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深夜,港江大橋下。
岑浪折身靠坐着超跑引擎蓋。
橋底橘燈昏晃,月色如寒霜鹽浸般沁溶封層,一個挂天,一個淌落江面。光絡疏疏淺淺地游離,細密布局,傾斜失真。
他半邊肩脊堕隐至暗影中。眉骨鋒利銳淩,敷彌寒意,眼睫半遮淡漠神色,收束眸底寂冷森涼的流光,稀微迷茫。
整個人陷入一種陰郁與孤清的平衡。
爆珠煙捏夾在指尖,他頹懶偏頭,薄荷味煙絲吸卷鼻腔,灌漫入肺,回散吐出時薄唇輕翕,習慣性眯起下眼睑。
岑浪獨自坐在這裏幾個小時。
除了放空,什麽都沒做。
父親的話還在重複不歇。
……
如何會毫無端倪呢。
畢竟偶爾,也還是會偶爾有那麽幾次,但凡身邊朋友見過岑祚舟,都會發自內心地來上一句驚嘆:
“那真是你爸嗎?”
“太年輕了吧。”
“一點都不像。”
畢竟他的“母親”杭露侬,如昙花一現般只是短暫存在了一下,又很快消失,算算年齡甚至比岑祚舟還要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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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身為父親,作為家人,岑祚舟與岑家待岑浪實在憐愛十分,方方面面,無微不至,外界傳言根本到不了岑浪這裏。
而岑浪也沒有任何理由,懷疑身世。
直到三日前,那則“棄嬰”新聞爆出。
岑浪還是看到了。
起初抱以冷嗤的态度,認為這種旁門左道的小道新聞不過是靠着标題占噱頭,壹浪百年根基屹立至今,又怎麽會因為一則毫無根據的新聞而致使股價動蕩。
正确的做法應該是先置之不理,任由其發酵,等天一亮命令法務部直接出動,告得對方公司毛都不剩,以儆效尤。
始料未及的是,
鼎沸輿情兩小時內被撤得幹幹淨淨,
這代表,壹浪出手了。
岑浪在那一刻,首先想到的是前不久爺爺特意叮囑的一席話。
越想越奇怪。
他打電話給石瑀,問岑祚舟出差是否回來,得到的回答是父親乘坐私機趕回。
他記得他原本是五天後才回的。
更奇怪了。
所以他問:
“我是棄嬰麽,爸。”
“不是。”岑祚舟不曾猶疑,放下筆,目光肅卻注視着他,不容置喙,
“只要我活一天,你就不是。”
“那麽,您這句話的意思,”岑浪舔舔唇,倏然感覺喉嚨裏往外滋冒尖銳刺紮的碎疼,連吞吐的字詞也灼染一點苦意,
“我原本真的是……”
“你是岑家的孩子。”
岑祚舟沉聲截斷他的話,起身,與年輕氣盛的兒子對立而站,這樣告訴他,
“對于這件事,我的态度,家裏人的态度,我想我們今天已經在記者會上表現得足夠明顯。”
岑浪驀然微窒。
這才恍然頓悟,原來岑祚舟提前退任,召開百名記者會,全家上陣的理由,
是為了替他立明身份。
“岑浪,老爺子說得沒錯。”岑祚舟視線微斂,平靜凝睇着他,說,“想頂起壹浪,你必須做到無所顧忌,無所畏懼。”
“當然,”他話鋒一轉,“你不是小孩子了,我沒有權利單純為了保護你而對你隐瞞有關身世的真相,如果你想——”
“不必了。”這次由岑浪主動打斷。
比起倫理血緣這種東西,此時此刻,在得知對面的男人與自己沒有任何生物學上的關系,岑浪更想知道的是:
“我讓你失望過麽,爸。”
“從來沒有。”
素來吝啬于表露情感的男人,在這個瞬時,不曾有半點猶疑,口吻正色,
“你是我的孩子。無關于你平庸或者優秀,也不論你取得多少成就,我只要你健康,平安,正直,對弱者抱以憐憫,對他人秉持紳士素養,對生命懷有敬畏心。”
“這是我一直以來對你的教育,而你時至今日,做得很好。”
岑祚舟略微勾唇,眉骨松動,眼色淺淺稀釋慣有的漠然寡冷,低淡輕笑,
“我為你驕傲,岑浪。”
……
江面返寒起霧。
一陣鈴音驀然叫醒他,思緒回籠,岑浪掏出手機,瞥見來電顯示,唇角微彎。
“喂,寶寶。”他嗓音有一點啞。
“浪浪,你怎麽還沒回來呀,我都等你等困了。”時眉在電話那端哼唧着。
岑浪瞟了眼腕表時間,掐滅煙蒂,收拾好情緒,直起身開車門坐進去,低柔哄她:“先睡,10分鐘到家。”
岑浪果真在十分鐘趕到家,進卧房時看到時眉已經睡下了,只在門口處為他留了盞小紫燈,仿佛是替代她等他回家。
懶懶挑眉,擡手關掉小紫燈。
擔心會吵醒她,岑浪放輕動作,去衣帽間随手挑了兩件換洗衣物後,特意去卧房隔壁的主浴洗澡洗漱。
回來時,他走到時眉那側的床邊,半彎下腰,輕輕親吻她的額頭,而後正欲起身離開,下一秒,倏然被時眉雙手摟住脖子,用力往下一扯,吻了上來。
時眉挑起壞笑,趁岑浪沒設防直接将他整個人拽到床上,翻身壓坐上去,伏低頭,溫暖柔軟的舐吻落在他眉尖,眼尾,鼻骨,唇線,下颌,喉結……
她如一尾纖巧濕滑的魚,
緊密擦蹭,熏着烏梅濃郁靡稠的香,盈潤微黏,逼迫腎上腺素激湧詭異而愉悅的欣快感,唇舌丈量他,收起齒尖,讀取情人之間私密而不可說的愉悅趣味,熱烈得發燙。
她還在追逐,
還沒有舍得停下,
然後,嘗到了一點,很奇妙。
暗紋格窗開敞了半扇,夜風低旋,撩起薄軟虛飄的窗紗,透出澄亮玻璃。
地燈殷殷晃晃地漫上來。
光絲交織彌罩在玻璃上,擦亮一角,岑浪修長骨感的剪影清晰泅渡在上面,描勒出堕沉欲色的非人美感。
角落加濕香薰器袅娜運轉,噴薄水汽,氤氲蒸霧,勾纏“沙沙”抽絲的白噪音。
白噪音下,
摻入一道細微的嘬響,
一聲岑浪的重喘。
——三重奏。
氣氛催拉燒燃到難以描述的沸點。
岑浪皺緊眉,感覺無處遁形。
此刻她的體溫,她的氣息,她的貼觸彷如收縮瘋長的絲線,一點點幅度微小的動作都死死撕扯着神經,炙烤他的理性。
可事實上,她也只是嘗到一下而已。
岑浪咬死牙關,在她好奇心勃發後想要繼續深入探究之前,迅速出手拉她上來,單臂箍緊她的腰肢,低垂着睫,拇指狠狠蹭走她唇上的濕亮水漬,“時眉——”
沙啞尾音卻被她吞入口中。
一如幾秒之前,
她也是這樣品嘗他的。
岑浪立刻深切回吻她,唇溫交濡,舌尖壓抵碾擠,挑抹她上颚後方的微涼軟肉,細數她的甜膩,激惹出她的顫瑟,鼻腔溢出軟音輕哼。聽起來缺乏疼愛。
這場舌吻結束在很長時間以後。
“用了我的沐浴露?”時眉摟緊他,氣喘籲籲地趴在他肩頸處,深嗅了下,戲笑,
“身上都是我的味道,還不給我嘗?”
她低頭惡意收緊牙齒,在岑浪嘶聲沉沉的悶喘音節裏,賜給他一個整齊完滿的牙印小圈在他左肩偏後點的位置。
好似标記域地般蠻橫。
“跟我玩欲擒故縱啊,岑浪。”
她笑得狡猾又風情。
岑浪眸色萎靡,極力克制心底瘋狂惡劣的沖動,精瘦指節順勢掌控她的身體,淺淺撫觸,似有若無地移動。
輕易發覺她腰下,什麽都沒有。
時眉輕蹭了一下。
他不自覺指腹收力,攥得她生疼,在她忍不住喊叫的時候,被他兩指勾夾住舌尖,反複逗弄,啞着嗓低嗤一笑:
“所以,你就是這樣等我等困的?”
時眉到底還是壓不住羞赧,捂上他的嘴,讨好般輕力咬住他的指尖,舔了下。
舌尖“啵”出一聲響。
就像玻璃上投射的那樣,
他們重疊時那樣。
低劣的情緒逐漸占據上風,令他從來情緒冷薄的眸色溢足駭人的貪欲,放開的進展有些兇,指腹凝結熾灼皮膚的熱度,殘遺下斑斑點點的淤痕。
而時眉卻怎麽樣都沒有求饒,不躲閃,不逃離,不退讓,反而更柔軟,更破碎,也更熱情。又純真,又孟浪。
她叫他的名字,輕聲耳語:
“岑浪…”
“疼了?”岑浪憐
惜挑開她嘴角的發絲,親吻她的臉頰,聲色低迷。
而她沒由來地,在這個情調下,這個情緒下,他的控制下,告訴他說:
“我永遠不會抛棄你。”
他徒然僵滞了下。
時眉努力地抱住他,鼻息碎顫,趴伏在她耳邊,勃發的情欲貫穿肢體末梢,令她頭暈目眩,仍要艱難開口:
“不論你是誰的誰,我都只要作為你的你,聽懂了嗎,岑浪。”
棄嬰那則新聞,她當然也看到了。
于是告訴他醞釀許久的這句話,要他明白,無關于他來自哪裏,背景如何,出身高貴或賤若草芥,她時眉所要所愛的,只是岑浪而已。
只是岑浪這個人,而已。
故此在這份感情裏,
至死不渝的哪裏只有他。在他給出的偏袒,寵溺,忠誠這些既定條件下,
她所回應給他的,是對等的無暇。
他們是,相愛在無望未來下的瘾性情人。對愛情保持新鮮感,對彼此充滿探究欲,成瘾性的情人是絕對不會分手的,因為他們癖性相投,瘾症讓他們徹底浸溺。讓他們太過堅決。
“好。”岑浪在這短暫片刻裏收起攻擊性,溫柔黏連地親吻她,喑沉視線穿透昏聩光影與她接觸,指腹狩獵她的鮮嫩與緊致,低啞嗓音落在她脖子上,發出輕微震動。
“那我們到死,都別分手。”
如果不是事先約了向陽,昨晚被硬生生磨到後半夜的時眉,絕對要癱一天的。
這是她第二次來港島大學。
第一次是為了夏婕。
這次,是為了方靈溪。
不知道是否真的巧合至此,當梁銘提及方靈溪在出事前是港島大鋼琴系的學生時,時眉第一時間想到了一位熟人。
“向陽教授。”
時眉揚起嘴角,伸手朝不遠處款款走來的男人打招呼。
男人一身白色西裝,衣冠精致端整,氣質溫儒,眉眼斯文清隽,笑道:
“今天我沒課,不如去我那裏坐坐?”
這位名譽滿身的心理學博士,
雙學位中,其中之一是犯罪心理學,
資歷頗豐的心理醫生。
同時,還是一名被衆多名校哄搶、炙手可熱的、在校授課,
心理學教授。
向他咨詢“精神控制”與“催眠殺人”,
當然是再合适不過了。
“好啊,那就打擾您了。”
時眉一口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