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戰事

西山大營守着皇城西面的要塞。

秦骛帶着扶容,身後跟着死士和近臣,輕騎快馬,還沒正午就到了。

其他大臣跟在後面,天都黑了,才終于趕到大營,一群人累得癱倒在地。

士兵們臉不紅氣不喘,把他們從地上架起來。

“大人們,再堅持一下吧,上了城樓就好了。”

大臣們連連擺手:“不行不行,實在是走不動了……”

“陛下在城樓上等着呢。”

一聽這話,大臣們連忙從地上爬起來,一下子也有了力氣,手腳并用,順着臺階爬上城樓。

新帝,那個想一出是一出的新帝。

他們算是明白了,跟新帝鬥,新帝有無數種法子折磨他們,他們根本就折騰不起。

西山大營前,用石頭築起城樓。

大臣們爬上城樓,只見城樓上士兵整齊肅立,手執火把,火光熊熊,幾乎照亮半邊夜空。

城樓正中搭起布棚,遮擋風雪。

棚下擺着小案,地上鋪着一張完整的虎皮。

秦骛架着腳,坐在虎皮上,單手靠着憑幾。

扶容跪坐在他身邊,低着頭,正給一盤櫻桃去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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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桃本不是這個季節的東西,不知道秦骛是從哪裏弄來的。

扶容握着金制的小勺子,把櫻桃核挖出來,然後把櫻桃肉放在碗裏。

扶容挖好一個,秦骛就吃一個。

他把櫻桃抛到空中,自己仰着頭去接。

朝臣們爬上城樓,看見這樣的場景,連忙低下頭去。

真要命,皇帝不像皇帝,像土匪,男寵還是像男寵。

秦骛見他們上來了,朝他們揚了揚下巴:“找位置坐罷。”

朝臣們連忙作揖:“是……遵命……”

還好秦骛讓他們自帶幹糧了,朝臣們一坐下,就拿出自家帶的東西,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吃到一半,忽然,前方斥候策馬來報:“禀陛下,叛軍已至!”

衆臣連忙把嘴裏的幹糧咽下去,抻着脖子,瞪着眼睛,看着城樓底下。

這就來了?

秦骛身邊的武将請奏:“陛下,是否需要臣帶兵阻截?”

秦骛最後吃了一顆櫻桃,捏了捏扶容的臉頰,把櫻桃汁液擦在他的臉上,随後站起身:“不必。”

扶容也跟着站起來,走到城樓前。

秦骛雙手撐在城牆上,望着遠處山林。

扶容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見星星點點的火光。

忽然,秦骛問他:“你怎麽不問我?”

扶容疑惑:“什麽?”

秦骛道:“你不是最喜歡問這問那?這回怎麽不問我,我怎麽知道叛軍會來西山大營?”

扶容認真回答:“陛下,你對我說:‘不該問的別問。’”

秦骛頓了一下,自顧自道:“自西面入京,只有這一個關隘。天降大雪,道路崎岖,他走不了其他路。”

“就算他能走,他也不會走。西山大營兵強馬壯,比他臨時湊出來的三千騎兵厲害得多,他想要策反西山大營,必定會來。”

扶容大概聽懂了,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秦骛轉頭看他:“你就沒別的話說了?”

扶容思考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想要的是什麽。

扶容小聲道:“陛下神機妙算,扶容……扶容很佩服……”

秦骛笑了一聲:“拍馬屁也不會拍,笨得要人命。”

他們正說着話,山林裏的火光越靠越近。

叛軍前鋒好像發現了西山大營的不對勁,回去禀報,行進的火光忽然停住了。

應該是在猶豫,應該撤退,還是硬碰硬。

這時,城樓上的秦骛微微擡手。

四個體型壯碩的傳令士兵扛起兩個銅角,朝對面喊話:“陛下龍氣吓退叛軍,我軍大獲全勝!陛下威武!陛下威武!”

還沒開打,就先宣布自己贏了。

下一刻,對面的叛軍果然急了,快速朝這裏行進。

須臾,叛軍就到了眼前。

三千輕騎,為首的将領身披銀白盔甲、手指長戟,英姿勃發。

這便是先帝的二皇子,名叫秦英。因為封地在魏,也被封為魏王。

秦英擡起頭,看見城樓上的場景,眼睛裏簡直要噴出火來:“秦骛,你弑君殺父,天理不容,罪不容誅!”

他脾氣爆,不用銅角,聲音也能傳到城樓上:“父皇一向龍精虎猛,怎會突發惡疾?你自小長在冷宮,連父皇的面都沒見過,父皇又怎會傳位于你?”

他刷地一聲,拔起長戟,指着城樓上的衆人:“諸位大人細想,先帝在世時,爾等可曾見過這位五皇子?這位五皇子是假的,也未可知。”

“諸位被他蒙蔽,竟至助纣為虐,如今悔悟,仍不算晚。誰助本王拿下亂臣賊子,不但既往不咎,甚至封侯拜相!”

城樓上的朝臣們都站了起來。

原本就和秦英有些交情的朝臣們更加激動,捏着拳頭,想要有所動作。

下一刻,他們就被身後的士兵按住了。

士兵們幽幽地提醒他們:“大人,您的家人,還在都城。”

朝臣們立即冷靜下來,刷的一下,背上出了汗,冷浸浸的。

“叛軍到來,陛下擔心諸位大人府上的安危,特派禁軍前去保護,大人不必過于擔心。”

名為保護,實則拿捏。

朝臣們後退半步,全部縮了回去,看向秦骛的目光裏,帶了十足十的恐懼。

原來如此。

難怪新帝要把他們帶到西山大營來。

原來是為了把他們和家人分開,順便再敲打他們一番。

朝臣們龜縮不出,秦英一番慷慨陳詞,竟然無人應答。

折騰了一整天了,他們疲累至極,什麽心思都沒有了,恨不能早日歸家,又怎麽敢應答秦英?

兩軍陣前,格外安靜,只有雪花飄落的聲音。

秦骛雙手撐在城牆上,低下頭,淡淡道:“魏王殿下,恐怕是失心瘋了。先皇在時,最喜愛的兒子,是我呀。”

此話一出,所有朝臣都震驚地擡起了頭。

扶容也疑惑地看着他。

先帝怎麽會最喜歡他?

秦英用長戟指着他:“失心瘋的是你!你一出生就被送進冷宮,你怎麽會是先帝最喜愛的兒子?”

秦骛正色道:“先帝為了磨煉儲君,這才把我送入冷宮。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先帝拳拳愛子之心,不容污蔑。”

秦英顯然沒想到他的臉皮這麽厚,竟然能睜着眼睛說瞎話,指着他的長戟微微顫抖:“你……”

秦骛語氣冷淡:“天數無常,先帝突發惡疾,臨終前傳位于我,我問心無愧——”

一刀砍死先帝,他又不信鬼神,他當然問心無愧。

其實秦骛說的話很沒有道理,但是他的氣勢太強,讓人不自覺信服。

若不是此處都是了解宮廷朝局的人,大概都要信了他的鬼話。

秦骛轉過頭,冷厲的目光掃過朝臣,朗聲問道:“諸位大人說,是不是?”

朝臣們撲通撲通地跪下了,不跪下的,也被身邊的同僚拉下來了:“我們的家人都在都城,你不想活,我的家人還要活!”

實在不願意跪下的,也被身後的士兵一腳踹倒,嘭的一聲趴在地上。

一時間,朝臣們跪倒一片,俯身叩首。

附和聲、磕頭聲,此起彼伏。

“陛下說的是!”

“陛下登基,名正言順!”

秦骛又轉過頭,看向城樓的陰影裏:“三哥、六弟,是不是?”

直至此時,衆人才發現,城樓角落的陰影裏站着兩個人。

正是回來吊喪的三皇子與六皇子。

兩個閑散藩王,肩上身上都是雪,臉色慘白,沒有一點血色,不知道在那兒站了多久。

怯懦的三皇子最先反應過來,按着早已呆滞的六皇子,撲通一聲,兩個人直挺挺地跪下了。

三皇子低着頭,咬牙道:“陛下說的是,父皇……父皇生前,最喜愛的兒子,是五弟……是陛下,父皇早已屬意陛下即位。”

他咬了咬後槽牙,用全身的力氣喊出來:“陛下登基!名正言順!”

三皇子強按着六皇子的腦袋,兩個人俯身磕頭,嘭的一聲響。

城樓上齊聲道:“陛下登基,名正言順!”

秦骛滿意了,轉回頭,看着城樓下。

秦英被他颠倒黑白的能力驚呆了,竟然仰天長笑起來:“好一出指鹿為馬!好一出指鹿為馬!”

秦骛朝扶容伸出手:“弓箭。”

扶容還呆呆的,反應過來,連忙把秦骛挂在自己身上的弓箭取下來,交給他:“陛下。”

鐵弓有點重,壓得扶容的肩膀有點疼。

秦骛把鐵弓拉成滿月,箭頭對準城樓下的秦英:“朕登基為帝,名正言順。魏王意圖謀反,颠倒黑白——”

嗖的一聲,鐵箭破空,直直地朝秦英射去。

秦英騎在馬上,連連後退,鐵箭正好紮在馬蹄前面的泥地上。

“殺無赦!”

秦骛話音剛落,埋伏在兩邊山林的士兵猛地起身,喊殺震天。

叛軍不知敵從何處來,三千輕騎,竟然如同無頭蒼蠅一般,登時亂成一片。

秦骛興致缺缺,只瞧了一眼,轉過頭,冷聲問朝臣們:“不知諸位大人,對朕是否忠心?”

朝臣們跪了一地,砰砰磕頭,額頭都磕出了血,糊在臉上,狼狽不堪:“臣對陛下忠心耿耿!望陛下明鑒!望陛下明鑒!”

秦骛淡淡道:“證明你們忠心的時候到了。”

朝臣們不解,擡起頭。

“下去,每人殺一個叛軍,證明你們的忠心。”

“……是……臣遵旨!”

朝臣們從地上爬起來,屁滾尿流地爬下城樓,投身戰場。

走到一半,城樓上的武将朝他們喊道:“陛下開恩,年過七十的文官,只要割下叛軍的一只耳朵,就算忠心了。”

朝臣們感恩戴德:“多謝陛下!多謝陛下!”

秦骛雙手扶着城牆,靜靜地看着城樓下的鬧劇。

叛軍已經被秦骛安排的伏兵收拾得差不多了,朝臣們下去,也就是撿個漏,有什麽難的?

這時,不論是平日裏自恃清高的文官,還是疏于習武的武将,都成了沾滿鮮血的劊子手。

秦骛穩坐釣魚臺,再次舉起手裏的鐵弓,從扶容抱着的箭囊裏取出一支箭。

這一箭射中秦英的左肩,秦英險些從馬背上跌下去。

秦骛再次引弓搭箭,這次對準的,卻不是秦英。

嗖的一聲,城樓下傳來一聲慘叫。

扶容吓得臉色慘白,連忙提醒他:“陛下,那是朝廷的大臣。”

“我知道。”秦骛淡淡道,“殺的就是他。”

戰場上刀劍無眼,誰死了,誰受傷了,都是無比正常的事情。

趁着混戰,除去自己不想要的大臣,這也是一次很好的機會。

秦骛面不改色,低頭瞧了一眼扶容:“我在殺人,你也要看?”

扶容臉色煞白,呆呆的,回答不出來。

秦骛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在慘叫聲和喊殺聲中幾不可聞。

他一把摟住扶容,把他按進自己懷裏。

秦骛抱着扶容,繼續射箭。

一個晚上。

秦骛絞殺叛軍,殺雞儆猴、壓制藩王、敲打群臣、一氣呵成,還給自己編造了一個名正言順的出身。

他是先帝最喜愛的兒子,先帝一早就屬意他即位。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假話,但所有人都不敢說破,從今天起,所有人都要真情實感地傳頌這個假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城樓下的喊殺聲漸漸平息,屍橫遍野。

原本光鮮亮麗的朝臣們滿手鮮血,在城樓下,或站或跪,都仰頭看着城樓上的新帝。

不論他們從前是支持二皇子,還是支持三皇子或六皇子,從今日起,他們都為皇帝殺了人,向皇帝證明了忠心,他們都是皇帝的臣子了。

衆人俯身叩首,喊聲震天:“陛下千秋無期!陛下千秋無期!”

秦骛滿意地笑了一下,摟着扶容走下城樓。

他心情頗好,吩咐道:“此事到此為止。清點人數,給活着的大人們安排食宿,休整一夜。死了的保存好屍體,送回都城,交給家人,頒賜谥號作為撫恤。”

只有谥號,沒有其他賞賜,秦骛實在是很吝啬。

扶容走下城樓,回頭看了一眼。

三皇子和六皇子還跪在地上,俯身叩首,一動不敢動。

方才還意氣風發的魏王殿下,如今靜靜地躺在雪地上,原本銀白色的盔甲上全是血跡。他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這時,秦骛摟了一下扶容,按住他的腦袋。

“死人有什麽好看的?”

主帥營帳。

帳篷裏早就點起了蠟燭,還有炭盆和熱水。

秦骛舉起雙臂,吩咐了一聲:“卸甲。”

扶容把懷裏的鐵弓和箭囊放下,走到他面前。

盔甲不髒,半點血跡都沒有,只有落在肩上的雪花。

扶容踮起腳,用手把雪花拂去,又仔細地吹了吹,然後雙手環着秦骛的腰,幫他把腰帶扣子拆開。

秦骛沒有低頭看他,卻忽然問:“你很怕?”

扶容擡起頭,想了想,輕輕點了點頭:“有一點。”

他見過的最兇殘的場景,無非是宮裏的小太監欺負人,還有宮變那天,他跑去開宮門,城樓上禁軍朝他射箭,但是那時他眼裏只有宮門,心裏想着殿下,竟然也不害怕。

這樣真切地看見許多人死去,還是第一次。

秦骛從喉嚨裏笑了一聲:“隔着盔甲都知道你在發抖,米粒大小的膽子。”

扶容沒有說話,把秦骛的盔甲卸下來,摸了摸他的肩膀,才發現他的半邊肩膀被雪水浸濕了。

秦骛抽開衣帶,脫掉半邊中衣,還有半邊挂在肩膀上。

扶容轉過身,背對着秦骛,把巾子放進熱水裏浸一浸,準備幫他擦一擦。

秦骛低下頭,瞧着扶容白皙細瘦的脖頸,忍不住伸出手,按了按他後頸上突出來的那塊小骨頭。

“扶容,自今日始,所有人都知道,朕就是先帝最喜愛的兒子,沒有人敢在朕面前提冷宮那種髒地方。你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知道我所有事情的人。”

扶容擰幹了巾子:“殿下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

秦骛吓唬他:“那你就不怕我把你也弄死?”

扶容愣了一下,搖搖頭:“我不怕,殿下……殿下不會的。”

他這樣說着,回過頭時,卻不小心帶翻了裝着熱水的銅盆,嘩啦一聲,扶容下意識向前一步,正好撲進秦骛懷裏,但熱水還是全都潑在了扶容的衣擺上。

秦骛順勢抱住他,低下頭,低聲吓唬他:“為了保住你的小命,從今日開始,你每天對我說一遍,你最喜歡我,你是我的人,永遠不會背叛我。”

扶容還是呆呆的:“啊?”

這時,一個副将在外面喊道:“扶公子,你的櫻桃落在城樓上了,給你送來了。”

扶容回過神,應了一聲:“來了。”

扶容從秦骛懷裏掙紮出來,小跑出去,掀開帳篷簾子,從副将手裏接過果盤:“多謝。”

他捧着果盤回去,秦骛披着半邊中衣,背對着燭火,面上表情晦暗不明:“還不快點過來說你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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