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傷痕
蕭啓琮随麝煙來到後面藥圃, 就見後面不知何時開墾出一塊空地,黑色的泥土蓬松而濕潤,被分成整齊的壟溝。
而永嘉和林景宣正挽着衣袖和褲腿, 她們赤着腳站在泥土中, 将手中的種子埋進去。
永嘉身上沾了不少泥土,卻依舊笑得很開心,似乎是在和林景宣說什麽特別有意思的事。
蕭啓琮記得上一次看到她這麽開心的笑還是在幼年,一時頓在原地, 竟有些不敢上前。
可永嘉還是很快發現了, 她轉過頭來,臉上的笑容陡然僵住。
麝煙拿了放在一旁的鞋襪上前:“公主, 地上涼, 先上來吧。”
姜溫玉和林景宣還在,永嘉不想讓他們擔心, 就伸出手,扶着麝煙赤腳往外走。
蕭啓琮卻突然上前,直接将她打橫抱起,也不管永嘉身上的泥蹭到了他才換的衣衫,直接抱着人往回走。
他一路走得快,轉眼間就回到院子裏,踹開房門前只吩咐麝煙道:“去打水。”
永嘉被放到軟塌上, 剛要撩起裙裾遮擋雙足, 就被蕭啓琮直接攥住了。
觸手一片冰涼,蕭啓琮英氣的臉龐一凜:“說好的公平交易, 可如今怎麽看都是我虧了。”
永嘉掙動了一下, 卻被握得更緊了, 她低下頭道:“你沒說要來。”
蕭啓琮冷聲反問:“我不來你就可以這樣糟蹋自己了?”
麝煙端了熱水進來, 剛要侍奉永嘉清洗,就聽蕭啓琮道:“給我。”
麝煙只好将帕子浸了熱水,又擰幹遞到蕭啓琮手中。蕭啓琮接過,把永嘉臉頰和雙手上泥土一一擦拭幹淨。
之後又不顧永嘉的反對,将她的雙足按進熱水中,用覆着薄繭的指腹擦掉她腳踝上的淤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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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洗幹淨後,麝煙忙着将污水倒出去,蕭啓琮則扯了永嘉沾了泥的外衣,将人打橫抱起往內室走。
永嘉抵着他的胸膛,不敢與他靠得太近:“現在還是白日。”
蕭啓琮不悅地道:“怎麽,想要?”
永嘉知他是有意調侃,又恨自己會錯了意,當即羞紅了臉:“沒有。”
蕭啓琮将她放到床上,拉起被子蓋嚴實了:“我對冰塊沒什麽興趣。”
永嘉不止手腳冰涼,身子也被冷風吹透了,确實像冰塊一樣。
蕭啓琮剛要解了衣裳上去抱她,就聽親衛在外禀告:“侯爺,柳小姐在行宮外,要探望永嘉公主。”
永嘉眉頭皺了皺,柳小姐難道是柳月?确實聽說她帶着嫁妝北上尋覓佳婿。
只是怎麽跑到這來了?
蕭啓琮語氣中多了幾分煩躁:“不見,讓她回去。”
“是,侯爺。”
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選了。
蕭啓琮轉身時正對上永嘉思忖的目光,他冷聲道:“若哪日我對你不感興趣了,就不會再庇護燕國人,這北行宮也絕不會的是如今的景象。
你要做的,是取悅我,讓我對你的新鮮感保持得久一點。”
永嘉心口像是被他插了一刀,鮮血順着刀刃汩汩流出。
蕭啓琮按住她的手,那上面有不少細碎的傷痕,新的舊的摞在一起,覆在白皙細膩的皮膚上顯得格外突兀。
蕭啓琮自懷中拿出一瓶藥,扔到褥面上:“別讓我再看到你的手弄成這樣。”
粗重灼熱的呼吸噴在手指上,永嘉有些不自在地掙了掙:“我知道……”
蕭啓琮突然吻住她,在她唇瓣上狠狠咬了一口,而後轉身離去。
永嘉摸了摸嘴唇,只見指腹上沾了血。
之後的兩日,蕭啓琮都沒再來,永嘉每日依舊跟着姜溫玉做事,只是到了晚上會用清水将傷口清洗幹淨,才躺回床上。
春日午後的日光暖融融的,永嘉脫下冬日的襖子,換了一身單薄些的春衣,将衣袖挽到手肘處,坐在廊庑下剪切曬幹的茜草。
茜草上多是細小的倒刺,在手上劃出很多細小的傷口,永嘉并未在意,只是垂着眸子,專注于手上的事情。
快要切完時,就見兩名侍衛突然闖了進來。
永嘉被吓了一跳,連忙将衣袖扯下——北行宮住的多是女眷,這些守衛一般不進來的。
他們只是在五步之外停下,似有些為難地道:“公主,柳小姐要見您。”
他們得了侯爺的吩咐,不敢放閑雜人等進來,可那柳小姐在門口說了許久,他們也不知怎麽的,稀裏糊塗就答應了。
永嘉想起柳月和蕭啓琮的關系,覺得對方大概來者不善,但她還是道:“勞煩将柳小姐帶進來。”
那兩名守衛似乎有些詫異,但沒有再多話,立即去辦了。
永嘉則轉身回了屋,換了一身石青色的衣裙,又将烏雲般的長發用玉簪挽起,還用眉筆重新畫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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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月臉上帶着面紗,在守衛的指引下來到阒靜的院落裏,只見裏面正站着一個美人。
那美人側站着,長發全部挽起,修長白皙的脖頸裸/露出來。日光透過枝葉,斑駁的光影在瓷白的臉龐上浮動着,美得令人窒息。
永嘉聽到聲響,轉頭看去,就見一個玲珑剔透的女子,臉上蒙着面紗,卻也能看出氣質不俗。
柳月上前道:“你便是永嘉公主?”
“正是。”
柳月摘掉臉上的面紗,雖比不上永嘉的驚豔,卻也是一張清麗不俗的臉龐:“我姓柳,單字月,取自‘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注1]這句詩,公主或許在話本裏見過我的名字。”
永嘉想起那些描寫露/骨的描寫,衣袖下的手指收緊了些。
柳月道:“家父一直教導為人當坦蕩,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我心悅武陵侯,今日是來看看讓他牽腸挂肚的,是個怎樣的女子。”
永嘉在宮裏被養成了驕矜的性子,不由得有些詫異,怎會有如此……坦蕩的女子?
柳月道:“雖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注2],可也沒說女子遇到了心儀的男子,就不能追求了。”
永嘉道:“是我鄙陋了。”
柳月露出一個甜美的笑來:“公主定是沒有喜歡過什麽人,否則也不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永嘉看向院子裏移栽的幾株芍藥,正是春暖花開,萬物複蘇之時,已經長出了幾株手指長的嫩芽。
平心而論,她确實沒喜歡過什麽人,自小到大,身邊的玩伴情窦初開也好,嫁做人婦也好,她都毫無反應。
縱然是所有人都覺得與她青梅竹馬的洛北書,她也不過把對方當成最要好的玩伴而已。
從前答應父皇母後的賜婚,也只是因為被其他求娶者逼得緊,和洛北書約定好替她擋一段時日,過一兩個月就取消婚約。
卻不想還未等到他們約定的日子,燕國就沒了。
柳月回憶道:“武陵侯救我那次,我就覺得他是個溫柔體貼之人,縱然所有人都覺得他不近人情,可我不這麽覺得。
後來我查了他的身世,更印證了我的想法。”
柳月看着永嘉的眸子,露出一抹笑來:“自小見過父親如何馳騁疆場、固守家國,又如何與母親鹣鲽情深的孩子,長到後自然不會差的。
只是經歷了太多雨雪風霜,磨就了一副冰冷堅硬的盔甲而已。
——我想走近他,打開他的心防。”
永嘉聽着她說的這些,還有她臉上的憧憬,覺得她和蕭啓琮當真般配,至少自己從沒看明白過蕭啓琮。
永嘉道:“你不必與我說這些,我不明白,也不關心。”
柳月回頭看向她,見她神色不似說謊,就道:“那我可就要将他搶走了,公主日後千萬別後悔。”
永嘉道:“我不後悔。”她只擔心怎麽護住身後的燕國人,哪有心思談情說愛?
柳月當真只是來探望而已,沒待多久就離開了。
永嘉卻回了院子,讓麝煙打來冷水,把手伸了進去。
那些還在流血的細小傷口一見水就陣陣刺痛,還想被十幾把刀子一同劃破肌膚一樣。
永嘉把手在冷水裏泡了一會,不流血了才拿出來,用巾帕擦幹上面的水珠,而後就坐在軟塌上看起了醫書。
正如她所料,晚飯前蕭啓琮就來到了北行宮。
永嘉瞪了麝煙一眼,麝煙就不敢亂說話,只去讓人準備飯菜。
蕭啓琮将她手裏的醫書抽走:“柳月同你說什麽了?”
永嘉自知瞞不過,就如實道:“說她心悅侯爺。”
蕭啓琮看着她漫不經心的模樣,心裏就不舒服起來:“你是如何回的?”
永嘉道:“我只希望所有人平安。”
蕭啓琮想起今日朝堂上的事,心中更加煩躁。他做事太過明目張膽,尤其是在燕國的事情上,宣德帝已經極度不滿。
如今,燕龐和永嘉,他必須交出去一個。
永嘉不知他在想什麽,只是靜靜等着他發作。
蕭啓琮最後也沒說什麽,只是道:“過來用飯。”
永嘉平日不願接受蕭啓琮特意囑咐人做的飯菜,因此別的與旁人無異,只有蕭啓琮留下用飯時,桌子上才會擺滿山珍海味。
蕭啓琮看着她好像又瘦了些,就盛了藥雞湯過去:“喝完。”
永嘉忍了忍,端起來喝幹淨了,卻也沒什麽胃口再吃其他的。
用過晚飯後,蕭啓琮留了下來。
永嘉被他壓在床上,擔心手上的傷口被發現,就推着他的肩膀道:“燈還亮着。”
蕭啓琮看她瘦得尖尖的下巴,還是擡手将燭火都熄滅了。
作者有話說:
更了,別鬧~
[注1] 引自北宋·歐陽修《生查子·元夕》。
[注2]引自《國風·關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