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那是成澈予第二次見到女孩。

彼時,他在一個雷電交加的午夜,接收到來自“教授”的單線命令。

要求他,處理掉女孩。

成澈予跟随教授太久了。

久到有時連自己也會恍惚,恍惚覺得,他是教授潛行在永夜中的一道暗影。

身為暗影,這些年他為教授處理過很多人。男人、女人、富人、窮人,甚至包括外國人。這些人是好是壞、是美是醜、是年輕是年邁,對他來說,絕無例外。

拿錢辦事,一視同仁,絕不動搖或憐憫,這是他的規矩。

而相比之下,處理掉一名毫無反抗之力的女孩,實在是,太輕松了。

他來到那間專門用于做“處理”的地下室,神色孤清,眼神冷視着蜷縮在角落裏的女孩,語氣漠然地警告說:

“別哭,別喊,別求饒。如果你聽話一點,我可以讓你離開得不那麽痛苦。”

這是他處理前的慣用臺詞。

他想過,倘若被處理者真如他所要求的這樣表現乖順,他是可以一刀解決的。

他刀法精準,手速迅疾,

的确還來不及感受痛苦,便已喪命。

但,事實上往往并不如意。迄今為止,在他處理掉的那麽多條人命裏,從沒有人真正聽從他的勸誡。

求生欲的本能,通常總會讓人亂抓稻草,以為從教授手中換到他手下,就會出現一次新的希望與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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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太多人哭着向他求饒了。

尤其是富人。

這讓成澈予非常反感。而如果他生氣,就會影響他刀法與手速的發揮,因此從未有被處理者享受過一刀斃命的“優待”。

他以為這次也不例外。

他從後腰掏出銀色匕首,利落出鞘,迅速而靈活把轉在指尖,動作娴熟。

姿态看上去有點百無聊賴,

倒像是在等待求饒。

但這次,真的是個例外。

女孩沒有求饒。

一聲都沒有。

她靠着牆蜷坐在那裏,手腳被捆,身上還是穿着七天前,成澈予初見她時的那件白色連衣裙。只不過當時很幹淨。

現在,被撕裂得殘破不堪。

地下室光線黯淡,但還可以勉強照清她。女孩被侵犯得很慘重。臉上、脖子上、手臂上一切看得到與看不到的地方,都是淤紫發青的斑痕。雙腿挂着血。

女孩看上去很憔悴無力。

但沒有哭。

她漸漸擡起頭,臉色蒼白,眸底敷滿血絲,眼神微微倉皇地看着他。

她似乎有點難免的懼瑟,

可并不脆弱。

當成澈予想當然以為她會開口說一些,令他聽膩了的求饒話時,不料,女孩輕轉眸波,視線定落在他身後那架破舊的鋼琴上,聲音柔啞地問他:

“哥哥,你會彈鋼琴嗎?”

“什麽?”成澈予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女孩仰起頭,安靜地看着他好一會兒,片刻後,向他提出央求。

不是央求他放她一命。

而是央求他:

“殺我之前,我能不能聽你彈一首曲子呢,哥哥。”

指間玩刀的動作停下來,成澈予冷冷皺眉,反問的口吻摻染淩厲:“你怎麽知道,我會彈?”

“我聽到了。”女孩仿佛對他逐漸褪卻一點懼色,與他目光直視,說,“七天裏,我聽到你彈了三次,那首曲子。”

也對,教授的房間就在樓上。

七天裏,他為教授處理掉三條人命,每結束一次,都彈一曲,以這種荒誕不經的藝術形式向他彙報,任務順利完成。

“你知道,那首曲子?”他還是意外。

女孩竟然笑了下,眸光澄亮得灼人眼,篤定地回答他:“《綠袖子》,一首家喻戶曉的英國民謠曲。”

成澈予眉頭蹙深,視線充斥審量地盯視她,感受到有沉甸甸的石子砸入心腔。

或許是以為他不屑于這樣做。

“沒關系的,哥哥。”女孩略微低頭,抿了抿唇,放輕了些聲音說,

“我只是想告訴你,低音譜號第一行第二小節的最後一個音符升do你彈錯了。以後記得要彈黑鍵。”

成澈予稍愣,下意識問:“會彈鋼琴?”

大約聽到“鋼琴”二字,女孩重新擡起頭,雙眸登時放亮一瞬,淺淺彎唇:

“我是專業的,哥哥。”

為什麽她要一直叫他“哥哥”?

為什麽會有人在臨死之前,還有餘力糾正他的錯誤音符?

為什麽不哭鬧、不喊叫、不求饒?

成澈予在這時候走近她眼前,緩慢半蹲下身,調轉匕首方向,用刀刃挑起她的下颚,眉眼冷鸷陰婺,問她:

“你不怕死麽?”

“怕。”女孩掀眸凝向他,細眉彎彎,說,“但生死天注定,人還是不要太勉強。”

成澈予冷笑一聲,語調微嘲:“年紀不大,活得倒挺通透。”

“謝謝,活得通透是我的衆多優秀品質之一。”女孩坦然輕笑。

“行,我就成全你。”

下一刻,成澈予擡手持刀刺向她。

女孩迅速偏低下頭,緊緊閉起雙眼,整個人像是做好了随時赴死的準備。

但,意料之中的痛意沒來。

“叫什麽名字。”

成澈予飛快落手,那個剎那,鋒利匕刃在捅刺向女孩的霎時被調轉軌跡,死死束縛在她身上的繩索被驟然挑斷。

女孩重獲自由,回答:

“方靈溪。”

……

“方靈溪沒死,是麽?”

審訊室內,談話進入到這次會面的結尾時刻,岑浪站在他對面,雙手撐着桌沿,眼色鋒銳地剖析他,

“人在哪兒?”

成澈予沒想過會被他這樣輕易揭露,像是被觸到雷區,他神情冷厲,手铐猛地砸落到桌面上,言辭激動,說:

“別白費心思了,告訴你,除非教授死,否則沒人能找到她!”

那就證明,方靈溪确實還活着。

一句話,

暴露出兩條信息。

岑浪笑了,“所以是誰把她‘送’給教授的,是你麽?”

他有意說出這樣的刺激性用語,

為的就是,激怒他。

而事實證明,岑浪賭對了。

“當然不是!”當一個人遭受到極大的侮辱或委屈,就會在瞬間調動全部注意力來為自己辨明,從而忽略對方問話的用意。

就像現在這樣。

他仿佛不能接受這樣的污蔑,急于為自己辯解,告訴岑浪:

“是姓許的。”

岑浪敲叩桌面,

“你打算繼續跟我打啞謎?”

成澈予吐了口氣,舔唇道:

“是許昌良。”

……

“許昌良?”

辦公室,時眉聽到這個名字,感覺有點陌生,“梁隊有查到這個人嗎?”

“港廈商會的會長,之前也是他派人綁架你。”岑浪遞給她手中的美式。

時眉接過美式,眉尖輕蹙,若有所思地重複自喃道:“港廈商會……”

這時候,她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麽,捉住岑浪的手臂問:“港廈有幾個商會?”

岑浪低眼一瞥,順勢反握住她的手,默不吭聲地踢上門,淡淡勾唇:

“很多,想到什麽了?”

“那叫「港廈商會」的商會呢?”

“只有一個。”

“就是許昌良的那個?”

“沒錯。”

“……”

時眉立刻跑去岑浪的檔案櫃前,拉開門,仰起頭,視線依次逡巡過整齊歸置在夾層櫃中的檔案名稱,邊告訴岑浪:

“今天秦婵來找我,她跟她老公離婚了來委托我打官司,她說她發現好幾次她老公在手機上看女大學生的視頻。”

“重點是,她提到她老公是這個港廈商會的會員之一。”說着,她總算找到了夏婕案的資料文檔,伸手拿下來迅速閱覽,直到翻至其中一頁,朝岑浪招招手說,

“你看,徐嘉合突然不對夏婕動手,改為精神層面的控制是在半年前,而他居然也是那個時候,加入了許昌良的商會。”

岑浪眼速飛快地浏覽過她手中的資料,略微沉吟,片刻後,回憶道:

“今天我在會見成澈予過程中,他承認了「社團聊天案」裏面的八名受害女大學生,除去精神失常的三人以外,其餘五人都被他親手殺害。”

時眉合上文件,擡頭看他。

岑浪眯起眼,繼續道:“一個背負了五條

命案的連環死刑犯,多一條或再少一條對他來說已經無足輕重,他沒必要撒謊。”

“那這麽說,章老師的确是自殺?”

時眉聽懂了他的意思。

“是自殺。”岑浪轉身松懶倚靠在櫃前,半垂着眼,話鋒一轉,“也不完全是。”

“這是什麽意思?”時眉有點不懂了。

“精神控制屬于心理學犯罪。之前在幫夏婕的時候,我就一直有個疑問,依照徐嘉合那個智商,如果他會玩心理,就不會對夏婕用迷奸和裸照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也不會等到半年前才表露。”

岑浪稀微低頭,指尖撫了撫鋒淩眉尾,思忖道,“一定是有人教他這麽做。”

“而他使用精神控制的時間跟他進入港廈商會的時間一致,也就是說,”時眉倒像是被他的話啓發到,立馬接話說,“教他使用精神控制手法的人,就在這個商會裏。”

岑浪挑挑眉,點頭:“或者說商會裏,有人非常精通心理學。”

“心理學…教授……”時眉咬唇思考。

“還有個事兒。”岑浪倏爾在這時想起來什麽,眉骨微擰,說,

“成澈予交代,他殺害那五名女大學生的所使用的同一作案手法,是僞裝成家政清潔工上門服務。”

“家政?!”時眉有點兒被雷到。

“嗯,同時他還交代了他所隸屬的那間家政公司,叫「Z.Z&HomeCleaning」,簡稱「Z.Z」。”岑浪擡手撫住後頸的棘突,來回活動幾下脖子,下結論說,

“我懷疑這個家政公司,極有可能跟許昌良的商會脫不了關系。”

時眉正想開口說什麽,徒然,岑浪的手機猝不及防地響起來。

岑浪掏出來,瞟了眼接起:“梁隊。”

聽到是梁銘,時眉口型問他:“怎麽了?”

岑浪低睫睨着時眉,但注意力仍放在與梁銘的通話上,那端通知了一些消息給他,很快,岑浪喜怒難辨地淡聲應道:

“好,我知道了。”

電話挂斷,時眉迫不及待地追問:“梁隊怎麽說?有什麽進展嗎?”

“家政公司查到了,确實在港廈商會名下。我沒猜錯。”岑浪告訴她。

“這勉強算個好消息。”時眉仔細觀察着他的臉色,總覺得還沒完,又問,

“還有壞消息嗎?”

“梁隊的人剛剛接到報案,發現一名女性死在「壹號公館」附近。”岑浪眸色冷凝,些微沉默了下,補充道,

“死者身份,是家政公司的法人。”

“蛤?!”時眉驚愣一瞬,“咱們才剛查到這條線,法人就死了,這也太蹊跷了。”

的确是,說不過去的蹊跷。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涉及到刑偵邏輯學的破案流程,屬于時眉的盲區,但證據又是法庭辯護的關鍵,她一時有些沒了主意。

不料,岑浪反倒微彎唇畔,不慌不忙地從辦公桌旁的抽屜裏取出一封金色賀函,在時眉眼前輕晃兩下,語态痞氣:

“警方有警方的辦案套路,律師有律師的取證手段。”

時眉不明所以地拿過來,打開一看,發現這居然是一封邀請函。

一封游輪晚宴的邀請函。

舉辦方:港廈商會

邀請人:許昌良

“你這、這從哪弄來的?”時眉低頭認真看了兩眼上面的受邀人姓名,不自覺念出來:“誠摯邀請壹浪集團總裁岑祚舟先生……你居然偷岑先生的邀請函!”

岑浪不滿地低啧一聲,糾正她:

“身為一名執業律師,注意措辭啊,什麽叫偷,我這是‘臨時借用’。”

時眉:“……”

“怎麽着,想不想去?”岑浪問她。

時眉訝然:“我也能去?”

“怎麽不能。”岑浪歪了歪頭,雙指輕彈賀函,吊兒郎當地提醒她,“這上面不是說了,每位來賓可攜帶、且僅可攜帶一名女伴共同登船赴宴。”

超大型游輪晚宴诶。

有情報拿,有吃有喝,還能有絕美港江夜景欣賞。那當然是,不去白不去。

“去,為什麽不去。”時眉拿着賀函扇了扇,眼尾上挑,想也不想一口應下。

“想去也可以。”岑浪伸手勾住她的腰,旋即将人按在檔案櫃前,低聲要求,

“親一下。”

時眉吓了一跳,雙手抵在他胸膛上,小聲控訴:“瘋了你,這裏是律所辦公室。”

岑浪挑起唇,懶得跟她廢話,牢牢扣緊她的身體低頭強吻她,唇舌卷纏,熾灼猛烈地逼迫她體會頭暈目眩的稠甜。

時眉很快屈從于他。

雙臂軟綿綿地圈攬上他,欲圖回應他,讓他更深切地感受自己。

然而,岑浪卻倏爾放過她的唇,揚手掃開桌上的文件,旋即直接将她抱離地面,讓她坐在桌上,啞着嗓問:

“所以時律師,打算什麽時候公開我們的關系,給我個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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