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滅門慘禍
“雲兒,你爹在院裏練武,這日頭如此酷熱,怕是累着了,你扶着娘去看看吧。”身形臃腫的少婦若聲細語的對着身邊的小少年說道。
那小少年自然是雲澗。
不過十來歲的光景,卻聽話懂事的很。
見娘親半圓的腹部行走更有不便,雲澗輕聲嗯了聲,便走上前去扶着那婦人。
而後畫面突轉,兩人竟是來到了一處庭院。
院裏開闊,一個穿着黑色武袍的俊朗青年執着銀槍正在練武。
那武士練的認真,絲毫沒有意識到兩人的到來。只徑直的舞着銀槍,招式熟稔,宛若游龍在天,猛虎歸山般自然随性。
許久,那方才停歇。
青年轉身便看見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安靜的站在一邊,雲澗長相有幾分像他的母親,略顯秀氣,唯獨那雙眼睛像他的父親,黑亮帶着一股攝人心魄的專注。
青年被兩人的注視敲得有些赧然,便将銀槍插入腰間,跨步而來。
他一手扶着尚有身孕的妻子,一手摸着不及肩高的雲澗的頭,笑得溫柔:“夫人什麽時辰過來的,這日頭毒辣的緊,還是回廂房的好。”
倚在他身側的女子盈盈一笑,不知從哪出取出的絲巾覆上了男人汗津津的臉龐,嬌嗔的道:“夫君練功許久,妾身擔心夫君累着了,便過來瞧瞧。瞧着夫君練得入神,妾身怎敢随意打擾。”
一旁的小雲澗也擡頭直直的盯着那青年,少年黑亮的眼睛裏滿是對自己父親的崇敬:“爹爹好厲害,比師父都厲害!”
那青年聞言一笑,卻是改摸為掐,将少年有些圓潤的臉掐的不成模樣,手勁卻并不重,他瞧着少年眼裏滿滿的崇敬,不由好笑道:“你呀你呀,嘴巴肯定是塗了蜜的。”
少年有些疼痛的掙紮着,卻是将掐着自己臉上的手拉下來緊緊的握着,擡眼笑得肆意:“你是雲兒的爹爹,爹爹自然是最厲害的!”
那青年哈哈大笑了聲,片刻收攏了臉上的笑意,頗具深意的道:“得妻兒如此,我雲蒼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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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的少婦聞言将頭放在那人肩上,收回了手中的錦帕,雙眸含情的看着那人的眉眼,定定的道:“夫君,妾身定會跟随夫君,永不離棄。”
此時三人之間還是濃情蜜意,日頭光亮,景色迷人。
那刻忽的天幕盡黑,天穹之間閃現着極其驚駭的閃亮。硬生生的将這一時的安逸劈的支離破碎。
室內的小雲澗被驚動了,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呆呆的趴在床榻上聽着屋外的動靜。
屋內的燈火閃爍着,窗外印着來去慌亂,苦于奔命的人影,手持長刀的兇狠蒙面人狠心砍向婦孺,破體而出的血跡潑灑着,陡然失去性命的人轟然倒地,鼻端彌漫着油氣味和鐵鏽的血味。
小雲澗被這一切驚得睜大了眼,雙肩瑟瑟發抖,手指陷進被子裏,只看得見蒼白的細長手指,骨節突出的模樣。
忽的,小雲澗倏地掀開了被子,赤着腳踩在地上,顧也不顧的往外頭沖。
娘親還在廂房。
那刻,這個念頭驅散了他對外面血腥兇殘的景觀的害怕。
一路挑着隐僻的道路狂奔,整個畫面都顯得搖晃起來了,像是被什麽硬生生的支撐着,晃得厲害,卻并不會破碎。
小雲澗終于來到了自己母親的居室,只是居室裏亂糟糟的。桌椅東倒西歪,簾布被人扯得四分五裂,徒留一點殘骸挂在房梁上,地上滿是屍體,橫七豎八的躺着,肢體扭曲着,卻有保持着唯一的相同點——血跡四溢。
小雲澗站在門檻邊,屍體彙聚的血河很快的流到了他的腳底,黏糊糊的,冰涼的,這種感覺讓他想嘔,肺腑裏的惡心洶湧着想要出來,他只有拼命抑制着。
他喘着氣,全身顫抖着往滿地的屍體走去。
這個不是,那個也不是,這個不是……都不是。
将每個屍體都查看的仔細,得到的結論,卻發現哪一個都不是。
小雲澗手指上都是血,白色的裏衣也在不知不覺中染成了豔紅色的,看着極其駭人。
赤着腳慢慢的走過了滿室的血腥,外廷那邊的屠殺漸漸停歇,別與燭火的火光竄起屋舍之上,與那閃電交相呼應。火勢漸漸的大了,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毀去了滿室的安逸與平和。天穹依舊暗黑的很,閃電肆意,卻并無半點雨滴。
小雲澗腦子裏一片空白,只餘下了一個念頭苦苦支撐着,娘親,父親在哪裏?
他想要哭出了,眼睛卻幹涸的厲害,只是睜着眼睛,看着滿處的血液和火光,那是頭一次那麽讨厭火焰的光芒和豔紅的色澤。
忽的感覺身體被什麽拉住了,接着便是一陣颠倒,人卻處在了院子裏的牆角邊。
小雲澗眨着眼睛看着身邊的人,那人一身道袍,須發都是銀白的,便一個撲身緊緊的攀在那人身上,哭了起來。
“師傅……師傅……你救救我娘親和爹爹好不好……師傅,我找不到他們了。”
接着畫面又轉換了,兩人卻出現在了他爹爹的書房裏。
小雲澗看着站在書牆旁邊的娘親便迅速的奔了過去,觸手溫熱的感覺讓他覺得格外的安心。而他的爹爹也将兩人緊緊的抱在懷裏,貪婪着享受着短暫的幸福。
只是好景不長,隔壁的門被人粗俗的踹開,接着便聽見了一陣急促腳步聲,近在耳前,驚得人心突突的跳着,小雲澗感覺到握着自己肩的父親的手輕輕的抖了抖,便被父親拉在身後。
不知雲蒼從按了哪裏,那書牆移向了一邊,出現了一道黑黝黝的密道。
雲蒼将小雲澗提起來推向那道士的一邊,單膝跪地道:“清風道長,本該設宴感激您能收我兒為徒,呵,怎料到初次到府竟會是這幅模樣。唯今,雲蒼請求道長護我兒周全,恩情唯有來世再報。”
那道長搖着頭,一手抱着雲澗,一手将雲蒼拉起,低低的道:“貧道盡全力就是,你有何須如此。”
事情緊急,兩人也未客套許多。
雲蒼讓那道長抱着雲澗先進密道,自己斷後。
密道裏極其的黑暗,只有攀着泥土的岩壁才好走。
小雲澗一開始還趴在道長肩上,走了幾步便感覺有些不對勁,密室裏除去道長不急不緩的腳步哪裏還有其他人的聲音。
“師傅,師傅,你聽聽我娘親和爹爹在後面麽?”小雲澗心慌了,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想要找道長印證。
那道長頓了頓,語氣平淡的道:“有。”
小雲澗翻身便從那道長身上滑下去了,接着便往回跑去。
黑暗裏的路并不好走,他被跘倒幾次,也只是咬牙忍着,接着跑,一路哪裏有父母的影子。
到了密室的開始,雲澗想要打開,卻發現那密室的入口被人封得死死的,不從外面是打不開的。
他焦急的從縫裏看着外面的情景,刀光閃現,便瞧見了自己娘親脖頸處湧出的血。
頓時畫片被染成了殷紅的血色,什麽都瞧不見了,只餘下了一陣有一陣紅色。
……
杜少康回到內殿時,便發現床榻上躺着的少年睡得并不安穩。
額間溢出一層又一層的汗液,連着衣領都被浸濕了,細長的眉緊緊的皺在一起,頭還在好無意識的搖着。
這模樣該是陷入了夢魇了吧。
他恍惚了會兒,才如夢初醒般的将少年額間的汗清理幹淨。
心裏卻疑惑着,半大的孩子,能有什麽夢,連睡覺都不安穩。
只是杜少康沒有料到,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整個期間雲澗沒有夢呓,除去無意識的皺眉搖頭,掐手,流汗外,倒像是正常的。
臨近天亮的時候,雲澗毫無預兆的從床上坐了起來,樣子頗有些失魂落魄。他極速的喘着氣,臉色異常的蒼白,眼睛睜的大大的,顯得有幾分恍惚。
杜少康瞧着眼前少年脆弱的模樣,心裏有幾分憐惜,便想上前将少年攬在懷裏,哪知才動了動手,雲澗便收攏滿身的凄涼疲憊,一個鎖喉,細長的手指掐住了少康咽喉。
任誰被掐了兩次命脈都會惱,少康卻不惱,只是出神的看着眼前少年赤紅雙目,滿身戒備的模樣。
意念之間,便輕輕的推開了少年略微發抖的手,蒼白的手指有些冰涼,劍拔弩張的氛圍卻被這一推化解了。
雲澗愣愣的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心底的恐懼才漸漸的收回,只餘下滿身的疲憊無處可逃。
“對不起。”
少康詫異的看着明明之前還是怒意滔天此此刻卻乖順無力的雲澗,一時适應不過來。
“你做噩夢了?”
只是少康不知自己這麽一問,卻是将雲澗最後一點自欺欺人擊的支離破碎,只餘下滿滿的無助和綿綿不絕的恨意。
他恨自己太小,力量太弱,護不了家人一世長安;他恨賊人可惡,殺人如麻;更恨天公無眼,做壞天罡……雲府上下,一百二十六條人命啊,就那樣全數的死了。
他時常想着要是做夢就好,夢醒了之後自己還可以依偎在娘親的懷裏,纏着父親教自己槍法……可是,那不是夢,一夜又一夜的重複着那日的場景,不過是為了讓自己不要忘記着血海深仇罷了。
雲澗低着頭凄慘的笑了笑,言辭不詳的道:“是啊,做夢了。”
少康皺了皺眉瞧着眼前少年一派愁苦的凄慘模樣,只好站了起來,随手變幻出一套華衣錦服,遞給尚沉浸在自己情緒裏的雲澗,道:“穿上吧。”接着便走了出去。
雲澗回神瞧着緩緩踏步而出的人,心底的凄苦消散了些。直到那人完全的走出了之後,才看着床邊疊的整齊的衣裳。
清秀的淨白衣袍,觸手極滑,上面繡着各樣的翔雲,頗有些仙風道骨,樣子與少康的類似。
細白的指尖搭在這衣裳上意外的合适,雲澗意識到自己的手指上的傷口沒了,便有些奇怪。再打開裏衣查看身上的傷口,發現胸膛一片光潔,肌膚如雪,宛若新生,哪裏還有什麽傷疤血口。
雲澗有些發怔,滿是的傷痕怎麽都沒了?
後又想起少康,想着許是那人是個隐世的大夫,便沒有在追究,只是緩了緩乏力的身體,才起身穿衣。
雲澗穿好了之後,才發覺大了些。手掩在寬敞的袖口裏顯得有些空蕩蕩,涼飕飕,衣擺拖地,掩了赤裸的雙足。雙足嚴實的踩在滿地的青玉石板上,腳底一片冰涼,倒是讓雲澗看清了周遭的環境。
看着有些異樣的華麗,矮柱上的夜明珠,刻有異獸的柱子,以及尚不足膝高的床榻。
雲澗覺得有些熟悉,從靈魂深處感受到的恰如其分的熟悉感,細細思量,又什麽也沒有。
唉,哪裏會見到這麽華麗的殿堂。雲澗心裏想着,便不再多想的往外頭跑去。
只是他忘了一個隐士大夫,又豈會有這麽莊嚴堂皇的殿堂。
原本空蕩的青玉殿此刻顯得更加寂寥,蟄伏在柱子上的夜明珠靜靜的發着微涼的白光,內室的溫池蒸騰了滿室的氤氲水汽。
忽的半空高的水汽中閃現了一陣濃郁的暗黑色煙霧,再一眨眼又消失不見了。只不過着滿室的寂靜卻顯得有幾分詭谲難辨,初升的太陽光芒照不進滿室的陰暗,而這陰暗裏似乎混雜着各色的令人膽寒的妖魅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