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成澈予人被關在看守所,死因只可能是自殺,林商陸的屍檢報告也印證這點。同時,許昌良的死因與他一致。

都是自殺。

“就算死因是自殺,但促使自殺的原因,不見得是自我意願。”

梁銘辦公室內,岑浪分析道。

岑祚舟冷靜接話:“催眠殺人。”

催眠者通過某種特定而高超的心理催眠手法,長期以來在受害者腦中埋下一顆“種子”,形成一層潛意識。

這顆“種子”可以是任何形式,一個單詞、一個字母、一個拟聲詞甚至一聲口哨。只要催眠者需要時,拔出“種子”,就能讓受害者看似自願地做某事。

“‘教授’當時也在游輪上嗎?或者是,‘教授’派人替他傳達了某條命令,才導致許昌良突然自殺?”時眉問。

梁銘說:“監控顯示,我們沒有在游輪上發現可疑人員,只查到許昌良生前接觸的最後一個人,是一名不起眼的男性侍者。”

“通過審問,那名侍者交代的确是有人承諾給他一筆不菲的傭金,讓他引許昌良到泳池邊,并帶一句話給他。但他也沒見到對方長相,無法提供有效信息。”

時眉立刻追問:“是什麽話?”

“Cleaning,是麽?”岑祚舟開口。

梁銘點頭,“沒錯。”

這個單詞并不陌生。

在“教授房”裏,教授催眠女大學生,最後致使對方自殺的那個單詞,

就是Clean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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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成澈予呢?”時眉覺得奇怪,“就算許昌良自殺是教授的催眠,可成澈予人在看守所,教授的手沒可能伸進警局裏,他為什麽會突然自殺?”

這時,門外傳來“叩叩”敲門聲。

“梁隊,查到了。”小警員走進來,遞交上一份資料文件,彙報說,

“排除同倉犯人,成澈予自殺當天,曾有人專門前來探視他。”

“什麽身份?”梁銘接過資料問。

小警員語驚四座:

“一名心理學博士,名下開設一間私人心理診所,同時任職于港島大學心理學系教授,叫向陽。”

“你說,誰?”岑浪稍滞,随即倏然從椅子上起身,快步走去梁銘面前,搶過他手裏的資料,臉色郁沉森冷。

岑祚舟漠然擡眼,沒出聲,僅僅是波瀾不驚地看着他。

時眉整個人當即驚愣住。

向陽教授?!

怎麽會……

“岑浪,你冷靜點!”到底是身經百戰的刑偵警察,梁銘鎮定自持,語氣滲染些許厲色,對他提出诘問,“你認識他?”

岑浪垂下眼睫,凝着手中的文件反複審量許久,過了好半天,他斂起方才略微失控的情緒,聲音漸然平息,說了句:

“我恩師。”

話一出,氣氛旋即僵滞凝結。

時眉忽然想起上次在向陽的心理診所,分別前,向陽曾提到岑浪的心理學博士學位申請通過了,當時她還想不通,為什麽岑浪會從法學轉去心理學。

恩師的話,

所以,是因為向陽嗎。

等等。

她猛地蹙緊眉尖,恍然間捕捉到什麽一般,嘴唇輕動,開口說:

“你們要不要聽聽這個。”

另外三人紛紛看向她。

時眉從包裏掏出錄音筆,輕按幾下,起身将筆放在梁銘的辦公桌上。

裏面很快傳來男人的溫和聲音。

“所謂‘精神控制’,心理學上……”

是向陽。

是上一次,她去咨詢向陽的那場談話,所幸,出于職業病,一些重要場合她總習慣性先錄下來。

錄音播放結束。

當時眉正欲伸手收回錄音筆,倏然,岑浪扣住她的手腕,說:

“我進去之前的那句,再放一遍。”

時眉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點頭,聽話照做,将錄音往前倒了幾秒。

向陽的聲音輕緩流瀉:

“家裏進了兩只蟑螂,麻煩家政公司派一名清潔工來處理一下。”

梁銘首先抓住重點:“家政公司。”

“這兩只蟑螂,說得應該就是許昌良跟成澈予。”岑祚舟平淡補充。

很快,梁銘也以極高的敏銳度回想起什麽,低頭迅速從桌上的大摞檔案中翻找出其中一份,與岑浪手中向陽的資料進行比照,瞬間,一目了然:

“你們看,我們在肖思涵的死亡現場抓拍到的那個背影,跟向陽來探視成澈予的監控中拍下的身影,是不是很像?”

他将兩張圖片貼上背板,

的确,輪廓相似。

那麽,如果是向陽的話,

如果是這樣的話,

一切的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假設教授是心理學博士,那麽理所當然地擅長催眠殺人與精神控制。

假設‘教授’是港島大學的教授,那麽“教授房”裏自殺的港島女大學生有就了出處;方靈溪也同樣是港島大的學生。

假設肖思涵與許昌良都曾為教授賣命,因為成澈予交代的家政公司,所以除掉肖思涵滅口;因為得知“教授房”被許昌良洩露,所以除掉許昌良滅口。

為的,是防止警方通過這兩條線,查到向陽頭上。

而由此可以繼續得出假設。

假設許昌良只是個傀儡,港廈商會背後的實際掌權人是向陽,那麽也正好解釋了,為什麽徐嘉合在加入商會之後突然不用暴力控制夏婕,而采用精神控制。

以及,秦婵曾經提到過,撞見自己老公在手機上看女大學生,而她老公,也正是港廈商會的會員。

假設,向陽是「社團聊天案」的主謀,港廈商會實際由他操縱。那麽等量代換是不是可以考慮,在「聊天室」內高價觀看甚至點名讓女學生線下會面的所謂“會員”,就是港廈商會的“會員”。

時眉第一時間凝向岑浪。

無聲望向那道孤獨伫立的高瘦身影,如此挺拔,堅毅,頑劣不屈。

在一刻她想到的是,

成澈予是前後兩次刺殺岑浪的人,

成澈予是為教授賣命的殺手。

那是不是代表,倘若不是岑浪足夠敏銳而機警,倘若不是他父親将他保護得好,倘若不是他懂得自保。

他極有可能,死在“恩師”手裏。

還有,在游輪晚宴上她曾聽到岑家父子的對話,“教授”是一直以來針對岑家,甚至害得岑老爺子雙腿癱瘓。

恩師,是劣跡斑斑的殺人犯。

時眉呼吸輕窒,很難形容那一剎的感受,一定要說的話,大概像是狠戾撕爛手上的倒刺,血滲出來,刺心的疼。

為岑浪心疼。

“但一切都只是假設。”半晌,岑浪徒然開口,他轉頭看向梁銘,視線晦暗不明,嗓音滲入一點澀意,說,

“我們還缺少直接證據。”

“是。”梁銘夾煙按着太陽穴,洩出一口氣,“而且,肖思涵、許昌良和成澈予一死,現在案件相關人物線索都斷了。”

他緊緊皺眉,沉吟道:“除非……”

“方靈溪。”

“找到方靈溪。”

時眉與岑浪異口同聲。

兩人默契相視,時眉朝他輕輕彎唇,岑浪挑了下眉梢,表示贊賞。

“沒錯,我們之所以能考慮到向陽身上,是因為他前來探視成澈予,畢竟他走後沒多久,成澈予就自殺身亡了。”

梁銘應和,“能讓他不惜暴露自身的代價也要來這一趟,說明成澈予身上一定有他的把柄或者指向他的線索。”

時眉緊接着盤出邏輯,“而事實上,通過成澈予與浪浪的幾次會面所交代的內容,只有家政公司和港廈商會,而與這兩條線索相關的人,肖思涵與許昌良都已經被他除掉,不足以威脅。”

“也許,他猜得到方靈溪沒死,人被成澈予藏了起來。他來探視,是想從成澈予口中,套出方靈溪的下落。”

岑浪放下手中的資料,食指敲扣兩下,側頭定眼,口吻擲地有聲,

“但從探視監控的對話來看,成澈予并沒有告訴他,方靈溪的下落。”

他将結論下在最後,

“所以,找到方靈溪,就能揪出‘教授’。”

……

從警局出來,岑浪始終沉默不語地開車,一路上都不曾與時眉有過交流。

時眉完全理解,

選擇同樣沉默的陪伴,

沒有逼問他任何。

車內空前凝寂的氛圍,在即将拐入「萊茵灣」的最後一個路口之前,由一通驟然驚起的來電鈴聲刺破。

是岑浪的手機。

手機來

電連通車載藍牙,

兩人同時掃向中央屏幕,看清來電人的一瞬,都略覺詫異。

“喂岑浪,是我,杭露侬。”

電話被接通。

岑浪撥開公放,聲線偏冷,“說。”

“岑祚舟…”始料未及地,在說出這三個字的下一秒,杭露侬旋即哽咽出聲。

時眉看了眼岑浪,不自覺攥緊指尖,仿佛一腳邁上高空架起鋼絲,下面是萬丈峭壁,心腔泵搏的速率快到無以複加。

緊随而來的預感非常不好。

岑浪一腳剎住車,冷冷咬牙:“我爸怎麽了?說清楚。”

杭露侬仍然難掩哭腔,又激切,又極力穩住情緒,告訴他:

“你父親他危在旦夕。所以岑浪,你務必聽好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關于你的親生父母……”

白日私人心理診所。

心理診療商談師:

向陽教授。

在踏入這裏之前,岑祚舟曾無數次假設過這一天,夢裏,或是夢外。

本以為,終于得以與糾纏自己二十五年的宿敵當面對峙,他會痛快,或是激憤,或是悲壯,又或者是憂心忡忡。

但都沒有。

岑祚舟非常平靜。

從未如此平靜。

大抵是因為,他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才來到這裏。

他年邁的父母,

所幸有家中其餘兄妹膝前陪伴。

他最抱歉的人,

他唯一深愛的女人。

已經被他命令石瑀和肴連夜綁回臨市,日夜不分守在杭氏,确保安全。

還有就是。

他的兒子岑浪。

很開心,他終于有了喜歡的姑娘;

很欣慰,他是個好孩子;他成長為一名有學識、懂擔當、具有紳士風度及向下兼容力的男人;他是幹淨又正直的人。

身為父親,能為兒子做得很有限。

一份堂堂正正的家世;

一群溫柔善良的家人;

一間遵紀守法的集團;

一封足以果腹的遺囑。

還有,一段飽含虧欠的父子情份。畢竟在陪伴兒子長大的過程中,他時常更注重教育、引領與培養。

他們父子之間,實在鮮少交流。

以上這些,是他能給的全部。

所以,他內心無比平靜。

他做好了一切準備,為所有人做好了準備,也為自己做好了,死的準備。

岑祚舟走進那間心理咨詢室,關門落鎖,看向站在窗前身穿白色西裝的男人,眼神寡漠,口吻平淡:

“好久不見,臧哲。”

不是向陽。

而是,

他的本名,臧哲。

“太久沒人這樣稱呼我了,确實有點不習慣。”男人還是那般儒雅清隽,轉過身,手中玩轉一把漂亮的水果刀,利刃驀然割破指腹,血液滲淌,被他抵唇舔幹。

“二十五年,你終于肯來見我了。”

向陽笑容陰柔,

“沒有猜錯的話,這一次,你跟那位不頂用的梁隊長,依然沒有掌握緝拿我的證據。我說的對麽,岑總。”

岑祚舟低頭輕哂,單手插兜,緩慢邁步向前,神情斥足視覺系冷恹,疏淡,沉靜似三萬裏深川,慵懶吐字:

“有什麽關系。你人在這裏,沒有證據,那就制造證據。”

并非同歸于盡。

而是激怒他,揭穿他,刺痛他,成為被他了結的最後一條人命,

以此作為新的、有力“證據”。

讓這間心理室,他最引以為傲的心理室,成為他暗室欺心的終場。

這就是岑祚舟,此時此刻,站在這裏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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