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也許夏婕的痛苦,不止家暴。”

在一同見過心理專家之後,

岑浪這樣告訴她。

而心理專家通過那副「跪拜圖」雖無法斷定夏婕當下的精神狀态,但可以做出的診斷是,非常不樂觀。

時眉輕嘆一口氣,下了船,一路沉思着走到港島大學校門口,擡頭望了眼。

夏婕,

你到底在經歷些什麽。

通過熟人了解,時眉輾轉打聽到夏婕曾在12年前就讀于港島大學,美術系漫畫專業。這就更加确切地證明,那幅「跪拜圖」極有可能就是出自她筆下。

雖然對比江峭所在的港廈美術學院,港島大學的美術系在藝術圈內并沒有那樣久負盛名,可針對一心想要留學深造的學生來說,港島大是出了名的通往國外藝術大學的橋梁媒介。

來這裏的學生基本分兩種。

要麽是家裏非常有錢,可學生本身成績不夠國外藝術大學的錄取門檻,因此先來港島大過渡一下,再以學校內部的特有形式轉出去。

要麽,是學生成績很好但家庭條件并不算十分富裕,依然可以先考入港島大,再以優異成績獲得交換生資格,得到留學機會。

“不知道夏婕屬于哪種情況。”

時眉小聲嘀咕一句。

“時律師。”

身後忽然有人在叫她。

Advertisement

時眉轉身看過去,一眼瞥見衣冠端正的男人,驚訝出聲:“向陽教授?”

“您怎麽…”她指了指學校。

向陽朝她走過來,溫和解釋:“今天時間空閑,來給學生們上半天課。”

向陽就是岑浪帶她去見的那位心理學博士。岑浪在賓裏弗大學讀研時,每周定期會去旁聽他的犯罪心理學講座。

近期回國後,在港島區經營一家私人心理診所,随緣接客。

時眉這才恍悟:

“聽岑浪說您回國後,全國各地有很多大學都向您發出邀請,特聘您為心理學教授,原來最後的幸運學校是港島大。”

“我沒他說的那麽受歡迎,不過是就近原則。”向陽嘴角微彎,毫無任何前提的,忽而問她,

“來了解夏婕的事?”

時眉猛地怔愣。

所以心理醫生的洞察力真的恐怖到這種地步嗎,她甚至一句話都還沒說呢。

這讓她不由地緊張了下。

“別緊張,心理醫生沒那麽神。”

她的微表情實在明顯,不必費心,只一眼便足以輕易剖析內心活動,向陽唇角笑意漸深,低聲安撫:

“是岑浪拜托我留意夏婕的學歷。我調查了一下,發現她曾經是我們學校美術系的學生,你應該也是為這件事來的?”

時眉這才舒了口氣,“是的,向陽教授是查到了什麽嗎?”

向陽下颌微含,轉身領路說:“跟我來。”

“根據學校檔案庫的資料顯示,夏婕當初以全校專業第一的優異成績被港島大提前錄取。”

“入學後各科成績非A則優,而且持續兩年拿到獎學金。我特意去咨詢過當年執教的前輩教師,他們對夏婕印象十分深刻,評價夏婕性格活潑外放,人緣很不錯。”

時眉聽到這裏,忽然皺了眉尖,敏銳抓出向陽這番講述中的一句重點,說:“一名成績優異、性格活潑、人緣很好的學生的确可以令任課老師印象深刻,但不管怎麽說,事情已經過去了十一年。”

她擡頭望着向陽,目光篤定:

“整整十一年,依然讓當時的老教師‘印象十分深刻’,夏婕一定有她與衆不同的特殊性,對麽?”

向陽眼神溫柔地贊賞點頭:

“大一下學期,夏婕順利獲得交換生名額。如果沒有那場意外的話,她可以在修滿大一學年課程的學分後,成功交換去佛羅倫薩美術學院。”

時眉登時騰升起非常不好的預感:

“…什麽樣的意外?”

去佛羅倫薩深造一定是她的夢想。

到底是什麽樣的意外,

讓她放棄這條路。

向陽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似乎也沒有忍心說出口,只掰過電腦屏幕轉到時眉面前,溫聲提醒:“你看這個。”

時眉湊近前一看,旋即被赫然出現在上面的标題大字狠狠刺痛。

那是一則校網論壇的發帖截圖。

——《美術系一字女神祼照,想看私》

裸、裸照?!

怎麽會……

“确定是夏婕嗎?”她的聲音緊繃起來。

向陽神情未變,沉吟片刻後,說:“由于帖子熱度太高,導致校網網絡延遲卡頓,沒能第一時間撤帖,事情很快在校園大肆鬧開。”

“她沒有追究任何人的責任嗎?”

時眉感覺胸口堵悶到呼吸困難,她嘴唇輕動,發音微微幹澀:

“哪怕是校方?”

向陽搖搖頭,“據他們當時的教導員回憶,夏婕在第一天就申請退學了,自那以後再沒有學校的人見過她。”

……

樓上驀然傳來一陣口哨聲。

時眉從跟向陽上午的對話回憶裏抽離出來,回過神,轉身仰頭循聲望過去。

這才恍然驚覺別墅內一片黑暗。

一樓右側徒然朝她亮起兩道閃白,時眉本能地擡起手背遮擋視線,在稍稍适應光亮後,漸漸看清岑浪不知何時松散恹恹地站在那裏。

“怎麽不開燈,省電呢?”

岑浪輕嗤一聲,單手撐住欄杆,借力縱身直接翻越下來,重新摁亮手中的電筒,說:“停電了。”

時眉剛想說什麽,手機忽然響起極為刺耳的鈴聲。岑浪見到她看也沒看來電顯示,飛快接起電話喊了一聲“院長”,熟練程度像是給那位“院長”設置的單獨鈴聲一般。

她下意識走去一旁接電話。

岑浪并未跟過去,只是随手舉起手中電筒給她照清周圍視域。

然而別墅內過分安靜,電話那端“院長”似乎情緒無比激動焦灼,導致就算岑浪沒想留心聽,也被迫清晰聽清電話那端全部對話。

“小眉,出大事了!”

“出什麽事了院長,您慢慢說。”

“孩子丢了……怎麽辦啊小眉,阿文和羽羽兩個孩子丢了!”

時眉抓了兩下頭發,單手掐腰,努力強迫自己冷靜詢問:“院長您先別急,把話說清楚,孩子是什麽時候、在哪不見的?”

電話那端的女人泣聲哭訴道:

“熄燈睡覺那會兒還在的……十點多左右,我聽到外面風大…擔心後半夜有臺風孩子們會感冒,就去給他們關窗…結果進去替他們蓋被的時候就發現羽羽不見了……”

“一開始我以為她去洗手間了,可等了半天也沒回來,接着劉老師就跑過來跟我說阿文也不見了……”

“報警了嗎?”時眉抓起衣服就往外走。

“報了,警察那邊已經立案了,可我們這前後找了兩個多小時還是沒見到人……”

時眉盡量放輕聲音安撫:

“您先安排老師們繼續在周圍找,我現在趕去孩子學校附近看看。”

挂了電話,時眉低頭想在手機上叫車,不料身側驀地傳來一聲喇叭響,她扭頭看去,發現岑浪降下窗說了兩個字:

“上車。”

……

臺風來襲前,暴雨未至。

月色伛偻消隐厚層積雲後,狂風驟起回旋撕扯行道樹,無畏撞擊,時而懸停耳邊,時而似午夜出沒的萬鬼嚎啕嗚咽,作孽人間,毀天滅地。

岑浪的車速卻絲毫未減。

紫色超跑疾速馳騁在濱港大道上。

時眉在上車時報了地點後,便一路都沒再出聲。岑浪抿着唇,也沒追問什麽,只是偶爾掠一眼車窗倒影,可以清楚發覺女人回複消息時難以控制顫抖的指尖。

四十多分鐘的車程,愣是被岑浪十幾分鐘趕到。兩人從孩子學校附近一路開車搜尋,時間緩慢又快速地挪移過一個完整的圓周,依然不見兩個孩子的蹤影。

時眉看上去有些崩潰,“兩個孩子不會……”

“不會。”岑浪嗓音低沉,“這附近中小學聚集,屬于警方重點治安管理區域。何況小孩子體力有限,身上就算有零錢也不多,走不遠的。”

他情緒平靜,話語從容有力。

在一定程度上相當于給了時眉一個絕對平穩的心理支撐,令她得以很快跟着沉下情緒,打起精神,繼續在手機群裏跟孤兒院的老師保持實時聯系。

時間又過去半小時,當岑浪開車從某條輔路駛出時,車載藍牙随之響起來電。

“找到了麽?”岑浪按下藍牙接通。

“找到了少爺。”年輕助理的聲音在藍牙另一側溫聲傳出,“兩名少年兒童,一男一女,毫發無傷,需要我直接送他們回孤兒院嗎?”

“不用,位置發過來。”岑浪掐斷藍牙,單手打轉方向盤迅疾掉頭,側眸撩了眼時眉,告訴她,

“孩子沒事。”

時眉下意識捉緊車內側把手,深沉一口氣,沉默兩秒後,聲音泛啞地跟他說了聲:

“謝謝。”

“110”助理是在學校後山處找到兩個孩子的。

岑浪剛驅車趕到,車都沒來得及停穩,時眉便直接解了安全帶準備沖下車,結果被身旁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扣住細腕,淡聲道:“慌什麽。”

時眉咬緊唇,努力穩下一點心神,等岑浪停好車,立刻開門跑向“110”身後的那輛黑色賓利。

年輕助理看到她來,很有禮節地替她打開後車門。大抵孩子透過車窗認出了時眉,車門剛一開,兩個孩子當即從車裏跳下來哭着撲向她。

“姐姐!!”

“姐姐嗚嗚嗚……”

時眉因為擔心而着急的火氣在心裏強壓了一路,原本打算好好訓他們一頓以免再有下次,可被兩個孩子極具依賴性地又哭又抱,心頭火頓時消了大半。

岑浪雙手插兜站在身後,安靜看了會兒,也沒上前阻止打擾他們,朝助理打了個手勢,助理會意,稍稍颔首後驅車先行離開。

“阿文,羽羽,姐姐知道你們一直很乖的。”時眉半蹲在兩個小孩子面前,擡手替小女孩擦了擦眼淚,柔聲問,“如果不是一定有原因,你們不會亂跑的對不對?”

小男孩年紀要比女孩稍大一點,聽到時眉這樣說,立馬懂事地先跟她道歉:

“姐姐對不起,我跟妹妹不是故意亂跑的,害你擔心了……”

“那阿文告訴姐姐,你今晚想帶妹妹去哪裏?”

小男孩低垂下頭,欲言又止地支吾着:“我…我……”

“姐姐別罵哥哥嗚嗚嗚……”羽羽以為哥哥要挨罵,忍不住又委屈地哭起來,“哥哥沒有錯,我們沒有做錯……”

時眉還想繼續追問理由,岑浪這時看不下去了,走過來,伸手揉了揉男孩的小腦袋,低聲道:“先上車吧,待會兒臺風要來了。”

時眉只好先放棄逼問,帶兩個孩子上了車。車上給院長那邊打電話之前,時眉想到比起回孤兒院,其實這裏距離岑浪家更近,而且孩子折騰大半夜明顯都累壞了。

可畢竟這跟自己暫時借住情況不同,當時是因為跟岑浪有交換協議才能順利住進他家,現在如果再帶兩個小孩住進去,恐怕很難吧……

何況她也不确定岑浪會不會讨厭小孩子。

她還是決定試探着跟岑浪開口:“那個,可以的話能不能…”

“可以。”岑浪應得爽快。

時眉幾乎下意識以為他又有炸。

岑浪懶懶瞥她一眼,輕松窺探到她的想法,不屑嘁了聲,說:“沒必要把人想那麽壞。住一個是住,住三個也是住,我只是今晚懶得再給你當司機而已。”

時眉扁扁嘴,忍着沒出聲嗆回去。

總歸是有求于人家,他又答應得還挺利落,那就讓讓他好了。

“姐姐……”

當時眉剛剛挂斷打給院長的電話時,小男孩阿文突然開口,說:“姐姐,你別生我和妹妹的氣好不好。”

時眉微喘了口氣,放軟聲音:

“姐姐沒有生氣,只是擔心你們。不止我,你們知不知道,今晚整個院裏的老師們、警察叔叔包括我身邊的這位哥哥,所有人整整找了你們兩個一晚上。”

“對不起姐姐…我們下次一定不會這樣了。”阿文歪頭看了眼熟睡的妹妹,忍着淚眼,聲音低落地告訴她,“我們沒有不乖,我們只是…只是,只是想去爸爸媽媽的墓園看一看他們。”

時眉心腔猛烈震顫了下。

岑浪皺起眉,透過後視鏡掃向小男孩,問他:“為什麽突然想去?”

小男孩撅起嘴,頭垂得很低很低,過了好半天,才哭着回答:

“因為…因為今天是他們的忌日……”

時眉鼻尖一酸,連忙扭頭看向車窗外,眼底霎時泛紅。

岑浪凝視的眼神掠過她臉上,眉峰緩下冷峭,沒說話,騰出一只手連抽出幾張紙巾,遞給後座壓抑着聲抽泣的小男孩,說:

“別把妹妹吵醒了,明天一早,我跟姐姐陪你們去。”

小男孩立馬擡起頭,猛眨幾下挂着淚的睫毛,震驚問他:

“真的嗎哥哥!”

岑浪輕輕挑眉,有點兒孩子氣地跟他保證一句:“男子漢大丈夫。”

“一言既出,驷馬難追!”阿文趕緊接話。

岑浪笑了聲,“小鬼,學習挺好啊。”

“我在班裏回回都考第一哥哥。”

“這就驕傲了?”

“…那、那倒也沒有。”

時眉放松身子後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飛速掠過的繁茂行道樹,無聲彎了彎唇。

到家以後,已經恢複供電了。

岑浪跟時眉一人帶一個孩子洗澡洗漱,等到哄兩個孩子睡下,俨然是後半夜了。

可能是困勁兒過了,時眉反而睡不着了,索性爬起來拿上岑浪給她的關于男模案的影像資料,來到三樓的家庭影院。

插上優盤,時眉才發現秦婵提供的視頻非常多,她按照時間順序找到第一個影頻,坐回沙發上,點擊播放。

然而,前幾幀畫面的剛一出,時眉就直覺不太對勁。

這…什麽啊?

不會是什麽很恐怖的視頻吧??

她迅速按下暫停。

“看片兒呢?”

這時候,岑浪雙手環胸,懶洋洋地倚着門口扯唇戲谑。

時眉被吓了一跳,等反應過來,心裏當即彈跳出一個想法。

她半趴在沙發背上注視着他,眯了眯眼,狡猾地彎起嘴角:

“岑律一起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