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表白
傍晚, 九華殿。
秦骛盤腿坐在軟墊上,擺弄着案上的香爐。
香爐裏升起輕煙,沒有形狀, 散若霧氣, 迅速飄散, 應當不是什麽好兆頭, 所以秦骛的神色也陰沉沉的。
秦骛猛地擡起頭,朝外面喊了一聲“來人!”
屬下立即推門進來,朝他抱拳行禮“五殿下。”
秦骛厲聲問“人從梧桐巷走了沒有?”
屬下有些遲疑, 低聲道“宮外還沒有消息傳來。”
他們說的是秦昭。
秦昭去梧桐巷了。
秦骛一想到這件事情, 心中便怒火翻湧。
秦昭去梧桐巷做什麽?去了還不肯出來了?
他去見扶容的娘親了?
那是扶容的娘親, 他秦骛還沒見過幾回, 秦昭去見什麽?
秦骛閉了閉眼睛, 壓下心中的怒火, 低聲道“下去。等人走了,立即來報。”
“是。”
屬下退走,還把門給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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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骛将香爐裏還沒燃盡的香料粉末倒掉,重新舀起一銀勺香料,準備再點一次。
秦骛心中煩躁。
扶容方才的模樣, 方才說的話, 還刻在他的腦子裏。
扶容表情焦急, 好像害怕被誰發現一般, 他雙眼通紅,快哭出來的模樣,語氣卻無比堅決。
他說“五殿下在說什麽?奴婢聽不明白, 奴婢和五殿下不一樣。”
不一樣。
一開始, 是秦骛極力想僞裝, 他和前世的秦骛不一樣。
現在秦骛想坦白,反倒沒有這個機會了,扶容不承認了。
秦骛做事果決,從不後悔,這是他頭一回這樣後悔。
如果在破廟那晚,他知道扶容也是重生的時候,他不想着演戲僞裝過去,而是直接向扶容坦白,馬上認錯,現在扶容對他的态度,會不會緩和一些?
至少他現在不會騎虎難下,跟扶容連一句話都說不上。
還有秦昭。
在馬車裏的時候,扶容是看見了秦昭,才慌裏慌張地要跑掉的。
秦骛了解扶容,一眼就能看出來,扶容是不想讓秦昭看見自己和他在一起。
要不是秦昭過來了,他和扶容至少還能再說幾句話。
如今秦昭還賴在梧桐巷不肯走。
明日扶容還要跟着秦昭南下。
秦骛想到今日見到的兩人相處的場景,心中升起濃濃的危機感。
只怕一個多月的南巡下來,扶容和秦昭相處越來越好,他反倒像是局外人。
最好的辦法,便是秦骛也跟着去。
可是,秦昭明日便啓程,老皇帝對權力又看管得死死的,從來不允許其他皇子沾染半分,秦骛倒是有法子,只是已經來不及謀劃了。
秦骛又一次無比後悔。
若是在知曉太子南下消息的那一刻,就開始謀劃,或許還是來得及的。
可他當時只顧着高興,還以為太子被踢出局,扶容會留在都城。
蠢笨至極的狗腦子,怎麽沒想到太子會帶扶容去?秦骛瘋起來,連自己都罵。
沒有辦法,秦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扶容和秦昭一同南下。
不過,其他事情,秦骛還是能做的。
秦骛已經安排好了人手,一路監視秦昭,若是他對扶容有任何不軌之舉,秦骛的手下會馬上禀報秦骛。
只是……
就算禀報了,秦骛又能怎麽辦呢?
相隔千裏,他要快馬趕去,把秦昭揍一頓嗎?
秦骛還真的安排了。
他讓手下準備好了火藥、硝石和硫磺,制成了鞭炮。
若是秦昭膽敢對扶容做些什麽,手下立即把鞭炮甩過去,制造混亂,把秦昭給吓跑。
為了避免誤傷扶容,秦骛還特意吩咐了,用的是少量的配方。
若不是顧忌着扶容在,秦骛簡直想把秦昭給直接炸死。
秦骛臉色鐵青,緊緊地咬着後槽牙,下颌線緊繃,卻強撐着,讓自己冷靜下來,繼續擺弄香爐。
不知道過了多久,屬下才進來禀報。
“五殿下,太子和扶公子,從梧桐巷離開了。”
秦骛深吸一口氣,低低地應了一聲“知道了,盯緊些,任何事情,随時禀報。”
“是。”
天漸漸暗了,殿中沒有點燈,秦骛坐在案前,表情是極力忍耐的陰鸷。
他活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魔。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厲聲道“回來。”
屬下立即回來“是。”
“去準備十斤炸藥,把秦昭給炸死。”
屬下震驚“主子?”
秦骛表情陰鸷,咬牙切齒,語氣無比陰冷,一字一頓道“讓他死。”
他死了,扶容就不用和他一起去南邊了,扶容會直接留下來給他收屍。
翌日,天還沒亮,一片漆黑。
因為要出遠門,扶容昨天晚上就沒怎麽睡,今日更是早早地就醒了。
他總是這樣,有什麽事情,生怕自己睡過頭,天還沒亮就醒過來,不敢再睡。
剛入昭陽殿的時候,這種狀況特別厲害,現在好些了,只有大事才會早早地醒過來。
昨日太子殿下喝了點酒,扶容不太放心,把他扶回來,又讓小廚房熬了一碗醒酒湯給他喝。
其實秦昭除了臉有點紅,其他什麽都沒有。
但是扶容想着,太子殿下明日還要騎馬,若是酒醉處理不好,只怕在馬背上會難受,所以扶容還是讓他把醒酒湯喝完了,晚上還在外面守夜。
現在他睡在外間,太子殿下睡在裏間。
扶容雖然醒了,卻乖乖躺在小榻上,雙手拽着被子,眼睛睜得溜圓,卻不敢起身。
他怕把太子殿下給吵醒了。
扶容從被子裏伸出手,揉了揉眼睛。
反正要出門了,還是回想一下自己帶的東西,看有沒有什麽遺漏的。
扶容掰着手指頭算一算,衣裳、鞋襪,還有應急的幹糧、水囊,太子殿下的那份他也帶上了。
各種東西。
對了,扶容忽然想起什麽,噌的一下從榻上坐起來。
還有傘!
聽說南邊多雨,要是走在路上,忽然下雨了,那可怎麽辦?
扶容剛準備出去拿傘,又忽然回過神,發現自己起得太猛了。
裏間傳來了輕輕翻動被褥的聲音,他好像是把裏間的太子殿下給吵醒了。
扶容又弱弱地縮了回去,屏息凝神,不敢再有動作。
還是等一下再去拿傘好了。
可是下一刻,裏間的門就被人推開了。
扶容循聲望去。
秦昭一身玉白衣裳,披散着烏發,站在門裏。
扶容小聲喚道“殿下……”他有些心虛,愈發輕了聲音“可是要喝茶?”
秦昭卻道“孤醒了,聽見外間有動靜,所以過來看看。”
扶容看了一眼天色,站起身,要送他回去“時辰還早,殿下再睡一會兒吧?”
秦昭卻問“你怎麽不再睡一會兒?”
“我?”扶容穿好鞋子,站起身來,“我睡不着了。”
“孤也睡不着了。”
扶容笑了笑,沒有回答,想要扶着他走回去。
可是秦昭站在原地沒動,以為他是擔心今日的出行,寬慰他道“不要緊,等出了門,你跟着孤便是了。”
扶容點點頭“是。”
秦昭頓了頓,仿佛想起什麽“你總是這麽早醒來?”
好吧,什麽都瞞不過太子殿下的眼睛。
扶容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算是吧,若是有大事要辦,就會醒得早一些。”
秦昭輕笑一聲“孤就知道,你怕錯過時辰?”
扶容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秦昭牽着扶容的衣袖,把他牽到外面的小榻上“正巧,孤也睡不着了,你再睡一會兒,孤就在外面看書,等時辰到了,孤再喊你。”
扶容連忙道“殿下,這樣不合規矩。”
“不要緊,孤昨日醉酒,睡得足夠了,你還沒怎麽睡,快去睡。”
秦昭拽了拽他的衣袖“你睡吧。”
扶容仍舊不肯,秦昭便吓唬他“我們等會兒要騎馬,你還不太會騎馬,若是沒睡夠,只怕要從馬背上摔下來,到時候孤可抓不住你。”
他這樣說,扶容立即有些緊張。
秦昭趁勢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小榻上“時辰還早,快睡一會兒。”
扶容懵懵懂懂地點點頭“嗯,那殿下看書吧。”
“好,你安心睡,時辰到了我喊你。”
扶容得了秦昭一句許諾,鑽回被窩裏,閉上眼睛,再補一會兒覺。
他不是不困,而是不敢再睡,一沾枕頭,很快就睡着了。
将睡未睡之時,扶容忽然想起,他還沒給太子殿下點蠟燭呢,沒有蠟燭,太子殿下怎麽看書啊?
可是他實在是太困了,他還沒來得及爬起來給太子殿下點蠟燭,就陷入了夢鄉。
秦昭就坐在旁邊,随手翻出一卷沒看完的書冊。
他端坐着,用指尖一個字一個字地撫過書上的字跡。
秦昭對這些書冊早已經爛熟于心,不用蠟燭也看得清。
他轉過頭,看看扶容。
扶容已經睡着了,他裹着被子,小半張臉藏在被子裏,白白淨淨的,看起來就乖乖的。
秦昭瞧了一會兒,忽然回過神,也回過頭,移開目光。
有些失禮。
他低下頭,繼續看書,試圖冷靜一下。
及至清晨,天漸漸亮了。
秦昭估摸着時辰差不多了,便隔着被子拍拍扶容,把他喊起來“扶容。”
“啊?”扶容從夢中驚醒,連忙坐起來,“我遲了嗎?”
“沒有。”秦昭笑了笑,輕聲道,“現在起來剛好。”
扶容松了口氣,揉了揉眼睛“多謝殿下。”
他連忙從榻上爬起來,剛準備幫秦昭洗漱更衣,卻發現秦昭已經全部弄好了。
秦昭道“不耽誤你睡覺,孤自己也行,你去洗漱洗漱,吃了早飯就要走了。”
“好。”
扶容把自己的小毯子打包好,抱起來,準備回自己房間。
臨走前,他回頭看了一眼。
秦昭問“怎麽了?”
扶容小聲道“我怎麽感覺……太子殿下完全不用我侍奉啊。”
他都還沒醒,太子殿下就把所有事情都弄好了,那還帶他做什麽?
秦昭頓了一下,正色道“孤總有懶得動彈的時候,你不必多想,快去吧。”
“是。”
扶容笑着朝他行了個禮,便出去了。
扶容匆匆回到自己房間,洗漱洗漱,換好衣裳,再提醒太子府的侍從多帶幾把傘,吃過早飯,就準備出門了。
太子仁厚,不願勞民傷財,每次出巡,總是輕裝從簡,帶上近臣、随從,還有侍衛,不過百人。
不多時,隊伍集結完畢。
近百個近臣随從,全部騎着馬,在太子府外等候。
扶容跟着秦昭,走出太子府。
秦昭一面往外走,一面對他說“孤會走慢一些,你慢慢騎着馬,一個上午就會了。”
“好,多謝殿下。”扶容點點頭,跨過門檻,忽然看見隊伍裏有一個人,眼睛一亮,驚喜道,“殿下,林公子也跟我們一起嗎?”
林意修穿一身窄袖青衣,就騎着馬,等在外面。
這時他也瞧見扶容了,朝扶容點了點頭。
扶容回以藏不住高興的禮貌笑容。
秦昭瞧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嗯,他和我們一起。”
扶容忍不住高興。
他最喜歡的人都在他身邊,他當然高興。
扶容開心得很,以至于要騎馬的時候,也不太害怕了。
反正太子殿下和林公子都在他身邊,秦骛不在,他不會被吓到,也不會摔跤的。
扶容順了順馬匹鬃毛,随後握着馬鞍,一個翻身,就利落地上了馬。
他在馬背上坐好,朝秦昭笑了笑“好了。”
秦昭颔首,翻身上馬“啓程。”
一行人就這樣,離開都城。
長街上,百姓們熙熙攘攘。
秦骛的屬下混在百姓之中,緊緊地盯着離開的太子,似乎在等待什麽時機。
幾個人穿過人群,咬着耳朵低聲交談。
一個人問“太子馬上就走了,主子有傳信過來嗎?還要不要行動?”
另一個人道“還沒消息,再等等。”
這時,一個人快步上前,對他們說“別動手,主子說不殺了。”
九華殿。
秦骛仍舊盤着腿,坐在桌案前。
香爐裏的香料早已經燃盡了,秦骛沒有再添新的,只是這樣靜靜地坐着,仿佛坐了一夜。
屬下在門外禀報“啓禀五殿下,扶公子啓程了。”
聽見扶容的事情,秦骛才稍微有了點精神。
他擡起頭,再問了一遍“走了?”
“是。”屬下道,“遵從主子的意思,我們的人沒有動手,放他們走了。”
房間裏沉默了一下,最後傳來一聲陰沉沉的“好。”
“屬下告退。”
秦骛本來是打算直接弄死秦昭的。
這樣扶容就不會走了。
但是……
秦骛擡起一只手,拍了一下額頭。
但是秦昭死了,還是死在扶容面前的,扶容肯定會被吓哭,他又膽小,肯定見不得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往後只怕要做噩夢。
再加上死的那個人是太子,扶容現在還挺在意他的,扶容肯定會難受哭。
這樣算下來,秦昭不知不覺在他手裏保住了一條命。
秦骛兩只手肘抵在案上,手掌捂着額頭,陰影之下,他的表情格外可怕。
不要緊。
秦骛竭力寬慰自己。
只是一個多月而已,他盯緊一些,不會有事的。
扶容不喜歡慫包軟蛋,扶容不喜歡。
扶容喜歡他……
扶容已經不喜歡他了。
秦骛忽然想到這一點,整個人都僵住了。
又過了幾日。
秦骛的屬下日日都來向秦骛禀報,今日帶來的消息是,扶容一行人由陸路轉水路,已經上了船。
上船之後,就有點不太好盯了。
跟得遠了,看不清船上的人在做什麽。
跟得近了,容易被察覺。
不過秦骛早就料到了這一點,他派人混進了船工裏。
只是他們走得越遠,消息傳遞,總要隔上一兩天。
“扶公子開始有些暈船,時間長了,也就好了。”
“淮州郡守一早就收到了消息,也開了船,準備迎接太子。”
秦骛聽着,面上表情波瀾不驚,仿佛早已經習慣了扶容不在的日子。
這時,扶容正趴在船舷欄杆上,看着底下流動的江水。
現在正是傍晚,大船停靠在岸邊,夕陽殘照映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十分好看。
方才有幾條船到了他們身邊,對面停了船,派人來拜會,他們這才知道,原來是淮州郡守陳大人前來迎接太子。
郡守前來拜會太子,扶容不便久留,放下茶盞就出來了。
扶容看着底下的江水,看久了,忽然有些頭暈。
正巧這時,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扶容。”
扶容回過頭,看見是誰之後,立即有了笑意“林公子。”
林意修道“你若是閑着沒事幹,就過來幫我看賬本。”
扶容點點頭“好啊。”
兩個人正準備回船艙去,這時,太子與淮州陳郡守,以及一行官員,都出來了。
扶容和林意修只好站到一邊,讓他們先過去。
秦昭被一衆官員簇擁着,陳郡守陪着笑“淮州百姓聽聞殿下駕臨,歡欣鼓舞,特意準備了美酒佳肴,請殿下到船上賞臉。”
秦昭瞧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扶容和林意修“你二人準備幹什麽去?”
林意修如實回禀“殿下,我正準備帶着扶容看賬本。”
提到賬本,陳郡守神色稍變。
秦昭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仿佛是不大高興,輕聲道“那你二人就留在船上罷,孤去赴宴。”
“是。”
扶容目送太子殿下離開,然後跟着林意修進了他的船艙。
林意修拿出幾冊賬本“來,實在是太多了,得在靠岸之前全部查完,你也幫忙。”
扶容知道,太子殿下此次南巡,是為了在雨季之前,巡查一下前年撥款修建、今年正好建好的幾座南方河堤。
太子殿下和林公子也不避諱着他,反倒還教他看這幾年記錄的河堤開支賬本。
既然要查賬本,扶容猜測,可能他們懷疑有官員貪墨吧。
這時,隔着船艙木板,外面隐約傳來絲竹管弦的聲音,應該是隔壁船上的宴會開始了。
林意修點了點賬本,道“不管他們,我們看我們的。”
扶容點點頭“嗯。”
只是外面的絲竹之聲不曾斷絕,總是被江水飄飄忽忽地送過來。
扶容才學會看賬本,只是還不熟練,林意修看十頁,他才看一頁。
一直到天黑了,船艙裏點起蠟燭,扶容才看了三頁不到。
扶容有些不好意思,擡起頭,朝林意修笑了一下。
林意修也朝他笑“不妨事,慢有慢的好處,慢慢看。”
“好。”
扶容揉了揉眼睛,繼續看賬本上密密麻麻的墨字。
不知道過了多久,扶容有些眼花了。
他擡起頭,望着頭頂的木板,與此同時,木板上響起了整齊的腳步聲。
扶容意識到不太對,立即回過神。
林意修也豎起耳朵,按住他“不會是遇到河盜了吧?”
下一刻,扶容聽見秦昭的聲音“扶容!”
這像是太子的聲音,又不像是太子殿下的聲音。
音色是太子殿下的,可是急迫的語氣,還有穿透船板的音量,一點兒也不像是溫溫和和的太子殿下發出來的。
扶容連忙起身,跑出船艙,林意修也跟着出來了。
只見船板上火光連天,侍從們都舉着火把,将江面映照出一片火紅。
太子殿下還在對面那艘船上,秦昭又喊了一聲“扶容!”
“殿下!”扶容應了一聲,便急急忙忙地跑過去。
他下了船,又爬上對面的船。
只見對面船板上,舉着火把的侍從圍成一圈,中間是一些官員,其中不乏穿着清涼的舞女小倌。
扶容再小心翼翼地推開船艙的門,只見秦昭坐在主位上,案上杯盤狼藉,滴滴答答地淌着酒水。
底下以淮州郡守為首,烏泱泱跪了一群人,同樣也有一些陪酒陪侍的舞女小倌。
秦昭正吩咐侍從“全部押下去,看管起來。”
他看見扶容和林意修來了,便道“林意修,你馬上去淮州,接手淮州郡守一切事宜。淮州郡守,以下犯上,設計儲君,竟不惜賄賂□□,即刻革職查辦。”
林意修立即領命“是。”
陳郡守一聽這話,整個人跌坐在地,臉色灰白,不住地磕頭求饒“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一時間,整艘船上的官員,都開始求饒。
這下,扶容也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麽。
恐怕是淮州郡守早就收到了消息,太子要來視察河堤。
他做了一些手腳,只怕瞞不過太子,所以想出了一些收買太子的手段。
先用“百姓準備的美酒迎接”,把太子騙上船,太子寬仁,常以為民心最重,若非如此,恐怕不能騙到太子。
把太子騙上船之後,陳郡守就送了一些……
金銀,還有美人之類的。
然後秦昭氣壞了。
陳郡守可能不知道,受老皇帝的影響,太子是個老方士了。
他雖然不迷信,但是他也不近美色,不愛錢財。
秦昭一擡眼,見扶容還在發呆,有些無奈“扶容,你還愣着幹什麽?過來扶孤一把。”
“是。”扶容這才回過神,小跑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才碰到秦昭的手臂,扶容才發覺……
太子殿下身上,燙得厲害。
殿下身上酒氣很重,不過不是他喝了酒,是酒水全部灑在他的衣襟上了。
還有一些脂粉香氣,可能是那些舞女小倌,朝殿下身上撲的時候蹭上了。
扶容扭頭看了一眼,秦昭白玉一般的面頰微紅,像是被燭光照的,像是飲了酒,還像是……
扶容忽然明白了什麽,有些震驚。
陳郡守竟然……如此大膽嗎?
他給太子下藥了嗎?
秦昭垂眼,瞧了他一眼,輕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低聲道“就是你想的那樣,快走罷。”
扶容回過神“是。”
扶容小心翼翼地扶着秦昭,扶着他下了船,将官員們的求饒聲甩在身後。
回到他們自己的船上,扶容一手扶着秦昭,一手費力地推開船艙門。
“殿下小心,快進來。”
扶容把秦昭扶進去,讓他在榻上坐好,給他倒茶“殿下先喝點茶,我去打點熱水……還……還是冷水?我還是請随行大夫過來看看吧?”
可是扶容也是第一次應付這種事情,有些手忙腳亂的。
秦昭從他手裏接過茶杯,扶容被他手上的溫度燙了一下。
太子殿下總是溫溫和和的一個人,他身上應該是像玉一樣,溫溫熱熱的,不該這樣滾燙。
秦昭一口将茶水喝盡,扶容又道“殿下,是不是應該去問問陳郡守,有沒有解藥?”
“不必問了。”秦昭發着熱,嗓子也有點啞,不似從前溫潤,“孤問過他了,沒有解藥。”
扶容立即緊張起來“那怎麽辦?我去喊大夫。”
扶容剛轉過身,準備離開,就被秦昭拽住了衣袖。
扶容回頭,對上他的目光。
扶容匆忙進來,連蠟燭都沒點,只有月光透過舷窗,清清冷冷地照進來。
這時扶容才發現,秦昭的侍衛們都沒有跟進來,都留在了外面。
此時,外面還是亂哄哄的,抓人的聲音、求饒的聲音,還有急急忙忙的腳步聲。
吵雜的聲音,分明就在身邊,卻仿佛離得很遠。
扶容試着喚了一聲“殿下?”
秦昭垂了垂眼睛,卻問他“扶容,你喜歡林意修嗎?”
“喜歡啊……”扶容下意識點了點頭,話沒說完,卻又反應過來,太子殿下指的,應該不是對朋友的那種喜歡。
果然,秦昭道“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孤問的是……”他頓了頓“親近之情。”
扶容搖搖頭“沒……沒有啊,我對林公子沒有其他感情。”
秦昭似乎是松了口氣,卻又問他“那你喜歡阿暄嗎?”
扶容沒有猶豫,又搖搖頭“不喜歡。”
他想,這話可不能讓六皇子聽見,否則,六皇子肯定又要鬧翻天了。
“還有……”秦昭想到前陣子看見的,扶容從秦骛的馬車上下來,他頓了頓,“五皇子,你喜歡他嗎?”
扶容猶豫了。
秦昭好像明白了什麽,剛準備松開他的衣袖,這時,扶容小聲道“不……我不喜歡他,我讨厭他……”
秦昭面上忽然有了笑意,拽着他的衣袖,朝他招了招手“來。”
扶容捏了捏衣袖,有些緊張地喚了一聲“殿下?”
秦昭仍是朝他招手“無妨,過來。”
扶容不肯,秦昭便從榻上站起身,拉着他的手,好讓他離自己近一些。
秦昭捧着他的臉,仿佛是高興極了,竟難得地笑出了聲,捏了捏他的臉頰。
秦昭低下頭,緩緩靠近,只是吻了一下扶容的額頭。
有月光見證。
扶容心跳如鼓,臉騰地一下就紅了,還在發熱,比秦昭扶着他臉頰的手還要燙。
秦昭在黑暗中閉了閉眼睛,收回手,摩挲了一下手上殘存的觸感,盡力平靜下來“好了,你先出去,守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