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謀反
封乾殿。
大臣們來了又走,秦骛單手抱着扶容,每一個都跟他介紹一遍。
不知不覺就入了夜,宮門也落了鎖,沒有大臣再過來了。
秦骛抱着扶容,低聲道:“現在可沒人了,你挑好了沒有?到底送給哪一家?”
扶容根本沒聽他說了什麽,迷迷糊糊的,只是下意識搖頭。
秦骛又道:“一個都沒看上?你怎麽這麽挑?”
扶容還是搖頭。
秦骛颠了颠他:“說話。”
扶容搖頭,抱緊了秦骛,帶着哭腔:“不……不送給別人,送給殿下,送給殿下……”
秦骛又問:“林意修也不要?”
扶容搖頭:“不要……”
這下秦骛滿意了,勾了勾唇,要把扶容放到桌案上:“抱累了,你坐會兒。”
可是他一坐下,秦骛便道:“先帝在你身後。”
扶容被他吓了一跳,噌地一下蹦起來,重新鑽進他懷裏。
秦骛穩穩地接住他,徹底滿意了。
良久,秦骛把扶容放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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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去了。”
扶容抓着他的手臂,勉強站穩:“殿下……”
秦骛看着他:“我抱累了,你走回去。”
“我……”扶容紅着眼睛,說不出口。
秦骛故意問:“怎麽了?”
秦骛作勢要走,扶容連忙拉住他,才往前挪了一步,眼睛就更紅了。
他急得快哭了,後殿沒點燈,前殿的燭光透過窗紙照進來,映得扶容的眼睛亮晶晶的。
秦骛低頭看了一眼,拍了一下他的手:“衣裳給你揪壞了。”
扶容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殿下……”
秦骛不耐煩地“啧”了一聲:“講了好幾遍了,是‘陛下’,又錯了。殿下殿下,你還想回冷宮去?”
扶容改了口:“陛下,我……”
扶容擡眼看了他一眼,秦骛轉過頭,避開他的目光。
秦骛一把拽過挂在旁邊的玄色披風,把扶容裹起來,還把兜帽給他戴上,好擋住他的眼睛。
他抱起扶容,一腳踹開後殿殿門,走了出去。
“嬌氣得要命。”
宮道上點着燈,扶容把臉縮在披風的墨狐毛領裏,像一只被狐貍尾巴圍住的小兔子,一動不敢動,乖順極了。
扶容窩在秦骛懷裏,被他抱回養居殿。
洗漱用膳,慢慢地就入夜了。
扶容吃了藥,爬到床榻上,準備睡覺。
他忽然發現,床榻上只剩下了一床被子。
秦骛掀開帳子,從扶容手裏搶過被子,給自己蓋好,躺下。
“睡覺。”
扶容坐在榻上,扭頭看看四周。
确實沒有別的被子了。
昨天晚上,他和秦骛分開睡,一人蓋一床被子,今天床上就只剩一床被子了。
秦骛背對着他,扶容想了想,輕輕喚了一聲:“陛下?”
秦骛沒有說話,扶容又想了想,輕輕揭開被子一角,鑽了進去。
扶容環着秦骛的腰,臉頰貼着他的後背,閉上眼睛。
秦骛回頭:“現在知道錯了?”
扶容微微仰着頭,閉着眼睛,呼吸勻長,已經睡着了。
秦骛皺眉,怎麽跟小豬一樣?
翌日。
幾個大臣又來面聖。
扶容抱着木托盤,正好從廊下走過。
大臣們喊了一聲:“扶公子。”
扶容回過頭,跟他們打招呼。
林意修同幾個大臣一起,在他面前停下。
林意修問:“扶容,我昨天跟你說的事情,你考慮好了嗎?你想做官嗎?”
扶容很努力地去聽林公子跟他說了什麽,可是他一看見林公子,就忍不住想起昨天傍晚,在封乾殿的事情。
就隔着殿前殿後,他和殿下……
就在林公子面前。
這時,殿內傳來秦骛把奏章丢在桌上,發出的啪的一聲。
扶容一激靈,轉過頭去,看見秦骛,耳朵又紅了半分。
林意修皺了皺眉,喊了一聲:“扶容?”
扶容回過神:“林公子,我……我還沒有想好,不是說藩王還沒處理好嗎?我還想再考慮一下。”
林意修倒也不生氣,點了點頭:“好。”
“我……我先去沏茶。”
扶容話音未落,便抱着木托盤,匆匆逃走。
林意修和同僚一起,走進正殿。
秦骛看見這樣的場景,很是滿意。
不一會兒,扶容就端着茶盞回來了。
一個武将正在回禀事情,扶容小心翼翼地從旁邊繞過去,走到秦骛面前,給他奉茶。
武将抱拳回禀:“二皇子正率三千輕騎北上,并且四處宣揚陛下不忠不孝,大有造反之相;三皇子與六皇子倒是謹遵聖旨,前來吊喪,随行侍衛未超十人。”
先帝子嗣衆多,這也給秦骛留下了不小的麻煩。
自從大皇子亡故之後,先帝總還以為自己春秋鼎盛,今日許諾這個寵妃,等她生了孩子就立太子,明日又同樣地許諾那個夫人。
所以先帝一直沒有冊立太子,只是冊封了幾個成年皇子為藩王。
先帝在冊封完六皇子的時候,才終于想起自己還有個五皇子,派人去冷宮看看。結果秦骛一通裝瘋賣傻,先帝嫌棄得很,也不想給他封地了,就讓他待在冷宮裏,沒事別出來。
這才給了秦骛宮變的機會。
但是剩下的幾個成年皇子,也不太好對付。
所以,秦骛在發動宮變、一刀砍死先帝的那個晚上,坐上龍椅,用帝王印玺蓋上的第二道聖旨就是——
宣各路藩王進京吊喪。
此次進京,是為吊喪,不為其他,所以——
藩王進京,随行侍衛若多于十人,一律視為謀反,殺無赦。
這是個十分刻薄的要求。
多于十個人就是謀反,然而山高路遠,只帶十個人,要是遇見一小撥山匪,就得全死在路上。
秦骛鋪好了陷阱,連掩飾都不掩飾,就明晃晃地擺在那裏,藩王進退都得踩進去。
這是正大光明、坦坦蕩蕩的狠毒。
也是秦骛最得意的手筆之二。
扶容把茶盞放在秦骛面前的案上,剛準備端起托盤,就被秦骛踩住了衣擺。
秦骛最得意的手筆之一,是那天晚上,他用印玺蓋下的第一道“聖旨”——
扶容。
他騙扶容幫他試試印玺有沒有顏色,然後扶容就被他按在龍椅上,在腿上蓋了章。
扶容擡起頭,對上秦骛玩味的目光,也想起了這件事情,不由地垂下頭,耳朵又紅了幾分。
殿中,那武将問:“陛下,可要派軍鎮壓二皇子?”
秦骛淡淡道:“不必,朕自有打算。”
他微微直起身子,捏了捏扶容的耳垂,語氣平淡:“你去西山大營,調五百士兵。”
武将微微皺眉,試圖勸阻:“陛下,五百士兵可能太少了。二皇子在封地,短短幾日就征召了三千輕騎,只怕……”
“就五百。”秦骛揉着扶容的耳朵,“這五百人,不上戰場,兩人一組,過來帶上文武百官,随軍出征。”
這下文官們坐不住了。
林意修最先反應過來,起身作揖:“陛下,恕臣多嘴,讓士兵攜文武百官出征,實在是聞所未聞……”
秦骛淡淡道:“聞所未聞,那就從朕開始。朕能帶着男寵去,他們如何去不得?”
衆臣震驚地擡起頭,陛下要禦駕親征?
只有林意修捏緊了藏在袖子裏的手,臉色又沉下去幾分。
所有人都知道,秦骛口中的男寵是誰,但所有人都覺得這很正常,不覺得這對扶容是一種折辱。
他明明和在場所有大臣是一樣的。
只有林意修為他不平。
秦骛按着扶容的肩膀,想要把他摟進懷裏。
扶容卻端起托盤,低了低頭,像一只小金魚,靈活地擺了一下尾巴,就從他的指縫裏溜走了。
扶容端着托盤,若無其事地給大臣們上茶。
秦骛落了空的手在空中捏了一下,像是捏住了扶容的背影。
他轉回頭,淡淡道:“文武百官,凡是朝中有名有姓的都得去,口糧自己解決,不管飯,沒錢。”
二皇子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秦骛沒有立即派人去鎮壓,反倒還調了五百士兵進京,把朝中文武百官都帶走了。
他準備帶着文武百官禦駕親征。
朝中官員叫苦不疊。
前陣子,他們每日三次,次次不落,準時準點到封乾殿去給先帝號喪。
先帝喪禮還沒結束,新帝又讓他們随軍出征。
這是什麽道理?
自古以來,就沒聽說過文武百官一起上戰場的。
還要自備口糧,簡直吝啬至極。
一時間,大臣們對這位新帝怨言頗多。原本被折騰得沒精神搞事情的臣子們,心思也都漸漸活泛了起來。
反正新帝才登基沒幾天,登基大典還沒辦呢。
就是換一個皇帝,好像也不錯。
初冬時節,雪地行軍。
每個大臣身後都跟着兩個士兵,士兵催促着他們往前走。
“快走吧,大人,陛下已經下令放慢行軍速度了。”
這群大臣整日跟着先帝飲酒作樂,身上的精神氣早就被消磨殆盡了,哪裏還有力氣行軍?
他們拖着疲憊的身子走在雪地裏,苦不堪言。
“再慢一些吧,再慢一些……”
“這怎麽行?耽誤了讨賊大計,大人擔待得起嗎?”
有的臣子實在是走不動了,兩個士兵幹脆把佩刀往腰上一別,一人架着一邊,直接把人給架起來,拖着往前走。
大臣的兩只腳拖在雪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痕跡。
越來越多的大臣被拖着走,揚起雪塵,浩浩蕩蕩的。
不像是出征,倒像是逃難的。
秦骛騎着馬,披着甲胄,走在隊伍最前面。
他握着缰繩,不慌不忙,馬匹信步閑走。
聽見後面傳來的動靜,秦骛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對士兵們說了一聲:“照顧好大人們。”
士兵們抱拳,齊聲應道:“是。”
他們對秦骛倒是十分信服,對大臣們更加“熱情”了。
“大人,喝點水?糟了,天這麽冷,水都凍起來了。”
“大人,那擦擦汗?對了,天這麽冷,你們哪來這麽多汗呢?”
秦骛轉回頭,低頭看看窩在自己懷裏的扶容。
扶容和秦骛同乘一騎。
此時扶容就靠在秦骛的懷裏,身上裹着秦骛的披風,頭上還戴着他的頭盔。
秦骛的東西對扶容來說都有點大,披風像個麻袋似的把他兜起來,頭盔扣在他的頭上,快要遮住他的眼睛。
扶容不會騎馬,低着頭,雙手緊緊地抓着馬鞍,生怕自己從馬背上掉下去。
秦骛抱着他的腰,低聲問:“這下你可高興了?”
扶容疑惑地轉過頭看着他:“陛下?”
下一刻,戰馬打了個哈欠,扶容連忙轉回頭,抓緊馬鞍。
秦骛淡淡道:“前陣子我要去西山大營,你哭着喊着不讓我去,還要裝病騙我回來,這回我帶你去了,你可不高興了?”
扶容疑惑:“我沒有哭着喊着……”
秦骛正色道:“我對你可太好了。”
秦骛說他有,他就有,不容反駁。
扶容垂了垂眼睛,小聲問:“陛下為什麽要把大臣們都帶過來?”
秦骛道:“不該問的別問,你就當是郊游。”
扶容點點頭:“是……”
忽然,秦骛揮了一下馬鞭,唰的一聲,打破風聲。
戰馬兩條前蹄擡起,仰天長嘶,直接把扶容送進秦骛懷裏。
扶容被吓壞了,臉色蒼白,手在秦骛的盔甲上打了幾次滑,什麽也沒抓住。
秦骛抓住他,又揮了一下馬鞭,直接丢下後面慢吞吞的大臣們,策馬向前。
“朕先行,爾等跟随。”
身後的死士們快步跟上。
寒風呼嘯,如同刀割。
扶容躲在秦骛懷裏,秦骛故意吓唬他,讓戰馬跑得飛快,颠得厲害,好讓扶容同他越挨越近。
直到扶容求饒。
扶容整個人都在發抖:“陛下……陛下……”
秦骛往回收了收缰繩,故意問他:“什麽?”
扶容回頭看他,眼睛被風吹得通紅:“慢一點……”
秦骛從喉嚨裏低低地笑了一聲,松了松缰繩,志得意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