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所謂‘精神控制’,心理學上也被稱為‘心智控制’,主要通過瓦解受害者的自我認知,壟斷、束縛個人思想,摧毀受害者原本的三觀世界,同時為其灌輸一套全新的理念觀。”
向陽遞給時眉一杯熱茶,緩聲道,
“控制者可以通過這種手段操縱受害者,使其形成依賴,從而長期‘服務’和‘效命’于控制者,最終淪為對方的工具。”
“‘服務’…‘效命’……”時眉輕垂長睫,指腹輕輕摩挲過瓷杯雕飾的紋理,思忖道,
“也就是說,這種精神控制的側重點是強調受害者的‘自願性’,通過控制者的操控行為,讓受害者‘心甘情願’地被馴化。”
“可以這樣理解。通常來講,如果控制者對一個團隊人員使用這種手段,那麽就如理論上所說的使整個團隊變為‘工具’來謀取利益。”
向陽輕輕彎唇,淡聲補充,
“但倘若控制者花費時間,耗費精力去持續專注性地針對某個人進行精神幹預,與其說是想将對方變成‘工具’……”
他略微停頓,“不如說,是将受害者當成一部‘作品’來對待。”
“作品?”時眉被這個詞震驚到。
向陽有多敏銳,一眼洞穿她的微表情,語氣溫和地問:“覺得很殘忍?”
時眉隐隐蹙起眉,默了下。
“一般情況下,實施精神控制需要許多特定的條件,比如控制受害者的時間、人際、生理環境、接觸外界的信息;又或者壓抑受害者個性化的行為與态度等等。”
向陽擡起手,指尖輕緩撥轉桌面上的蛇盤沙漏,玻璃球翻轉兩周半,綠色流沙随之滲瀉狹窄管道,發出輕微細響。
“當這些特定條件被一一滿足,受害者将陷入控制者為其獨設的精神世界,在這個世界裏,無需暴力鞭笞,不必強制。”
男人的聲音落下,溫隽又斯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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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者不會意識到自己正在被吞噬思想領地,只會認定控制者是唯一可以依傍的存在,同時因為恐慌失去控制者而心生不安,這種情況下自會傾心服從。”
時眉不自覺望向桌上的沙漏。更準确的,是望向漏盤上的青綠蛇身。
小蛇攀纏勾繞,小幅度幽蕩晃曳,當視線無意識與那雙蛇眼相對交觸,時眉恍惚中走了下神,聽到男人的溫柔诘問:
“你會感覺痛苦麽?”
“又或者,倘若沒有外力幹擾,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一種自我防禦的夢境,夢裏沒有令你不愉快的事,反而……”
“不對,不是這樣。”時眉忽然出聲打斷,移眸看着他,毫無遲疑地重複,
“這樣是不對的。”
向陽微偏頭,挑眉注視她。
他的目光非常柔和,像金光霞帔下第一波沐浴晨熙的早茶,葉瓣上凝結水露,溫度稍涼,留香潛滋暗長,不沾浮俗。
“哦?”他似乎笑了,“那麽你評判對錯的标準,是什麽?”
時眉直勾勾地回望他,仿佛是從上一秒的分神中醒過來,眼波剎那清明。
她沒有規矩作答這個問題。
“我為什麽要被控制?”
而是搶奪主動權,下颚輕揚,嘴角挑起微妙弧度,出其不意地反問:
“精神幹預這種惡劣行徑的存在,本身就是錯的,不對嗎向陽教授?”
“當然。”向陽指尖點住漏盤之上的蛇頭,玻璃球打橫停滞,蛇身止住搖擺,他倏然眼梢彎沉,毫不吝啬地誇贊,
“所以你瞧,精神容量足夠飽滿才能使一個人的心智堅定不移,才不會給他人可乘之機。很顯然,時律師與小浪都是這樣堅若磐石的人。”
時眉笑聲附和。
卻沒忘記多留意一眼那枚蛇盤沙漏。
唇角弧度微斂。
如果不是她的錯覺,那剛才從蛇盤沙漏晃蕩走沙的一瞬起,對面這位心理醫生應該是在試圖對她進行催眠。
而讓她得以即刻醒悟的,
是手機的一聲震動。
是岑浪的微信。
當她想起下午出門前,跟他發生過一點小小的不愉快時,整個人當即就醒了。
這時,時眉餘光瞟見窗外走廊經過的高瘦身影,向陽仿佛也在同一時間發現,輕輕笑起來,調侃道:
“看來比起我們上次見面,你們的關系已經從同事跨去另一個發展方向了。”
時眉并不遮掩,回以戲笑:
“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展露情感上的全部忠誠,不知道這是不是也算某種精神層面的控制呢,向陽教授。”
向陽稍頓,沒有立刻接話。
下一刻,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機響起鈴聲,向陽拿起手機,對時眉表示抱歉後,接聽電話。
對面的人似乎在向他彙報什麽。
很快,向陽面色平和地回答:
“家裏進了兩只蟑螂,麻煩家政公司派一名清潔工來處理一下。”
時眉耳廓輕動,沒有過多表露什麽,低頭挪移手指回複微信。等向陽挂斷電話,門外傳來禮節性的敲門聲。
是岑浪。
“請進。”向陽回應。
岑浪這時候從外面推門走進來,視線無聲凝向時眉,片刻後稀微撩眼,對向陽稍稍欠身,聲線隐有對師長的尊敬有禮。
穩淡喚他一聲:“教授。”
向陽笑着點點頭。
時眉沒看他,也沒吭聲。
向陽自然洞悉到兩人之間的微妙氣氛,起身輕笑揶揄道:
“我等下
出外診,就不多留你們兩個了。”
分別前,向陽從抽屜裏拿出一袋文件遞給岑浪,拍拍他肩膀,言辭中暗含欣賞與稱贊成色,深意告訴他說:
“恭喜你,心理學博士學位申請通過了,現在是時候到你做選擇,繼續學業還是,繼承家業。”
兩人走出私人心理診所,時眉滿心都是向陽臨走時的話,一早忘了跟岑浪之間的小別扭,擡頭詫異地問他:
“你的博士學位怎麽會申請心理學?”
就算要繼續深造,
他的專業也應該是攻讀法學啊。
“你為什麽生氣?”
岑浪卻直截了當地反問她。
時眉被他問懵了下,“生什麽氣?”
岑浪微微歪頭,邁步走近她,略低下腰身與她目光齊平,仔細觀察,喑黯眼神不放過她任何一寸的微表情,說:
“出門不要我送,打電話不接,微信只會一個字,剛才也沒有理我……”
他單掌掐起她的臉頰,拉近眼前,薄密烏沉的黑睫垂斂下來,低聲追問:
“說說,到底氣我什麽?”
岑浪不提這茬時眉忘了也就那麽算了,偏他凡是都要打直球,這麽一問時眉想起來,又有點不爽了,也懶得跟他兜兜繞繞,開口就是:“你今早上——”
“我今早上做完沒抱你。”
在她給出回答之前,得到前句提示的男人倏然猜出正确答案。
一語中的,一點即透。
岑浪眼梢微揚,指腹摩擦她細嫩臉肉的幅度伏藏痞氣,慵懶勾着笑,“是麽?”
是的,就是這個。
但不至于……
夕陽西下的,大庭廣衆的,人來人……倒也沒有人,他們在拐角處。
時眉頃刻耳根熟紅,慌忙伸手想推開他的身子,不料岑浪更快預判到她的反應,另一手牢牢箍住她的腰,感受到指下她愈漸升溫的臉頰,他松散挑眉,問:
“就只是因為這個?”
“那不然呢!”時眉被他掐着臉,兩側柔嫩臉蛋擠向中間,唇瓣嘟起來,聲音含混地不滿控訴:“說好……要先貼貼的!”
岑浪像是被她逗樂,指尖一松,瘦削指背替她輕力揉着臉,失笑解釋:
“你當時出了很多汗寶寶,怕你不舒服,我想先幫你洗幹淨。”
落在她腰上的手掌輕輕收力,指腹似無若有地撫觸過她的小腹,傾身湊抵在她耳際,沉着嗓提醒她:
“畢竟快到你生理期了,要注意些。”
上個月臨近生理期那次,結束後,時眉完全動不了。岑浪抱她,她不給抱,背也不肯讓他背,怎麽哄她就是不要動,愣是撒嬌耍賴地扯着岑浪一覺睡到下午。
結果就是,
姨媽會平等地懲罰每一個不重視她的女人,時眉“榮幸”地感受到痛經的絕望。
現在回想起來,還能狠狠打個哆嗦。
其實時眉本來也沒有多生氣,不過是想跟男朋友的嬌嗔心态,但随便耍一下小脾氣,也能得到岑浪這樣認真耐心的解釋,又怎麽會令人不開心呢。
“是…嗎?”時眉佯作質疑地眯眼問他。
岑浪低頭笑了,逼近一步,
“早上結束我有沒有第一時間親你?”
“好像有…”時眉被迫後退。
“洗完澡是不是抱着你睡的?”
“好像是…”時眉又退一步。
“按照你的要求,親一下才能出門。”他将人逼到牆角,懶淡低眼,反客為主,
“你今天出門,親我了麽?”
“我親——”
“不許說謊。”
“…沒有。”
岑浪滿意地勾起唇,緩緩站直身子,雙手插兜,吊兒郎當地看着她,說:
“那怎麽辦呢,時律師?”
一句不顯而露的威脅話。
時眉四下掃視兩眼,瞥見沒人,伸手摟上岑浪用力親吻一下他的臉頰。
離開時,看到他臉上清晰印落的完整唇印,時眉眯起眼,像是在欣賞自己的“作品”,輕啧一聲:“寶貝,你買的這個口紅色號還真挺不錯的嘛。”
岑浪順勢扯住她,擡手搭上她的肩攬着她走,眼色倨傲不羁,懶腔懶調地帶點小得意,下颌稍揚,嘁笑:
“我的眼光什麽時候出過錯?”
時眉忍着笑:“驕傲之前,你确定不把臉上的口紅印擦掉嗎?”
“擦什麽,回家接着試。”
“只能在你臉上試?”
“不然?你還想在哪兒?”
“我還想…在昨晚我親親的地方可以嘛浪浪~”
“……”
甚至上車後,只要一到僅剩兩個人的時候,時眉就開始肆無忌憚,
“怎麽不說話啦?昨晚你一直喊我寶寶,喘得可好聽了,這麽快就忘啦?”
說完開始上手,“沒關系,你要實在忘了,我就在這裏幫你回憶回憶。”
岑浪擡手雙指夾住她的嘴唇,咬牙切齒:
“時眉,別作死。”
……
午夜,驟風哀鳴。
隆冬蕭寒,冰封颠潦冷寂,自北南下而來一場流離失所的飓風,吞噬雲雨,刺穿濃霧,漠傲如狂暴蠻勇的野心家,踢踏鐵蹄造勢攪亂這個夜晚,無從安寧。
可家庭影院內,春和景明。
壁爐灼然上等雪松木。
珍妮小姐的蕊瓣被倒吊烘幹,混合小柑橘投撒入爐一同蒸烤,冷消清冽中滲透絲縷甜滋味,仿若傾翻在年輪上的花蜜,浸染木質尾調,恰到好處。
投影牆放送《聞香識女人》。
留聲機娓娓流瀉《一步之遙》。
整間影室只有一盞燈。
一盞斜拉式落地氛圍燈高挑拉罩,打投出粉與紫的碰撞碎影,一半浮華,一半幽郁,漸然暈圈雜糅歸合,敷彌落下。
“當啷”一聲脆響。
時眉手持高腳杯,與岑浪碰杯相撞,一飲而盡。她放下酒杯,雙手拎起紅色裙邊曲膝低頭,向岑浪致以公主點頭禮。
岑浪恹恹挑眉,耐着性子配合地單手微舉,打轉兩圈,貼在左肩前,半彎腰身,一個紳士禮稀釋在他桀骜氣質裏。
野欲不馴,風雅又風流,
舞曲滑入高潮。
時眉被岑浪摟住腰肢,一手搭上他的肩,另一手與他指掌相抵,俨然端
起雙人舞姿的架勢,起範很足。
他們光腳在白色長絨毯上,借這曲《一步之遙》的短暫切分音節拍,滑步踢腿、旋轉、摟腰,舞步交錯,進退往來。
配合出一曲熱情激烈的,探戈。
不,不是配合,
應該說是,較量。
一如他們床上床下習慣性的較量,岑浪優雅不拘,時眉明豔奔放,兩人勢均力敵,明暗拉扯,彼此抗衡。
這已經是他們練習的第十天。當岑浪告訴她即将來臨的游艇晚宴上需要跳舞,問她想跳什麽時,女人斬釘截鐵地拒絕華爾茲,就要跳探戈。
岑浪自然無可無不可。
只是,她大學在興趣社團學得那點三腳貓皮毛,該如何與自幼跟随私教練習純正探戈舞步的岑浪呢。
明知贏不過,還偏要較勁。
還從不知認輸。
她總這樣,倔強,執拗,又迷人。
當這段烈如野火的探戈,以時眉邁錯最後一個舞步而告終時。
“你輸了。”
岑浪當然不會為她放水,認真對待每一場較量,才是對對手最好的尊重。
他扯起嘴角,做了個勾點手勢,
“過來。”
時眉努努嘴,認栽般小步挪蹭着。
然後十分自覺地探身過去,伸給他一顆腦袋,閉緊雙眼,顫音叮囑他:
“輕點兒彈呀你……”
岑浪哂笑了聲,“願賭服輸啊。”
時眉哼了下,也不指望他會手下留情,用力緊緊閉着眼睛,雖然這幾天眉梢被彈,但每次都還是莫名緊張,緊張等待着額頭上那一下彈響。
然而——
預想中的脆疼并未襲來。
取而代之的,
是落在唇上的舐吻。他的吻。
根本不必半字語言,時眉迅速回應他,膠着黏膩的舌吻近乎爆發性地發生在下一瞬。然後,壁爐噼啪點點的白噪音裏,混入些許別的聲音。
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滾落在長絨地毯上。
岑浪一手把控她的蠻腰,呼吸郁沉,耐心舔吻她的耳骨,放開進展,追逐她緊繃的皮膚,細數曲弧,雕琢斑駁淤青,技巧高超。
一面是緩慢安撫,一面在極端反複。
而牆上投影帷幕中,
恰巧放送到那句經典臺詞。
【我想有一個女人擁住我,我埋在她的秀發裏聞香。而第二天醒來,她還留在我身旁。】
如此應景。
窗外,妖風東奔西走,兵荒馬亂。
室內,他們撬動情火,就地浮搖。
當意識全然消融在灼燙感官中,只有偶爾那麽剎那,她會非常短暫地清醒一下,捉住理智的尾巴。
聽到“嘭”地一聲悶響。
她迷亂碎喘着睜開眼,餘光瞟清白色長毛毯上燒起大片刺眼的紅色,疾速渲染,濕透,信馬由缰地澆淋。
地毯被紅酒澆淋。
岑浪被她澆淋。
在她這刻極樂的晃神裏,岑浪幾乎被她逼瘋,克制收斂的進展愈發龜裂。
然後,土崩瓦解。
就如影片所言,
【有些人,一分鐘內過盡一生。】
岑浪感同身受,恍然間覺得這一輩子的歡愉,在她盎然盛綻的這刻,诠釋淋漓。
“岑浪…酒……”
紅酒被她踢翻了。
她想說。
驚豔在他陰燃的眸底狠戾撞過,自然地迸發,岑浪微微壓緊她,嗓音澀啞:
“別管它。”
他還被她緊密勾扯着,捕食的趣味,追獵的愉悅,她的甜美,都是罪。
只是。
有些不對勁。
時眉的表情不對勁。
岑浪敏銳覺察到她的一點異樣,稀微擰眉,親吻了下她的唇,聲色低柔地問:
“怎麽了,寶寶?”
時眉卻咬唇搖頭,長睫半阖,黑發如瀑,卷翹柔軟的發梢擦惹過盈弱後腰,浮蕩飄搖,頻次規律,幅度伶仃破碎,抱緊他哼哼唧唧的。
【今天是很好的一天,适合任何心願。】
一個念頭倏地劃過腦神經。岑浪仿佛意識到什麽,退出來,在這樣不合時宜的境況下,偏偏聽到時眉說:
“我的心願,是要你成為我的騎士。”
岑浪擡頭看她,指背溫柔地替她拭去額上的薄汗,被她捉住手指,溫軟唇瓣舐吻他的腕骨內側,又聽到她問:“你會喜歡嗎?”
“嗯?”他沉着嗓反問一聲。
“你喜歡我這個會跳探戈的小公主嘛?”她的确不舒服,卻渾然不顧,腳趾輕蹭他,彎彎繞繞,一心想要他的答案。
岑浪挑抹了下。
事實證明他的猜測一點沒錯。
她的生理期來了。
“別亂動。”岑浪出手捉住她的細瘦腳踝,向她展示指腹上的一絲殷紅,之後抱起她走向浴室,在她耳邊低笑說:
“你流血了,我的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