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娘親

太子殿下怎麽會在這裏?他全都聽見了嗎?

宮道上, 扶容呆呆地站在原地,臉色慘白。

他的腦子一片空白, 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 他要被趕出宮了,他要去流放了。

他在宮裏,和教坊裏的娘親只隔着一道宮門, 可他若是去流放了,那就和娘親隔着千山萬水了。

他才回來五天,娘親那邊也還沒打點好。

扶容想到這一點, 整個人都不好了,沒忍住紅了眼眶。

另一邊, 扶玉聽見他喊了一聲“太子殿下”, 也反應過來, 撲通一聲跪下,膝行向前,撲到太子腳邊。

“太子殿下, 奴才要揭發扶容!扶容年滿十六,卻進了宮, 沒有流放, 如今還混到了六皇子身邊!如此心機深重之人,殿下斷斷留不得!”

扶玉原本想用這件事情,威脅扶容,讓他幫自己找一個好差事。

但是現在,反正太子已經聽見了, 現在再收回也來不及了, 幹脆狠一狠心, 一不做二不休。

說不準太子會因為他揭發有功, 把他調到其他地方做事。

秦昭垂了垂眼,瞧着他:“你叫什麽名字?是扶容的什麽人?”

扶玉心中一喜,連忙道:“奴才叫做扶玉,是扶容的親弟弟。”他想了想,竟然還加了一句:“奴才未滿十六。”

扶容想把他的嘴巴捂住,不讓他說了。

可是這時,秦昭擡眼看向他:“扶容,他說的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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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容收回手,在雪地上跪下了:“他說的是真的,奴在入宮那日,就已經……”他小小聲的:“滿十六了。但是只差了一天,一天而已。”

扶玉尖聲喊道:“殿下,他親口承認了!”

扶容對上太子略顯嚴肅的目光,連忙磕頭:“奴知錯了,求殿下開恩,求殿下看在奴盡心侍奉的份上……”

算了,扶容不說下去了。

他到六皇子身邊還沒兩天,哪裏來的盡心侍奉?他沒辦法撒謊。

秦昭看着他,嘆了口氣:“好了,先別哭了。”

扶容擡起頭,一臉認命地看着他:“奴沒哭,奴知錯了,殿下怎麽處置都好,奴不敢有怨言。”

扶容這樣說着,卻緊張地用手扣弄着身下的積雪,将雪地挖出一個一個小坑。

扶玉見他如此反常,很快就反應過來。

扶玉連忙又道:“殿下,是蘭姨娘!是他娘親教他這樣幹的,扶容為了護着蘭姨娘,才這樣說……”

扶容刷地擡起頭,紅着眼睛看着他,低聲道:“求你了,別說了……”

扶容一力承擔罪責,本來就是為了保護娘親,扶玉連這條路都不肯給他留,非要對他趕盡殺絕。

扶玉見他哭了,反倒更加得意:“殿下,扶容的娘親如今就在教坊裏……”

扶容猛地撲上前,捂住他的嘴:“閉嘴!”

扶玉殺豬似的嚎了一聲,立即反擊:“殿下,他在殿下面前尚且如此無禮……”

扶容身形瘦小,扶玉則是嬌生慣養長大的,體型力氣都大些,很快就把扶容甩在地上。

“大膽!”秦昭一聲喝止,俯下身,把扶容從地上扶起來。

扶容揉了揉眼睛,連忙從秦昭懷裏滑下來,重新跪在地上:“奴有罪,請殿下責罰奴一人,此事與娘親無關……”

秦昭頓了頓,淡淡道:“此事是孤有錯。”

扶玉猛地擡起頭,什麽?!

“扶家抄家的事宜,是孤安排的,那時孤有事,耽擱了兩日,所以扶容那時還不算十六歲。”

“殿下?!”

秦昭的話是真是假,誰都無法求證,他只是在幫扶容解圍。

秦昭看向扶玉,目光威嚴:“你若要怪,便怪孤好了。此事往後不要再提,天家仁慈,不會因為一日兩日之差就責罰扶容。”

“反倒是你,要挾不成,便對扶容喊打喊殺,趕盡殺絕,孤今日暫且饒了你,日後宮中若有流言傳出,最大的嫌疑就是你。”

扶玉跌坐在雪地上,臉色慘白。

扶容松了口氣,忍不住破涕為笑:“多謝殿下。”

秦昭嘆了口氣,握着他的胳膊,把他從雪地上扶起來:“走罷。”

“是。”

扶容跟着秦昭,走回皇子所去。

六皇子午睡還沒起來,秦昭便帶着他在廊下坐一會兒。

秦昭瞧着他的臉,有些疑惑:“你弟弟告發你時你沒哭,現下怎麽哭了?”

扶容抹了把眼睛,朝他傻乎乎地笑了一下:“謝謝殿下……”

秦昭看着他,表情好像有些為難。

扶容連忙吸了吸鼻子,認真道:“殿下放心,我……奴會認真當差的,不會耍小聰明的。”

“孤不是想敲打你,孤是想說——”秦昭別過目光去,摸了摸衣袖,“你擦眼淚,只是把眼淚在臉上抹勻嗎?”

……

扶容表情一滞,更想哭了。

秦昭連忙把自己的手帕遞給他:“擦一擦。”

扶容從自己的懷裏拿出手帕:“多謝殿下,奴自己有。”

秦昭收回帕子,輕輕地将走廊欄杆上的積雪拂去上面一層,取下面一層,團成一個小雪球,再用帕子包起來,遞給扶容。

扶容不解,秦昭便指了指他的右眼:“敷一敷。”

秦昭一說,扶容這才感覺自己的兩只眼睛都有點兒疼。

左眼是前幾天跟琥珀打架打的,右眼是剛才被打的,他也沒察覺。

扶容道了一聲謝,接過雪球,敷一敷右眼,再敷一敷左眼。

他兩邊眼眶都被打得紅紅的,看起來可憐極了。

扶容不知道該怎麽跟太子說話,所以只是安安靜靜地敷着眼睛。

秦昭問:“你和你弟弟,關系怎麽這樣不好?”

扶容轉過頭,輕聲道:“奴是庶出,扶玉是嫡出。”

秦昭又問:“只因如此?”

扶容輕輕點頭:“只因如此。”

秦昭大約不曾見過這樣的兄弟,雖然不理解,但還是微微颔首,正色道:“你母親一番苦心,你須得善自珍重,才不辜負她。”

扶容用力地點了點頭:“我知道。”

默了一會兒,扶容鼓起勇氣,問道:“太子殿下,奴什麽時候可以出宮一趟?”

秦昭思忖片刻:“阿暄喜歡出宮玩兒,你跟着他,自有出宮的機會。”

扶容點點頭:“是。”

扶容忍不住想,萬一六皇子這陣子都不打算出宮,那怎麽辦?

如果六皇子不出宮,那他就跟六皇子說,宮外有很多好玩的東西,讓六皇子派他出去買。

嗯,這樣可以。

可是六殿下什麽好玩的東西沒見過?而他好像也沒怎麽見識過什麽好玩的東西。

扶容蹙着眉,絞盡腦汁地想宮外有什麽好玩的。

秦昭瞧着他,一臉探究,好像前幾日自己對扶容的評語是錯的,他的心思一點也不重,只是被逼急了才咬了人,還正巧被自己撞上了。

兩人再無他話,扶容敷着眼睛,直到雪球融化,把秦昭的手帕都浸濕了。

扶容有些不好意思:“殿下,奴回去把帕子洗幹淨了再還給殿下。”

“不急。”

正巧這時,六皇子從殿中推門出來。

秦暄揉着眼睛,小聲道:“扶容,我喊你你怎麽……”

他看見眼前的場景,倏地睜大了眼睛,拔高音量:“扶容,快過來!別被我大哥收買了!他是故意的,收買你監視我寫功課!”

天底下只有六皇子敢這麽說太子。

扶容連忙回過頭,從欄杆那邊爬過去:“殿下,太子殿下不是這個意思……”

“你果然被他收買了!”

秦昭一掀衣袍,站起身來,看向秦暄:“給你一刻鐘,收拾好就過來上課。”

臨走前,秦昭朝扶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扶容會意,太子的意思是,自己年歲的事情,不必告訴六殿下。

六殿下的心性自然是好的,但是這種事情,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扶容點了點頭。

秦暄瞪大眼睛:“你們在我面前就敢對暗號?”

雖然太子殿下幫忙吓住了扶玉,但扶容還是提心吊膽了一陣子。

太子殿下仁厚,扶容很感激他,但若是事情鬧大了,所有人都知道了,扶容也不确定太子殿下會不會還幫着他。

當天夜裏,他做了一晚上噩夢,一會兒夢見扶玉還是揭發了自己,他被趕去流放,娘親在教坊,一會兒又夢見自己直接死在宮裏了,娘親仍在教坊。

他們過得比前世還要慘。

天還沒亮,扶容就從榻上爬起來,從箱子底下摸出銀兩,在黑暗中清點銀兩。

扶容攥着碎銀子,想着白日裏的事情。

忽然,一個恐怖的念頭從他腦子裏閃過——

要是扶玉再也不能開口,那就好了。

下一瞬,他自己也被這個念頭吓了一跳,連忙拍拍臉頰,讓自己回過神。

他什麽時候也變得這樣惡了?太子與六皇子都是仁厚之人,他怎麽能這樣想?

大約是跟秦骛學的。

扶容定下心神,低下頭,一遍又一遍地數着錢,才讓自己安心一些。

他又一次熬到了天亮。

日出時分,扶容提着書箱,跟着六皇子走去文淵殿。

宮道上,一群小太監圍在一起,低聲交談。

“聽說了嗎?昨天夜裏,掖庭裏有個宮人,晚上出去倒夜香,平地上滑了一跤,腦袋正好磕在雪裏埋着的石頭上,等人發現的時候,血流了滿地,都凍住了。”

“真的假的?平地上也能摔?”

“宮裏都傳開了,怕不是有鬼在他身後拽他一把。”

“那個人前幾天剛進宮,說自個兒是扶家的小公子,平日裏就趾高氣昂,總以為自己還是世家子弟……”

扶容原本不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隐約聽見“扶家的小公子”一句,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前世扶容進了冷宮,扶容一直覺得,扶玉是覺得他沒有什麽利用價值,才沒有再來找過他。

可是現在……扶容不知道,前世扶玉是不是也在這時候死了,所以才沒有來找他。

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怎麽會這麽湊巧?

白日裏扶玉剛過來找過他,晚上扶玉就死了?

六皇子本來還想過去湊熱鬧,問問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回過頭,看見扶容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也停下了腳步,咳嗽了一聲,正色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下去。”

小太監們這才發現六皇子,連忙行了個禮,閉上了嘴。

六皇子拍拍扶容:“走了,你怎麽這麽膽小?”

扶容勉強定下心神,低下頭,跟上六皇子:“是。”

到了文淵殿,六皇子腳步一頓,不滿地喊了一聲:“大哥,怎麽又是你?”

扶容擡起頭,同秦昭對上目光。

和昨日一樣,秦昭坐在講師席上,手執一卷書,看向他們:“柳先生仍舊病着,孤再代一日課。”

六皇子撇了撇嘴:“好吧。”

他領着扶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扶容打開書箱,和昨日一樣,把筆墨都擺出來。

他還是有些心不在焉。

秦昭不知道扶玉死了。一個罪奴死了,宮人們頂多私下議論一陣,沒有人會到太子面前嚼舌根。

他瞧見扶容的模樣,只當他是不專心,喊了他一聲,讓他回過神。

扶容的擔心實在是多餘了。

掖庭的奴婢太多了,死一個根本不算什麽,只是這一個死狀特殊,才被拿出來議論了一陣。

到了上午休息的時候,扶容就再也沒聽見別人議論這件事情了。

一條人命就這樣湮滅在了宮裏,像雪一樣,等到日出,就完全融化,沒有了痕跡。

正午時分。

太子将書卷放在桌上,淡淡道:“南邊送來些蜜桔,用過午膳,下午不必上課,都去孤府上用些。”

衆人皆是心中一喜,特別是六皇子,他高興得快要飛上天了。

一群人連忙起身行禮:“多謝殿下。”

原本心不在焉的扶容也回過神來,跟着行禮。

秦昭瞧了一眼扶容,卻對着六皇子說話,語氣仍是淡淡的:“阿暄也許久未出宮了,孤讓他們把客房收拾出來,晚上在太子府過夜。”

六皇子高興地應了:“是,多謝大哥。”

扶容也跟着行禮。

“若是有什麽要帶出去,帶進來的,等會兒快回昭陽殿去準備。”

六皇子不解,小聲嘀咕道:“我有什麽要帶進來、帶出去的?”

只有扶容眼睛一亮,他知道,太子殿下這話是說給他聽的,他若出宮,便可以去見娘親了,自然要帶東西給娘親。

太子殿下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雖然不明白大哥再說什麽,但六皇子還是行了禮:“是。”

扶容也高高興興地行禮:“是!”

用過午膳,六皇子回昭陽殿去換一身衣裳。

扶容跑回自己房間,找了個小匣子,把自己所有的錢都裝進去,再帶上自己這些天得來的賞賜。

一些糕點,一包茶葉,都是太子和六殿下賞給他,他舍不得吃的。

扶容抱着自己收拾好的小包袱,飛快地跑出房間,生怕太子走了,忘了等他。

他跑到庭院裏的時候,六皇子還在裏面換衣裳,太子背着手站在門外等他,看見扶容出來,朝他笑了笑。

扶容也朝他笑了笑,随後連忙行禮:“多謝殿下。”

秦昭溫聲道:“不必客氣。”

扶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像踩在雲端。

直到他跟着六皇子上了馬車,還感覺自己坐在雲裏。

扶容定下心神,給六皇子沏茶。

秦暄和他一樣,也高高興興的。

兩個人在馬車裏說一會兒話,不一會兒,馬車就停下了。

扶容不解,秦暄推開馬車窗戶,朝外面看了一眼:“出宮門了。”

禁軍照例盤查。

扶容也偷偷看了一眼,太子殿下騎着白馬,走在最前面,正和和氣氣地同禁軍統領說話。

緊跟着就是六殿下的馬車,再往後,還有二皇子和三皇子的馬車,以及一衆宮人伴讀。

浩浩蕩蕩的。

沒多久,隊伍便再次行進起來。

扶容聽着馬車車輪碾過積雪,重新響起的嘎吱聲,才覺得安心。

馬車行在路上,大街上的說話聲、叫賣聲,都傳進馬車裏,雖然吵雜,但是很有煙火氣。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再次停下。

六皇子推開窗子看了一眼,說了一聲“到了”,便準備下車。

扶容先下了車,扶着他。

太子府就像太子這個人一樣,溫良恭儉,內斂含蓄,一點兒也不奢華,但卻透着一股貴氣。

太子府早已經預備好了,正門大開,一衆仆從魚貫而出,迎接客人。

扶容跟着六殿下走進去,庭院寬闊,中有挺拔翠竹,在雪中仍然傲立,和太子一模一樣。

正廳之中,陳設桌案,上有時令鮮果。暖爐正旺,廳中溫暖如春,紅梅插瓶,暗香浮動。

衆人依次落座,言笑晏晏,游刃有餘。

扶容跪坐在六皇子身後,揪着衣袖,到底有些不自在。

六皇子随手塞給他一半橘子,認真對他說:“這是南邊的蜜桔,你嘗嘗,可甜了。”

“多謝殿下。”扶容剝開橘子,捏起一瓣,放進嘴裏。

六皇子盯着他的臉,瞧着他的表情。

扶容笑了笑:“多謝殿下,很甜。”

六皇子皺眉,從他手裏把橘子拿回來:“這哪裏甜了?是我吃過最酸的了。”

他又塞了一瓣進嘴裏,果然酸得他臉都皺了,他龇牙咧嘴的:“好酸,扶容,你是不是嘗不出甜味?”

扶容表情認真,不似作假:“确實很甜。”

六皇子端起桌上的蜜桔,全部塞進他懷裏:“那全都給你。”

扶容撿起一個橘子,仔細地剝開。

他忽然想起,前世在冷宮的時候,也是一年冬天。

他被秦骛按在榻上,折騰了好久,他迷迷糊糊地喊着口渴,想喝水,秦骛捂着他的眼睛,給他塞了一塊水果。

他當時不知道是什麽,被捂着眼睛喂了一堆,問起秦骛,秦骛非但不告訴他,還說他要是知道了,指定整天吵着要吃,自己可供不起。

現在他知道了,原來是蜜桔。

扶容抱着一整盤蜜桔,小口小口地吃着。

如今他不用秦骛,也能想吃多少橘子,就吃多少橘子了。

宴會一直到了傍晚才結束,幾位皇子都留在了太子府,小住一夜。

六皇子下午宴會玩夠了,正懶懶地和太子聊天,洗漱自有宮人伺候,也就不用扶容了。

六皇子格外好說話,扶容跟他說了一聲想出去,六皇子就擺擺手讓他去了,還跟他說,要是在路上看見什麽好玩的,給自己帶點。

扶容得了六皇子的許可,也稍微放心一些了。

臨走時,秦昭怕他不認得路,還特意找了個宮人帶他出去:“早點回來。”

“是。”扶容行禮,“多謝太子殿下,多謝六殿下。”

他抱着自己收拾好的小包袱,由宮人領着,走出了太子府。

教坊在都城中,算是很大的建築了,入了夜,燈火通明,樂聲缥缈。

扶容前世就去過教坊,至今仍清楚地記得路。

他瞧着教坊屋檐上高高挂着的燈籠,只覺得那燈籠遠極了,仿佛他跑了一輩子,都沒能跑到。

扶容加快腳步,幾乎要跑起來了。

他越靠近教坊,心髒便跳得越快。

馬上就能見到娘親了。

馬上就能見到了……

很快的,扶容就到了教坊門前。

他緊緊地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擠在一群達官顯貴中間,顯得瘦弱矮小,但他還是目光堅定地往前走。

他走到門前,守在門口的小厮攔住了他:“诶,小鬼頭,這兒可不是你能來……”

這樣的場景,扶容早就在腦子裏排演了無數遍。

他從懷裏拿出宮裏的腰牌,舉到他面前。

小厮看見腰牌,迅速換了副表情:“原來是宮裏來的大人,您請您請,我們這兒有……”

扶容從包袱裏摸出一塊碎銀子,雖然心疼,但還是給了他。

扶容努力平靜語氣,裝出威嚴的樣子來:“我找……蘭因,就是前幾日抄家,送過來的那位。”

蘭因正是娘親的名字。

小厮一聽這個名字,“嘶”了一聲,有些為難:“大人,蘭因被一位貴人定了一個月,如今正在房裏彈琵琶呢。”

扶容掂了掂自己的銀兩,正色問:“哪個房裏?”

小厮有些為難,扶容又塞了一塊銀子給他,輕聲道:“我知道,教坊鬧事是重罪,我不鬧事,我只是想同那人協商,我給他錢。”

小厮立即轉為笑臉:“那好,大人請跟我來。”

扶容一刻也等不及了,跟着小厮,快步登上教坊臺階,到了一處隔間前。

小厮擡手,輕輕敲了敲門:“大人?大人?”

裏面的客人刷地一下拉開門,是個陰沉沉的人,面色不善:“做什麽?不是給了一個月的錢嗎?還要錢?”

“不不不,是這位……”小厮扭頭看向扶容,“呃……”

扶容正努力朝房裏張望,應道:“我姓扶。”

“這位扶公子想同您商量商量,您将……”

這時,正在房裏撫琴的蘭姨娘聽見扶容的聲音,來不及放下琵琶,抱着就出來了。

看見扶容來了,她整個人都愣在原地,只是這樣看着,便滾下兩行淚來。

扶容也紅了眼眶,顧忌着還有旁人在場,連忙抹了抹眼睛,對那客人道:“我……我有錢,我把錢都給你……你不要為難我娘親……”

扶容話還沒說完,蘭姨娘便丢下琵琶,跑上前,抱住他的腦袋,低聲道:“不許胡說,這位大人是好人,沒有為難過娘親,替娘親解了圍,還付了一個月的定錢。”

扶容反應過來,連忙行禮:“多謝。”

那人朝他抱了抱拳,卻道:“主子吩咐,小的不過是聽命行事,扶公子不必多禮。”

主子吩咐?聽命行事?

扶容略一思忖,很快就反應過來,應該是太子殿下幫了他一把。

扶容露出笑容,對他說:“多謝,替我謝謝你家主子,大恩大德,扶容沒齒難忘,往後也會好好當差,不辜負……你家主子的恩情。”

“小的一定如實轉達。”

那人沒有要扶容的錢,轉身便走了。

他們都走了,扶容才終于松了口氣,站在娘親面前,緊緊地拽着娘親的衣袖,小聲道:“娘親,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蘭姨娘眼裏含着淚花,摸摸他的腦袋。

冷宮裏。

窗臺上點着一支小蠟燭,秦骛坐在小榻上,面前仍舊擺着幾個糧食口袋、幾件衣裳,還有幾本書冊。

他給扶容準備的東西,扶容不用,他自己也不用。

那只灰色的鴿子又一次撲騰着翅膀,落到了窗前。

秦骛取下小竹筒,取出字條。

——教坊……

教坊,扶容的娘在那兒。

前世扶容告訴過他蘭姨娘的事情,他曾經私下派人去探查,可是等他的人趕到的時候,蘭姨娘已經被鬧事的達官顯貴活活打死了。

無功而返,他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扶容。

前幾日重生,他想起這件事情,便連忙派了人過去,總算是把人給保下來了。

秦骛繼續往下看。

——扶公子面見蘭因。

扶容什麽時候過去了?

——扶公子言,多謝主子,大恩大德,扶容沒齒難忘……

秦骛沒忍住勾了一下唇角,還真是他的語氣,笨嘴笨舌的,說這些套話也笨笨的。

他幾乎能想象到扶容說這話時的模樣。

——扶容往後也會好好當差,不辜負主子恩情。

秦骛看到這句的時候,沒忍住皺了皺眉頭。

好好當差?什麽意思?

他什麽時候讓扶容當差了?扶容如今在當什麽差?

字條到這裏就結束了,秦骛一時間想不明白,便看看前面的話。

他如今是愈發容易滿足了,只要扶容好好地同他說句話,就算是旁人轉達,他竟然也高興。

忽然,秦骛像是想到了什麽,表情立即冷了下來。

好好當差,扶容如今是在六皇子那兒做伴讀。

所以……

扶容以為是太子或者六皇子幫了他,這些好話,也是對着他們的。

秦骛猛地攥緊了字條,揮袖趕走信鴿,表情陰鸷:“滾……”

話喊了一半,他忽然想起,扶容就是被他大吼吓跑了,便沒了聲音,也沒了氣焰。

是他……是他幫了扶容,不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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