了,永嘉站在門前,道:“進來吧。”

麝煙這才跟了進去,姜溫玉端了一碗姜湯給她,她的身子才止住顫抖。

晚間,永嘉回到自己的院子,麝煙就跟着她回去,還擅自做主替她将被褥更換了,又将帶來的首飾衣物等一一擺好。

永嘉看着她收拾好的房間,轉身就想往外走,卻撞上了恰好趕來的蕭啓琮。

依舊是一身緊袖黑衣,身上淋了雨,一股溫熱的水汽撲面而來,永嘉低下頭,往後退了幾步。

蕭啓琮問:“準備去哪?”

永嘉原是準備再找姜溫玉擠一擠的,聞此就道:“屋裏悶,出去走走。”

眼看他們之間氣氛又變得僵硬起來,麝煙在一旁道:“侯爺淋了雨,不如先沐浴。”

蕭啓琮應了一身。

麝煙就去準備熱水,巾子和胰子。

房間裏只剩下兩人,永嘉在一旁坐下,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地板上。

蕭啓琮在她對面坐下,擋住了她的目光。

永嘉頓了頓,只好拿起放在一旁的書,翻看起來。

麝煙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永嘉在看書,蕭啓琮在盯着永嘉看,她小心翼翼地上前:“侯爺,熱水準備好了。”

蕭啓琮這才起身離開,永嘉一直繃着的肩膀放松了些。

然而蕭啓琮走到浴室門前又突然停下,沉聲道:“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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