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今已經垂垂無力。
老太君從小養大亭幽,如何不知她的心事,如今她盡管肯承諾護住敬家,可到底是意難平的。這樣出衆的曾孫女兒,又有敬太後在宮裏,無論嫁到哪家都是正兒八經倍受寵愛的嫡媳婦,未來的當家主母。可一旦入宮,便只能風雨裏掙紮,連個安生覺都不定能睡得。
“阿幽,我知你心裏苦,只是這就是咱們敬家女人的命。敬家能富貴這麽百十年,靠的全是敬家的女兒,咱們家的男人你自己也是知道的,無一成器,他們都是我的血脈,我如何忍心,阿幽,只能苦了你了,你不要怪我。”老太君已經枯瘦得只剩一張皮的手用盡了渾身力氣握住亭幽的手,眼裏滿是哀求。
亭幽的眼淚忍不住就流了下來,“阿幽都明白,老祖宗,阿幽的命是爹娘給的。”
這便是說,她的一切都是為了回報生恩同養恩。老太君心裏聽了雖然發酸,卻也再說不得。
“最近的邸報你都看了吧?”老太君喝了一口參湯後,精神略微好轉了些。
亭幽點點頭,邸報是朝堂的風向标,親近太後的一派這些年漸漸淡出邸報,尤其是這年的京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太後大勢已去了。
老太君笑了笑,帶着苦澀,“娴娘這孩子什麽都好,只是太過要強,這才多少年啊,白白損了母子情分。”
亭幽想起那男人的可惡來,“當年如果不是太後娘娘,今上能不能坐上龍椅還另說呢,如今這般對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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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君冷了臉,“胡鬧,你是要學娴娘那糊塗的麽。當今的皇上踐祚十年,你瞧瞧如今天下的氣象,已有治世之風,有這樣的皇上是天下百姓之福。依我看,皇上倒是有仁君之風,否則以娴娘那樣的心性,換個人早就……”老太君不忍說太後的下場。
亭幽想了想,太後那樣明目張膽地連定熙帝身邊都安插了眼線,定熙帝對她依然禮敬,要說他怕她,倒也未必,既無生恩,又無養恩,太後還能有如今的權勢,亭幽不得不認同老太君的話。
“老祖宗說的是,是亭幽糊塗了。”
老太君艱難地擡起手,撫上亭幽的臉,“你表面上看起來娴雅穩重,可骨子裏刁鑽古怪,祖母實在放心不下你。”
亭幽将臉在老太君已經滿布褐斑的手上來回輕蹭,“所以老祖宗要養好身子,看顧着亭幽。”
只是老太君的眼神卻開始渙散,再聽不見亭幽說什麽。不過兩日,就撒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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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前次哭夠了,這一次真正面對老太君的死亡,亭幽倒平靜了不少,仔仔細細料理了老太君的後事,堅持為她再服了三月喪,這才跟着京裏來催的人啓程回京。
再次進慈寧宮的亭幽,完全沒料三年前還明媚豔麗的敬太後如今仿佛老了十歲,肌膚不再光潔,甚至有點點褐斑冒出,想來是過得極不稱心的。只是敬太後的年齡不過四十未到,如今病弱成這樣,着實讓亭幽心驚。
“亭幽給太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亭幽屈膝而跪。
敬太後打量着眼前這個越長越水靈鮮活的女子,“起吧。”
“娘娘怎麽……”亭幽瞧着敬太後的病弱模樣,忍不住上前了兩步。
敬太後見亭幽眼裏滿滿的關心和疑問,苦笑道:“這宮裏的女人都老得快。”
亭幽心下想權勢果然養人,這兩年太後同定熙帝越鬥越激烈,終激得皇帝将她左右羽翼盡數剪除,奉養她在慈寧宮好生安享晚年。
敬太後拉着亭幽的手感嘆道:“這女人啊在宮裏所能依靠的還是只有自己親生的孩子啊。”
亭幽靜靜地聽着不敢答話,心裏知道這樣的話敬太後誰也不能去說,遇到自己這個娘家人,又是注定和她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自然生了傾吐之心,這樣的郁憤總是要疏洩的。
“你看那靖康太妃,不就是生了個兒子,皇
帝特旨恩準卓郡王接她出去榮養,如今倒是比哀家還享福。”敬太後想起前些日子萬壽節上看到的靖康太妃,哪裏還有當年在宮裏的暗淡蒼白,養得紅光滿面,那笑容止都止不住。
見敬太後如此,亭幽實在覺得自己該說幾句,否則辜負了老祖宗對自己的期望,如果敬太後有個什麽不好,只怕老祖宗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老祖宗說,其實皇上也是很孝順娘娘的。”亭幽自己的話當然沒有說服力,但老祖宗的話還是有力量的。
敬太後“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如此情狀,亭幽自然不能再往下說,身居高位慣了的人,早就聽不進人的勸告了。亭幽覺得老祖宗當年阻止自己進宮确實極為明智。
“既然進來了,就多陪陪哀家吧,這宮裏連個說話的人找不到,那些個狐媚子哀家也指望不上,都一個勁兒地只管巴結皇帝。”
聽到這樣的話,亭幽心想這位太後估計不僅在朝堂上想插手,連在內宮都要同定熙帝鬥,看是皇帝的恩寵有效,還是太後的眷顧有效,想必是一日不鬥就心裏難受。
“娘娘不說,亭幽也想賴在娘娘身邊多聽些教誨呢。”亭幽打起十二分精神應酬敬太後。
午膳時慈寧宮的司廚嬷嬷來請旨,問今日給皇帝送什麽午膳。這宮裏的禦膳房其實都是擺設,別人以為禦膳房所出必定是龍肝鳳髓,海陸珍馐,其實每日也不過雞鴨魚肉,還沒什麽特別的烹調之法,多是在鐵鍋裏加鹽煮熟而已,那鐵鍋上下夾着滾燙的鐵板,這樣皇上叫傳膳的時候取下鐵板,随時送去的都是熱菜,但如此做法焉能好吃。所以禦膳房送去的菜都是看看而已,皇帝真正用的還是太後或者太妃等小廚房送去的膳食。
敬太後做主送四菜一湯去,慈寧宮住的幾位太妃又各自送了兩菜。亭幽見敬太後精神恹恹,午膳才用了小半碗米粥,待她午睡時,亭幽便去了慈寧宮的廚房,親自動手做了幾道永安的家鄉小吃食。
敬太後午睡起來,不見亭幽,随口問了句,宋姑姑笑道:“大小姐見娘娘胃口不佳,親自下廚說要給娘娘做幾道家鄉小點。”
“她倒是有心了。”敬太後笑笑。
片刻後,就見亭幽親自引了宮女用金包角的紫檀方盤裝了四碟小點送上來。
敬太後垂眼一看,紅、黃、白、綠四色繪蘭彩碟整整齊齊地擺在炕幾上,光這顏色就讓人見了心裏舒爽,碟子旁還
另立了一個一掌高的白色細口瓷瓶,裏面插了一支白中帶綠的鮮花,格外顯得清爽。
敬太後從那綠色碟子裏夾起一塊白色蘿蔔糕,上面有細碎的紅點,是永安菜愛用的小辣椒。敬太後咬了一小口,閉目仿佛在回味,良久才感嘆道:“想不到這麽多年後還能吃到老太君做菜的味道。”
“老祖宗在家裏最挂念的就是娘娘,時常指着這樣點心那樣點心說是娘娘以前在家時愛吃的,亭幽也跟着老祖宗學了些。”
敬太後睜開眼睛,“你是個好孩子。”
亭幽是不是個好孩子她自己不清楚,但她一定是個識時務的孩子。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敬太後怎麽說也是後宮第一人,況且她也是老祖宗心裏最叨念的人。老祖宗在世的時候,亭幽雖然時常埋怨老太太心太狠非要送她進狼窩,可人去了之後,心裏就只沉澱下老祖宗對她的疼愛和照顧來。
晚膳前,永寧宮的黃才人和景秀宮的鄭小儀聯袂而來問安。這兩人亭幽是知道的,都是敬家的姻親之女,三年前亭幽西歸,太後招兵點将,親自選的這二人進宮,也是為亭幽選的幫手。之所以亭幽奇貨可居,那是因為敬家的女兒素來稀少,這一代不過亭幽一人,連庶出的女兒都沒有,所以敬家對亭幽才會下了十二分的功夫去培養。
亭幽細細打量了二女,一個溫柔端方,一個嬌憨可人,攬盡人間女兒的風姿,敬太後可謂是用心良苦了,只是她們進宮三年,最高的才不過五品才人,真是埋沒美玉。
敬太後将亭幽介紹給二女,彼此親近了一番,又敘了年齒,亭幽居幼,以姐姐相稱。黃、鄭二女驚于亭幽的風姿,又知她是太後的親侄孫女,以後她二人只怕都要靠着她的,所以對亭幽格外親熱奉承。
二人來了不過盞茶功夫,就聽得小太監來報信,說定熙帝正往慈寧宮來。黃才人趕緊一手抿了抿鬓發,鄭小儀趕緊将剛才微皺的衣衫角撫平,亭幽看見她二人眼裏的期盼,看來是“春雨貴如油”,兩人是幹涸久了。
定熙帝入內叫起後,亭幽才随着衆人起身,讓人不察的微擡下巴看了看定熙帝,三年不見他的眉眼仿佛柔和了些,大有沉香的金堅玉潤、鶴骨龍筋。表面雖溫潤了些許,可那一舉一動更顯不容人質疑的帝王之威。大概是這些年行事越發少了束縛,乾衷獨斷,才養成當今的外潤內堅之威。
黃、鄭二人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茶奉巾,那水波含情的眼睛就沒離開過定
熙帝,可皇帝似乎沒有任何特別的表示,亭幽不由想這後宮可真不是好混的地方。
待定熙帝同敬太後表面和睦地聊了幾句家常後,他的眼光才往亭幽所立的地方掃來,仿佛苦思半晌不得,眯了眯眼睛啓唇道:“母後宮裏來了新人,看着倒有些面善。”
作者有話要說:莫要霸王,美女還需鮮花來配啊。
☆、萬紫千紅總是春
亭幽來之前幻想了無數次二人再次見面的情景,其中最多的當屬定熙帝對她視而不見。若真如此,亭幽反而高興,都說定熙帝從小就博聞強識,聰慧過人,對曾經滾過床單的女人視而不見,可想那必是做作,反而好尋契機。可如今他這般不冷不熱,似曾相識的模樣,将亭幽又再次打擊了一番。
伺候皇帝的女人多了去了,一生只承寵一次的女人也不是少數,亭幽只能猜測是自己沒有特色,給定熙帝留下的印象不深了。
敬太後壓下心底的失望,她從心底對亭幽寄予了很大期望,所以才會如此失望,這三年定熙帝對亭幽只字未提,太後還能安慰自己那是亭幽不在跟前的緣故,可今日一見這情形可不妙,“這是敬家的姑娘,三年前進宮陪哀家,皇上還見過她一面,瞧着眼熟也不奇怪。”
定熙帝笑了笑,“朕記起來了,仿佛是叫亭幽。”
亭幽臉一紅,這名字從定熙帝嘴裏吐出來,她就不由自主地想着他拿自己名字打趣的情形。
“可不就是她。”敬太後的臉色變好了些,“敬家老太君去世,亭幽給老太君守了三年孝,這才剛除服,是個極孝順的孩子。哀家也是愛她這一點,所以接她進宮陪我解解悶兒。”
“母後高興就好。兒子國事繁多,不能長久在母後跟前盡孝,是兒子不孝,敬姑娘能陪母後解悶,真是求之不得。”說罷定熙帝轉頭對他身邊的內侍總管王九福道:“把朕前兒得的那柄玉如意賞給敬姑娘,再賞敬國安一千兩銀子并四色錦緞,就說是太後賞的,他生了個好女兒。”
皇帝親口贊賞亭幽,本該是她莫大的福氣,若她是普通宮外人,只怕求親的人把門檻都要踏斷了,可她偏偏是皇帝曾今寵幸過的人,如此賞賜,可真有點兒不認賬的感覺。
“她還年輕,無功不受祿,如何當得皇上的重賞,沒得折了她的福分。只是她一個女兒家,怎麽好在宮裏長久的陪我一個老太婆,她年歲也大了,莫耽誤了她的終身。”敬太後以退為進地道。
“是朕考慮不周了。如此,朕封她為五品才人,今後便能替朕在母後跟前盡孝了。”
亭幽聽着敬太後為自己努力争取,定熙帝無可無不可地給了自己一個才人的位置,也無封號,臉上倒也平靜。只那黃、鄭二人詫異地瞧了瞧她,心裏重新掂量了一番。
“敬才人,你好好伺候太後,今後朕自有封賞。”定熙帝為亭幽畫了一
個很不錯的大餅在眼前。
“民……能長侍太後身邊是臣妾的福氣,臣妾不敢居功。”亭幽再次哀嘆地跪地謝恩。
按制只有正三品九嫔以上的宮妃才有資格入主一宮,所以亭幽得太後特旨,依舊居住在慈寧宮,為這事宮裏不知多少人紅了眼,至少在慈寧宮每日都能見到皇帝,而不像其他宮妃盼星星盼月亮,一個月能盼到看皇帝一眼就不錯了。
亭幽封為才人的第二天,慈寧宮可着實熱鬧了一回。這宮裏的人沒有蠢的,有的話早就蠢死了,太後與皇帝不和的蛛絲馬跡早就顯露無遺,所以這些人也不像初入宮那般誠惶誠恐地巴結敬太後,每日請安,不是這個病了就是那個倒了,能來三成人已是不錯,但今日慈寧宮內百花争豔,莺鳴燕呖好不熱鬧。
于賢妃請過安後就瞅着亭幽道:“太後娘娘家裏出來的姑娘果然不凡,別說皇上,就是我瞧着都喜愛得緊,我敢說這容貌,咱們宮裏再找不出第二個。”
太後對亭幽笑道:“這是于賢妃,如今她執掌後宮,今後啊你有什麽想要的只管去找她就是,她最是個随和的。”
于賢妃此人亭幽是知道的,宮中妃位最高的人,又是大皇子的生母,尊貴無比,也只有她無論刮風下雨慈寧宮每日早晨的請安從沒落下過,難怪能屹立後宮這麽多年都不倒。
亭幽笑着上前,屈膝請安,于賢妃趕緊扶起她,僅受了半禮,亭幽又受教了,于賢妃能夾在定熙帝和敬太後中間還能兩面都讨好不是沒有道理的。這位于賢妃是宮裏的老人了,定熙帝踐祚時便納了她,像她一般十幾年前的舊人如今只得她一個了。雖說定熙帝如今不再寵她,可她膝下有大皇子,每個月定熙帝必定是要去她宮裏看看的。
于賢妃身邊的宮女早準備好了見面禮,一對嵌紅寶石的金絞絲镯子,一個八寶璎珞墜海棠富貴鎖的金項圈,并一支單鸾垂珍珠流蘇的步搖,禮物十分貴重又不違制。于賢妃又拉着亭幽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将她誇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
“賢妃姐姐有了敬妹妹這樣的天仙妹子,可是喜歡到天上去了,只怕再也瞧不上我們這些個凡夫俗子了。”說這俏皮話的是剛生了皇四子的蘭昭儀,只見她擠着眼睛皺着鼻子,真像是吃醋似的,逗得大家都笑了。
“就你個嘴厲眼小的,難道這樣的妹子你不喜歡?”于賢妃笑道。
于賢妃是不是真心喜歡亭幽那不得而知,但
蘭昭儀一定是不喜歡的,進來打量亭幽時,眼裏多有不屑。
除了這兩人另一個讓亭幽印象深刻的便是宜春宮的婷才人,婷是她的封號,入宮已經六年多了依然還是才人。亭幽趁着空檔看了看她,春水雙眸,秀山雙眉,膚若凝脂,唇若塗丹,身姿窈窕,端的是個絕色佳人,三年前聽宋姑姑提起她時也曾說她長相絕美。
婷才人見亭幽看她,不過冷冷地回看了一眼,笑容都懶得扯上一分,亭幽倒有些明白為何她至今任然是才人了,看來定熙帝不喜歡冷美人。
亭幽仿佛一件寶物似地被這些宮妃來回打量了好一陣子,她簡直恨不得把她拆開來瞧瞧似的,她正愁怎麽從這群女人中間脫身,就見一個宮妃打扮的女子姍姍來遲。
蘭昭儀嫌惡地看了那人一眼,嘲笑道:“我當是誰姍姍來遲呢,原來是芳嫔妹妹。”
“人家是伺候皇上有功,我們怎麽敢比啊。”跟着蘭昭儀講話的是她宮裏配殿住的李選侍。
芳嫔是上次選秀進來的,父親是河南布政使,人生得袅娜秀美,神情溫柔,就是被蘭昭儀和李選侍這般諷刺,也不見絲毫愠色。這三年裏她十分得寵,乃是昨晚宋姑姑給亭幽重點介紹的人物之一。
芳嫔請過安,就安安靜靜地立在惠妃身邊,也不多說話,頭都很少擡。
“只怕是人家仗着有個做惠妃的表姐,連太後就不放在眼裏呢。”蘭昭儀大概是天生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
惠妃一家是力挺定熙帝的,所以盡管膝下空虛,定熙帝不顧敬太後阻攔還是晉了她為惠妃。
曾惠妃聽蘭昭儀這般刁難,也不生氣,只拿眼瞥了蘭昭儀一眼,十分地不屑。蘭昭儀生皇四子以前不過是從六品的常在,哪知她福氣好,才一個晚上就懷上了,生子後才封的昭儀。
蘭昭儀心裏暗恨,她雖然位于九嫔之首,可從來就不受定熙帝待見,所以最是嫉恨得寵的惠妃和芳嫔。
“好了好了,你們都去吧,吵得哀家頭疼,以後也不用日日過來,初一、十五來盡盡心就成了。”敬太後揮手讓宮女送客。
衆人自然又有一番虛假的表忠心,希望還是每日都來,敬太後懶怠與她們說話,只擺擺手讓她們各自去了。
一衆人走後,亭幽去沏了一杯薄荷茶,用碧玉杯盛了遞與敬太後。
敬太後啜了口茶,覺得清新無
比,将剛才那些脂粉氣都掩了下去這才好受些,“你倒是個機靈的。”
“蘭昭儀身上的香氣也太濃了,別說太後如今身子虛聞了不好受,就是我也差點兒熏着了。”亭幽嬌聲道。
敬太後點了點亭幽的額頭,“還說你是個好的,原來也這般促狹。”敬太後擱下茶盅,“唉,這蘭昭儀也真是個爛泥扶不上牆,枉費她還生了皇四子。”
這蘭昭儀的父親是太後黨,太後見她生得不錯才讓她入了宮,哪知她那張嘴除了會得罪人什麽也不會,以前是她父親官職高護着,如今她父親被貶,但生了皇四子,所以她還是絲毫不知道收斂。
敬太後甩甩頭,仿佛不想再談蘭昭儀,“你可知今日為何到得這般齊全?”
亭幽自然不能裝傻,“都是來看我的吧。”
“你一個區區的才人,她們為何都急着來瞧你?”敬太後鎖住亭幽的眼睛,不讓她退縮。
這裏面的道理亭幽自然明白。她是敬太後的侄孫女,這就足夠讓這些女人上心了,“自然是為了太後娘娘你。”
“皇帝雖然叫我做母後,可并不是哀家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麽也隔着一層,如今他大了主意也大了,哀家可就指望着你規勸他了。”敬太後死死地盯住亭幽。
敬太後這算是敲打亭幽了,既然進了宮就容不得她不思進取,容不得她像婷才人一般避世。
“亭幽明白。”
敬太後見亭幽低垂着頭,露出一端雪白秀雅的脖頸來,心裏暗嘆,這樣的姿儀也不得皇帝歡心,也許當年自己真的做錯了,不該那麽心急,“你明白就好,哀家也不是逼你,順其自然可以,但你不許退避。”
亭幽點點頭,但顯得并不用心。
日子過得說快也快,轉瞬亭幽進宮便已經兩個月了,她日日在太後身邊伺候,日日都能見着定熙帝,可定熙帝從沒拿正眼瞧過她,與她說話也不過是問太後的身體和飲食情況,別外任何話都沒說。
所以亭幽剛進宮時掀起的一點兒波瀾很快就消失了。
敬太後心裏着急,這種事卻急不來,總不能逼着皇帝寵幸誰,她又想給定熙帝送兩個人,都被定熙帝不鹹不淡地擋了回去,說他已有四個皇子,無需再納女子入宮,再說這天下多少男兒娶不了妻,他身為天子,理應愛民如子,還趁機提出要放一批宮女出宮,太後只能答應。
這般下來太後的身子更加敗壞,亭幽不知道講了多少笑話勸慰,又用老太君的話開解她,這才好了些。
春末夏初的時候,于賢妃派宮人來給亭幽送夏季的胭脂,一旁的穗兒看了十分眼饞,亭幽索性全送給了她,讓她同慈寧宮的其他宮女分用。
“才人,奴婢可不敢收,不然才人用什麽呢。”穗兒趕緊搖頭。
“才人才不愛用這些個呢,她皮膚嬌貴,一用這些個就起疹子,就算用胭脂也是用咱們自己制的。”抱琴在一旁搭話。抱琴和弄筝是從小就跟在亭幽身邊伺候的丫頭,亭幽進宮後,太後特地召了她二人進來,還是伺候亭幽。
穗兒一臉羨豔地看着亭幽,見她肌膚細膩潤滑,就是雞蛋白都不及她皮膚光潤,“難怪才人的皮膚這麽好,比那雞蛋白還好看。”
都是十幾歲的女兒家,正是愛美的時候,亭幽又不是苛刻嚴厲的主子,所以幾個人叽叽喳喳就議論了起來。
“才人,咱們的胭脂膏子也快用完了,前兒個我見莳花太監還給慈寧宮送了玉簪花來,要不咱們再淘些胭脂吧。”弄筝鼓動亭幽。
亭幽想了想,以前在家她不愛用這些,可進了宮用到的機會就多了,少不得也得做些。“那好,這宮裏的好東西也多,咱們先去禦花園瞧瞧有什麽花。”
說做就做,穗兒想去拿裝花的容器,卻被亭幽攔了下來,“不用,這時光園子裏最是花紅柳綠,讓弄筝她去編幾個花籃,那樣裝了花才好看。”
時值初夏,禦花園中莺鳴翠柳,蝶舞繁花,水瀉碧玉,石鋪綠苔,讓人見而望憂。亭幽在秋千上一蕩一蕩地瞧着弄筝帶着穗兒編花籃,只覺得有太後護着的日子過得真不錯,至少從沒人敢找麻煩。
這般她幾人玩得正熱鬧,卻見一個前驅小太監往這邊來,示意衆人靜穆,想必是定熙帝往這邊來了。亭幽往身後看了看,果然見一衆太監宮女正簇擁着定熙帝往這邊來,只是距離不遠,要躲開是不可能,所以衆人都埋頭跪在原地。
不過一小刻,亭幽就見一雙粉白鞋底紫色缂絲盤龍靴子在眼前走過,一小步之外忽然停了下來,“你怎麽在這兒?”
亭幽因不曾擡頭,所以不明定熙帝對誰說話,直到王九福出聲道:“敬才人,皇上問話呢。”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實在抱歉。因為工作上要大檢查,每天都在熬夜加班。可憐頂着兩個黑眼圈啊,TAT。
☆、醉翁之意不在酒
亭幽這才道:“回皇上,臣妾見今日天氣好,所以出來逛逛園子。”
“母後身子好些了麽?”
亭幽心裏一陣別扭,總覺得定熙帝那意思是指責她,太後身子不好,她居然還有閑情逸致出來玩耍。
“太後娘娘的身子時好時壞,臣妾是見太後娘娘小憩,才出來走走的。”定熙帝一直不叫起,亭幽就只能低頭跪着說話。
“就恰好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定熙帝反問。
這話真是可以氣死人的。亭幽自問自己此時此刻沒那個“攀龍附鳳”的想法,不過是巧合而已,但有理也是說不清的,只能咬着唇不說話,定熙帝也不繼續追問,擡腳往前走。
亭幽等了一會兒,直到聽聲音定熙帝走遠了這才直起身子。抱琴知道她難忍跪拜之苦,趕緊上來為她整理衣衫,又揉了揉她的膝蓋。
衆人的目光再跟着定熙帝去的時候,一眼就瞧見踏月橋那頭跪地請安的女子。
“才人,那是瑜貴人。”穗兒往瑜貴人的方向擡了擡下巴。
先時來園子裏的時候一個人都沒有,這瑜貴人顯而易見是沖着定熙帝來的。上次慈寧宮請安時并不見她,所以亭幽只是聽過她的名字沒見過本人。
亭幽見定熙帝走到瑜貴人跟前,親手扶起她,兩個人相攜而去。那瑜貴人腰肢擺柳,身子單薄,仿佛風一吹就要飄走,亭幽又想起芳嫔和惠妃,心道,定熙帝原來喜歡這等柔弱的女子。
“明明是才人先遇着皇上的。”弄筝有些不忿。
亭幽聽到她的話側了側目,但并沒多說,依舊開開心心地讓衆人提了花籃選花,只選那将開未開香氣內斂的。
直到回到自己寝間,亭幽才喚了弄筝來說話,板着臉道:“弄筝,你知道皇上今日要去禦花園?”
弄筝見亭幽臉上毫無暖意,低頭道:“是,今早宋姑姑來說的。奴婢也是替主子着急。”
亭幽真是服了太後了,見她宮中的人再騙不得亭幽,就開始唆使抱琴和弄筝了,“你這不僅是替我着急,還是在替我作主。”
“弄筝不敢,才人,今日的事弄筝知道錯了。”弄筝跪下請罪。
“你去找宮中的管教嬷嬷,領十個手板子。”
待弄筝領了罰回來,亭幽讓抱琴親自給弄筝上藥,這才道:“今後啊
少自作聰明,你也是從小跟在老祖宗身邊的人,怎麽這點兒耐性都沒有。”老話說得好,心急是吃不了熱豆腐的。
弄筝有些汗顏地道:“是弄筝僭越了,不僅沒幫到才人,反而……”她今日聽到定熙帝的話就知道自己誤了主子。
“算了,只當是多露露臉吧。”亭幽無奈地聳聳肩。
弄筝去請了罰,敬太後自然會知曉,連着幾天敬太後都沒給亭幽好臉色,但架不住亭幽會耍賴,又會黏人,最後臉色總算好了些,那拿食指點了點亭幽的額頭,“你可真是沒出息。”
亭幽撒嬌地笑了笑,“娘娘可是煩我了,這樣急着把我往外送。”若真升了位分,可就不好再留在慈寧宮了。
“難道你想賴在我身邊一輩子不成?”
“亭幽倒是這樣期望的,這慈寧宮無論什麽都比別的宮好。”
太後拿亭幽沒辦法,只能輕哼一聲,“你個眼皮子淺的,當年先皇在的時候,我那宮裏的好東西才多呢。”
亭幽無奈地道:“我瞧着皇上好像于女色上并不熱心。”因為比起先朝來,定熙帝的妃嫔只能算少的。且他國事繁忙,後宮并不常來。
“他……”敬太後吞下後半句說不出口,那種事怎麽好跟相當于自己媳婦兒的亭幽說。但那語氣顯然是不認同亭幽的。
“我也不多說你,只是我這身子也堅持不了幾年了,到時候你可怎麽是好?”
亭幽見敬太後真心關懷自己,微微地笑了笑,“亭幽知道娘娘對我好。聽說五月裏皇上要去西苑避暑……”
這時候敬太後才是真的轉怒為喜,“還算你不糊塗。”
每年到了暑日,定熙帝要麽是帶了妃嫔去燕北行宮避暑,要麽是去西苑,近年來太後身子不好,經不得折騰,所以今年鐵定是去西苑。
于賢妃将随行嫔妃的單子一式兩份,分送了乾元宮和慈寧宮,得寵的惠妃、芳嫔和瑜貴人都在單子上,亭幽托了敬太後的福自然也随行,其餘不得寵的都不見單。
但于賢妃的單子極有趣兒,太後一方的同定熙帝一方的都有照顧,亭幽扪心自問,就是她自己來拟這單子,也未必有于賢妃想得那般周到,果真是八面玲珑的賢妃。
到了西苑,亭幽沒再跟着敬太後住,而是選了一處臨近敬太後綠漪殿的叢玉軒住下。叢玉軒以綠竹建成,又背
臨鴻池,夏日裏顯得格外清涼,但因為狹小所以其他人都不選,反而便宜了亭幽。
到了西苑,成日跟在定熙帝的只有瑜、芳二人,亭幽時常遠遠望見三人一處,心下琢磨,如此也好,說明定熙帝還算長情,一朝得寵,只要不犯大錯,也不擔心失寵。
亭幽這進宮四個多月來,連雨露一絲都不曾沾過,也不見着急,每日裏倒有閑情逸致領了抱琴和弄筝去鴻池東角的趣園觀荷。這鴻池水面浩蕩,只在東角密植了荷花,自成一格,亭幽愛這裏清淨,每每劃了小船去池中摘蓮蓬吃,日子過得賽神仙。
抱琴和弄筝從最初的着急已經變得有些麻木了,這位主子你怎麽勸都是勸不進的,心裏主意拿得比誰都定。
亭幽摘了一片荷葉卷起來,将帶來的清荷露倒在荷葉裏,對着嘴啜飲,到末了因舍不得那最後一滴香濃清甜,還拿舌卷了卷才作罷,感嘆道:“這清荷露還是要用這真正的荷葉飲起來才暢快。”
“才人少喝些,仔細醉了。”抱琴勸到。
“醉了正好在這荷花蔭裏睡一場,那才叫舒服。”亭幽懶懶地斜倚在小船上,張嘴銜住弄筝喂上來的蓮子。
“其實要我看,咱們能一輩子過這樣的生活也不錯。”弄筝是徹底想明白了,如今這日子與人無争反而過得無憂無慮。
亭幽将荷葉蓋在臉上,向後躺下,“我睡會兒,抱琴給我吹支曲子吧。”
抱琴吹了曲“靜夜思”,片刻後見亭幽沉沉睡去,兩個丫頭也不敢多話,只拿荷葉為亭幽趕着小蟲子。
忽見日頭西斜,烏雲襲來,弄筝趕緊搖醒亭幽,“才人,瞧着要下雨了,咱們趕緊回去吧。”
亭幽揉了揉惺忪睡眼,睜眼看了看天,“不着急,我再吃一捧蓮子,聽雨打荷葉也是種暢快。”
弄筝埋怨道:“只怕雨先打人呢。”嘴裏雖然這般說,但手下剝蓮子的速度不慢,亭幽享受着兩個俏婢的伺候,好不逍遙。
等主仆三人上了岸,系好舟,那雨滴已經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夏日的雨不比秋雨,不過一小刻就變成傾盆大雨,亭幽趕緊将手裏的荷葉頂在頭上,三人拉着裙擺,歡快地往湖邊最近的茅草閣跑去。
這茅草閣實名憫農閣,不過屋頂鋪滿了茅草,所以私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