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初夏民宿」規模不小。

六層樓,48間房,靠海而建,裝潢小衆精致,配套娛樂設施一應俱全。這裏沒有其他員工,由一對中年夫妻親手打理經營。

這對中年夫妻,

就是夏婕的父母。

“向陽教授說,想要更進一步走近——”時眉話說到這裏,驀然頓住,跑去門口悄咪咪敞開條縫,探頭出去左右瞄了兩眼,見沒人又縮回來,鎖上門說,

“想進一步走近夏婕,我們可以從她的原生家庭着手了解一下。”

“看來他父母并不知道女兒正在遭受的一切。”她走去窗邊,手指撥弄兩下綠蘿葉脈,不鹹不淡地笑哼一聲,

“還有心情養花兒呢。”

岑浪掀起眼皮,淡淡瞥過牆上挂的小幅油畫,緩慢開口:“別急着揣測,也許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樣悲觀。”

“不,我不是悲觀。”

時眉轉身後靠在窗臺,雙手環胸,語調略諷,“我只是比較現實罷了。”

她的話聽起來沒什麽情緒。

可字面之下,總滲入幾分似有若無的嘲意,乍一聽并不明顯,細品才能覺察到字眼表層根根聳立的尖銳小刺。

父母親情是什麽?

時眉從未體會過,所以不懂。

自幼生長的環境讓她見識了太多無品德、不作為、懦弱自私的所謂“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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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她會有這樣的慣性思維。并非每對父母都可以是子女治愈苦痛的退路,也不是每個原生家庭都能夠成為堅不可摧的強大力量。

這不能怪她。

岑浪明白,眼下兩人在這個話題上暫且無法達成共識,再說下去恐怕只會發生一些不必要的争執。

而他絕對不想跟她吵架。

或者說,如果可以,他只想她多一些開心;如果可以,他始終做退讓的一方又有什麽關系。

只要她開心。

所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面對時眉有了這些情緒,心軟、心疼、心動、草木皆兵,一次又一次地破戒到不像他,一遍又一遍地享受對她的破戒。

還有什麽?

還有妄想占據她夜晚的時間。

再深一點感受她,她的甜美,她的羞澀,她為他哭泣卻怎麽都不肯求饒的鮮活,諸如此類這樣難以啓齒的,卑劣又貪婪的情動。

那麽,這算什麽呢。

這是…

喜歡麽?

他喜歡她,是麽?

“岑浪!”時眉第三次叫他。

岑浪被她驚了下,

也被自己方才的想法吓了一跳,若有所思地從牆上挂畫撤回視線,嗓音低迷地回了聲:“嗯?”

“問你話呢。”

“什麽?”

時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驚訝他居然也會愣神,只好耐心重複一句:

“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岑浪有點沒緩過來,稍擰起眉,稀微困惑地低睫凝向她。一眼洞穿她眸波裏熠動着粼光碎亮的戲谑,笑容頑劣地朝他輕挑眉尾,目光別有深意。

岑浪側偏了下頭,餘光掃及身後唯一的那間浴室,恍然覺悟的一瞬,耳廓倏爾燥起低燒,聲線發澀:

“你先,我出去抽根煙。”

“出去抽?別啊老公。”時眉堵住他,後背貼靠在門上,故意歪頭戲笑,

“我這剛僞造出我們甜蜜度假的樣子,結果你大半夜出去抽悶煙,被人家看到還以為我們‘夫妻生活’不和諧——”

她未及說完的放肆話尾,在他徒然欺身湊近的頃刻,盡數消音。

她被完全困罩在他的影子下。

“我發現你很喜歡對我虛張聲勢。”

岑浪掐起她的臉頰,指腹輕率磨蹭,視線沉甸甸地游移在她臉上,虛聲淡淡地奚落她,

“可惜沒什麽骨氣,每次挑釁完,又自己先犯慫。”

糟糕,

被發現了。

因為清晰體會到自己叫出第一聲老公時,岑浪抵不住她這樣出其不意的撩逗,整個人瞬間僵直身體。

于是她壞心思地想再試一次。

畢竟,沒有什麽事情比從一個缺乏情緒的人身上獲得情緒更有成就感;

更沒有什麽比讓拽冷傲慢的天之驕子展現純情更為罪惡。

無論身體或是情緒,感受他因自己而産生前所未有的變化這種事,

不止岑浪,她也非常享受。

“說誰犯慫呢?”時眉嘴硬反駁。

岑浪扯唇,“你沒有?”

“當然沒有,我有什麽好慫的?”

他點點頭,輕嗤:“好。”

下一刻,岑浪彎腰将人扛起來轉身扔去床上,時眉出于本能向後縮退,又被他不由分說地攔腰撈回來。

“跑什麽?”他勾起尾音。

時眉也知道他每回嘴上放狠,事實上卻從未傷害過自己,索性不躲了。

反倒眯彎眼睑,皙白食指勾住他的衣領,指節一個用力彎曲将他扯近眼前,仰起頭,目光肆意交織他的視線,

“幹什麽,又想吓唬我?”

“吓唬你?”岑浪靡恹懶懶地笑起來,聲腔華美又殘忍,告訴她,“我想我可以不必這麽麻煩。”

時眉似乎沒懂,“什麽意思?”

岑浪鼻尖壓近她,腰腹懸空尚且給她留有餘地,耐着性子低緩解釋給她的詞句卻字字逼人:

“外人以為我們是新婚夫妻,而這裏也只有一張床,既然占盡天時地利,是不是代表無論我做什麽,都沒人理你。”

時眉這次聽懂了。

但她裝作不懂,手指很快從他領口處縮回來,抿唇一笑,跟他玩起斷章取義的文字游戲:

“是只有一張床,所以今晚,你睡地上。”

“老公都叫了,還分床睡。”

岑浪半眯着眼,懶腔懶調地啧一聲,“見外了吧?”

時眉反唇相譏,

“這麽喜歡聽我叫老公呢?”

“喜歡啊。”他接得十分迅速。

大抵沒想到他如此直白,時眉驀然怔忪,愣愣地眨顫幾下睫毛,身體旋即被他往懷裏帶近了些,聽到他說:

“來,再叫一聲。”

時眉咬咬牙,愣是沒敢出聲。

“怎麽,叫不出來?”岑浪低淺地笑了聲,眼神落在她唇上,好心提醒,“需要我幫你做些什麽嗎?”

深知他眼底浮動的笑意帶有怎樣的戲弄,戲弄她只會虛張聲勢,戲嘲她被他說中一樣又在犯慫。

時眉有點被他惹毛了。

她用力一把推開他的身子,從床上站起來,悶頭找好換洗衣物,默不吭聲地拎着東西朝浴室走去。

岑浪以為她會變乖。

不過。

不過他忘了,

魔女的短暫性犯慫只是在衡量利弊,她非但不會變乖,還會睚眦必報。

“我很好奇,你能幫我做什麽?”

走進浴室的前一秒,時眉忽然停下來,轉過身,眼波濕潤地反問他,

“幫我洗澡麽?”

她揚起嘴角,半譏半嘲地輕輕笑了一聲,紅唇微動,這樣告訴他:

“敢你就進來。”

音落,她回身邁入浴室,反手推上門,卻沒有落鎖。

不,不是沒鎖。

是過了三秒,浴室的木門又被人從裏側扭開,專門為他留有一道充斥挑釁意味的縫隙。

她居然這樣明晃晃地,晾曬邀請。

沒多久,裏面悶悶沉沉地傳出水流聲,春光無度,是釣他犯罪的餌料。一如倒挂進皮肉的鐵鈎,拖扯着他。

如果他不屈服,就會痛苦。

岑浪必須深深緩喘一口氣,吞下痛苦,壓制渴望,他拿上煙走出房間,在經過浴室之際“哐”一聲狠狠帶上門。

仔細分辨水流聲中,

有時眉接連幾次慘烈敗北之後,

首戰告捷的輕笑聲。

……

潮浪鹽浸星月碎裂的光斑,绮麗灌漫,蘸着腥潤夜風的餘溫,層層湧宕。

姿态萬變似銀河長明,永不凋零。

沙灘上留有一艘觀賞性的老舊船只,岑浪慵懶靠坐在甲板,吸燃煙身,拇指随意滑動着手機。

倏然間,一則八卦新聞的報道标頭,瞬時紮入岑浪的視野中心。

他隐隐皺起眉。

——《豪門暗湧,港廈“小三浪”或将迎來“太子繼位”》

岑浪成年後便在外游學,回國後也是直奔律所。從小到大,在他與集團之間,與真正商界戰争之間,始終隔着父親岑祚舟作為保護屏障。

關于他無心家業這點,岑祚舟心知肚明,對此也一直是睜只眼閉只眼。

但就算如此,

就算岑浪從未經手集團業務,

他也清楚,壹浪集團公關部具有怎樣絕對不可小觑的實力。

一家區區八卦媒體,若非得人默許之下,又怎麽會在壹浪公關部的眼皮子底下被指名道姓登上報道。

而事關壹浪,有資

格談“允許”二字的上位者,除了他的父親以外,

再無他人。

坦白說,盡管岑祚舟對待岑浪的教育事必躬親,且方方面面都十分嚴格。但只要不涉及原則性問題,他從不幹預岑浪的自由與個人生活。

這也是為什麽岑浪回國,不必特意告知岑祚舟的原因,并非關系不好,而是父子間早已達成的默契。

所以上次,岑祚舟來家裏特意強調讓他回壹浪,岑浪就覺得有些奇怪。

現在甚至利用輿論,更不正常了。

岑浪掐掉煙,退出新聞界面,點進通訊錄撥下一串數字號碼。

不過兩聲,電話很快被接聽:

“喂,少爺。”

岑浪擡眼望着遠處探不見邊際的海平面,微頓了頓,緩緩開口道:

“石瑀,我爸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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