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桃色夭夭

三月已了,四月初來。

山下一腳卻開着滿山的桃花。

桃紅色的花瓣微微泛白,争先恐後的盛開在綠意未起的枝桠上。滿山遍野皆是着盎然盛開的桃花。

忽的一陣微風過後,脆弱的花瓣離開花萼,翩然而下,緩緩的落在地上,鋪成了滿地的桃花。

雲澗才出來時,便被着遍野的桃花羨煞了。

他何曾見過這般盛大的桃花,自幼便生于庭院之中,不曾離家半步。便是後來遇見師傅,也是規規矩矩的跟着師傅去觀裏習武。再回家時,天倫之樂尚未享受多久,卻遭遇了那般血洗家門的突變。

自那以後,滿心陷入深仇大恨之中,不願離去,何時會如此開懷。

少年癡癡的看着滿眼的桃紅時間,堅如盔甲的心房裂開了一道縫,微風潛入,溢出了滿心的柔軟。他輕輕的赤着腳踩在滿地的桃花之上,惟恐自己會弄壞了那滿地的精華可愛,模樣也不那麽的陰郁。

視線遠去,一片月白色的衣袍從遠處的桃花從中幽幽飄來,雲澗一時之間緊緊的盯着那衣角。

走近了之後才發現,杜少康毫無作态的蹲在了地上,在那人手上是一個竹籃子,籃子裏裝滿了桃花。

那人估摸是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到來,只是專注的看着滿地的桃花。忽的從地上拾起一片放在嘴裏細細的咀嚼,許是味道尚可,少康微微的點着頭。

雲澗鬼使神差的也學着少康拾起一片桃花瓣放入嘴裏,牙齒輕輕的合着,接着便嘗到了一陣難以名狀的苦澀感,他張大了嘴想要吐出去,那知才張大便發現不知何時轉身的少康正愣愣的看着自己。

雲澗怔了怔,無意識的咽下了滿嘴的桃花。

忽然湊上前來少康仔細的盯着雲澗,雲澗下意識的往身後退了退,便聽見那人頓在原地認真的問:“原來你是吃花的,好吃麽?”

雲澗無語,總不能說自己是被他誘惑了的才吃的吧,便尴尬的道:“額,還行。”

少康聞言輕輕的扯了扯嘴角,有些懷疑的道:“吾吃的是苦的,你的難不成是甜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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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雲澗方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原本還以為這人是個正經的人,此刻才發覺原來竟是如此的惡劣,他咬牙硬是吐出幾個字:“不是甜的,是苦的。”

少康挑了挑眉,詫異的道:“是苦的,你吃什麽,難不成你喜歡苦的?”

雲澗氣的想要掐着少康的脖子問:你是哪只眼看見我喜歡苦的的?只是他忍下了,并不做聲。

少康見狀,也不說話。

抱着籃子繞着滿樹的桃花摘得不亦樂乎。

雲澗有些奇怪,為何自己在碰見這麽一個人時變得那麽由不得自己,偷偷的看着背對着自己的男子肩膀,那人摘花摘得認真,絲毫不知道被人打量了。活得卻比任何都要随性而為,想要隐居便隐居,喜歡桃花,便種滿整個山腳,便是連居所也是那般肆意。更何況對待自己也是不錯的,曾發狠威脅那人兩次,那人都未曾惱怒,這樣的人又如何能夠像對待外面的人那樣對待呢?

這樣的人,也難怪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雲澗情不自禁的湊近那人道:“你……摘花做什麽?”

少康一手執着籃子,一手輕輕的捏着新開的桃花,一扯手裏便多了一朵鮮豔的花,他認真的看着手中的話許久,半晌終于意識到自己應該回答什麽:“釀酒,以晨開之桃花釀酒,花上帶有甘露,味道更甚。”

雲澗注視着那人的視線有轉移到了花瓣之上,心下的思緒也回到了以往。他在家時年齡尚下,父親并不允許他接觸酒,而後去山上之後就更加的沒有接觸,只是依稀聽見有人說過,酒乃好物,至于好在哪裏卻不得而知。

此刻聽見少康說釀酒,心下便是一陣向往,嘴裏也顯得輕快:“酒?做好的酒可以給我喝麽?”

少康撚了一朵桃花放入籃子裏,緩緩轉身,衣袂飄飄,身後乃是一片桃林,淺綠色的眼眸裏滿是笑意。

一時之間,讓雲澗看呆了。

他回想起初次見面時,月下的少康顯得異樣的仙逸,而此刻的少康顯得格外的出彩。仿若天地之間,獨一人矚目。

耳邊響起了少康輕柔嗓音,那人輕笑的道:“好,做好了便給你喝。”

青年出色的容貌此刻看來倒是賞心悅目,想着自己可以喝酒了,心底裏便是慢慢的開懷,于是乎暫時的忘了一直肩負的沉重,人也顯得輕快了。

他笑着幫少康采摘剛開的桃花。

清晨的花,上面還沾染着清純的露水,涼涼的,明亮的陽光透過圓潤的水珠閃閃發亮,讓人忍不住為止傾倒。

少康滿意的看着滿籃子的鮮豔桃花,淡淡的道:“你不是想喝酒麽,吾此刻便去拿來。”

雲澗有些意外,愣愣的點了點頭,少康便提着籃子走出了桃林。

等少康再回來時,雲澗正好坐在桃樹的下面睡得迷糊。

少年歪着頭靠在小臂粗壯的桃枝上睡得安穩,細長的睫毛微微圈着,嘴角輕翹,似是坐着什麽好夢,稚氣的這般看到倒是一個小子該有的情态。

少康滿意的将帶過來的酒放在花叢上,指尖輕彈,放酒瓶的地方憑空顯現出一個膳盒,陣陣飄香的米飯味道混合着花香格外的迷人。

那邊的少年似是被這香味誘惑了,緩緩的睜開了眼,黑亮的雙眸裏滿是迷茫。

少康專注的看着對面的少年無害的模樣,心裏變幻過許多的念頭,而最多的念頭竟然是想要把雲澗帶回天庭養着,每日這般看着也是一種樂趣。

許是心底的念頭太過荒唐,他輕晃着散去了那荒誕的念頭,開口道:“你餓了吧,吾帶了些膳食,你吃吃吧 。”

那邊的少年聞言終于回神了,雙眼顯得明亮,雲澗接過膳盒,打開了看,幾碟精致的小菜,泛着油光的燒雞,以及一碗散着清香的白花花的米飯。

少康瞧着雲澗看着膳食發了沉默了片刻,才拿起竹筷默默的吃了起來。

雲澗的吃相并不難看,便是餓的緊,也緩緩進食,絲毫不顯粗俗,一舉一動都彰顯着身份與貴氣交織的教養。

吃下幾口後,雲澗便停下了竹筷。

少康見雲澗并無其他動作,奇道:“怎麽了?”

雲澗這才緩緩道出:“主人家不曾動筷,我這異客卻是先動起筷箸來,于情理不符。”

少康搖了搖頭,才道:“黃毛小子,太過拘束于繁文缛節,豈不磨滅生性!”

雲澗臉色發白,卻是低了頭不再言語。

少康見他模樣可憐,随即意識到自己的言辭可能太過,便軟了态度,取出懷裏的酒給他。

雲澗接過後,打開瓶塞,一股別與此刻的桃香味撲鼻而來,酒香混合着清淡的桃香,誘人嘗上一嘗。

少年天性在此刻被誘發而出。

湊上去品了一口,接着便又嘗了幾口,雲澗眯着眼,紅着臉頰有幾分醉意:“好喝。”

說完就埋着頭細細的喝了起來,像極了吃食的動物,專注中夾雜着一絲的稚氣。

少康眨也不眨的看着對面的少年近乎是貪婪的喝盡了瓶中的釀酒,心中溢出了滿足之感。

那酒其實并不能拿上天庭給衆位仙家飲用,喝慣了玉露瓊漿的挑剔仙人又哪裏會自降姿态品嘗這凡間的俗物。

只是少康還是喜歡下凡來收集着釀酒的材料,自己動手一點一點的釀。他喜歡釀酒的過程,這樣整個人才不至于顯得有些無所事事。

九天之上,高處不勝寒,所能對處的唯有白玉做的牆壁,虛無缥缈的雲彩,更多的就是無邊無際的空虛。

此刻瞧着那孩子那般欣喜的喝着酒,他的心裏不可謂不滿足,似乎這些就可以彌補千百年間所有的虛無一般。充實于心的滋味,其實也不錯。

少康飲食的樂趣,不在于自己吃,而在于看着別人吃,瞧着眼前的少年一滴不剩的将瓶子中的酒喝完,菜肴也吃的差不多後滿足的神采,少康心下便是越發的柔軟。

他想着若是在天庭之上養個這樣的孩子其實也不錯的,但想想也不過是想想,不曾實施,更不曾讓這個想法紮根開花。也不過是一個閃光,閃過後,又是那麽的平靜淡然。

“杜大哥釀的就真好喝。”吃飽喝足後的少年,以貼近的稱呼表明了自己親近之意,蒼白的臉頰淡淡的暈出一道紅暈,黑亮的眼睛彎成了一道月牙,顯得越發的可愛與稚氣。

杜少康顯然是聽不出這乃是句極其正常的誇贊之語,反而理解成為何這酒如此好喝,他思量了片刻,異常認真的道:“取天水為引,農夫新出的米粟做基米,釀成的酒水自然清洌甘美,再輔以來年初開的桃花梨白,更是增添一股芬芳。這樣的酒,才算是至高。”

雲澗似懂非懂:“天水?”

杜少康也不耐,反而興趣高昂的道:“所謂天水,既為無根水。釀酒所需的水需要清純,此處山峰清靈,更是有處極妙的泉水。吾通常都是取自那處之水。”

雲澗道:“在哪?”

杜少康站了起來,一手往西指,指着桃林的盡頭的高山,低低的道:“林之盡,山之巅,有一處泉,泉水乃是山中精華,玉露瓊漿也不過如此。”

雲澗跟着站了起來,只是他頭頂尚且只到少康的肩膀處,極目望去也不過是滿眼燦爛的桃枝。再往上看是一座山,不似晚上般的濃黑,而是黛青色的,山頂處彌漫着濃雲,白青相見,透着一股子仙境的意味。

“杜大哥,從這裏走過去,怕是要到晚上才到吧?”

杜少康轉頭,皺了皺眉,淺綠色的眼珠閃過一絲疑惑,接着便道:“為什麽要走過去?”

“距離有點遠,莫不是有小道?”一邊的雲澗惦着腳,仔細的看了看有沒有其他的路通向那處山,看了半晌始終沒有找到近路,才開口時,語氣也帶着一股子賭氣的成分。

話音剛落,腰被人一攬,臉撞向了杜少康的胸膛,再眨眼之間人已經到了半空之中,淩駕在桃枝之上。

低着頭可以看見滿林的桃枝,只是雲澗沒心思景色的美好,頭腦發暈,內心深處蔓延的驚慌染紅了滿眼的視線,腦海裏有些莫名的場景在閃現。

金光閃閃的铠甲,黝黑皮毛的獸。身形消瘦的青年面貌模糊,那青年端坐在那獸的脊背之上,一派睥睨之意,素手自寬袖中伸出,細長的指甲牢牢的禁锢着一顆蓬頭垢面,滴着鮮血的蒼老頭顱。背後一片血紅的殘陽……

他緊緊的抱着杜少康,閉了眼,腦子裏的影像才漸漸淡去。

再睜開眼,哪裏有那铠甲和滿是鮮血的頭顱。

雲澗一時有些茫然,只餘下滿身的疲倦,再次閉眼,臉色發白的道:“杜大哥輕功好麽?”

杜少康感覺到懷裏的人身子抖了抖,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小鬼懼高,随即寬心的道:“嗯,別怕,吾會護你周全。”

這話顯然是顆定心劑,懷裏的少年乖巧的倚在少康的胸膛上,雙眼微閉,嘴角卻是輕輕的翹起來。

雲澗感覺耳廓的風越來越冷,臉頰也被風吹的有些疼,只是他不敢睜開眼。

的确他懼高,這個毛病自娘胎裏帶出來的,改不了也沒法改。只是這次更甚,還出現了這些莫須有的恐怖畫像。

他想,父親和母親,不也是這般被穿着盔甲的小人殺害的麽。一想到此處,心底的怨恨難以消弭,雲澗緊緊的握了握拳,直到疼痛襲來方才收攏心緒。

他道:“杜大哥,去過金陵麽?”

專心于“飛”的杜少康氣息微滞,面色有些恍惚,許久才道:“沒有。”

雲澗聽的出耳邊的聲音透着一股子說不清的意味,他以為是杜少康沒有去過,便有意介紹,搜腸刮肚道:“金陵是處好地方,屋舍俨然,風景如畫,嗯,還有貌美的姑娘,月明星稀的夜晚,精致畫舫上,年輕的姑娘會站在甲板上,那也算的是金陵一道別與他處的景色。杜大哥若是想要去畫舫……”

“你去過了?”杜少康低頭見雲澗眉飛色舞的模樣,便問道。

被打斷的人,面色微白,咬牙輕顫,似是想起了什麽一般,微長的睫毛投出了一道澹澹的陰影:“自然是去過的。”

杜少康沒有聽出少年的弦外之音,他在下界待得時間雖長,對除去酒意外的事情卻是起不了興趣。本來想要轉換話題,睹見懷裏的人閉眼微顫的樣子,忽的改了口道:“畫舫?是處好地麽,下次吾便去去吧。”

意外的,雲澗卻是大睜着眼急道:“杜大哥還是不要去的好,畫舫不是個好地方!”

杜少康似笑非笑的,語氣卻是嚴肅了幾分:“出爾反爾非君子之為。”

雲澗将臉掩在杜少康的衣襟之下,斂去眼底少許異樣的情愫,眸色晦暗不明:“老夫子忘年還論君子,後事不也近乎蹉跎嗎。要君子做甚,只要能夠活着,還計較什麽。”

少年語氣刻意放低,隔着衣襟傳來的熱度讓觀測遠景的少康無端的生出幾許微妙之感,微風徐徐竟是将滿口的話都吞噬的幹淨,只聽得清迷迷糊糊的哼哼唧唧。

擡眼看,山路近了,便道:“到了。”

落地平穩,雲澗察覺不到絲毫的颠簸,赤裸的足尖穩穩的落在細碎石塊的崎岖山路上。

蜿蜒逶迤山路中間一道潺潺流水的泉流,水色青碧,可印出底下結滿苔草的石塊。周遭凸出的大小石塊上長滿了碧色的青草,晨起的露珠細碎的鋪滿草色,透着陽光更顯晶瑩剔透。

再遠便是稍稍高起的山樹,巴掌的枝葉綠意盎然,肆意栖息其上的鳥雀嘤嘤的叫着,讓人好不憐愛。

雲澗陷入美色中久久不能自已,待回神之後才察覺到身邊已然沒了月白色的身影。

四處顧望間,便瞧見那人正蹲在遠處的泉水盡頭。

神态靜默,一個動作持續了好久,才緩緩的伸出寬袖裏的手掬水細細的品嘗。許是水的滋味不錯,少康微微的點了點頭,緩緩的站了起來,盯着淺色的水發愣。

雲澗卻是盯着那人的手發起了呆。

距離不遠,歷歷在目,那手……

雲澗覺得頭有些暈,幾近站立不穩,眼前的情形轉換的極快,耳邊一陣震耳欲聾的的悲泣,殘陽似血,黑毛猛獸龇牙咧嘴,端坐其上的青年一身怪異铠甲,素手執着的蒼老頭顱真汩汩的冒着殷紅的血液……

他晃了晃頭,畫面立馬支離破碎,但那畫面帶來的窒息和心疼卻久久不散。

再擡頭,站在溪邊的那人不知何時正站在身邊了。

腦海一陣翻騰,心悸不已,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再次襲來,雲澗盯着那人的手,咬根緊咬道:“我們……是不是……見過……”

少康一愣,長眉攏在一起淺綠色的眼眸一片茫然,嘴角輕啓,正準備說些什麽。

雲澗輕輕一笑,阻了他的話道:“我大抵是弄錯了……分明是初次相見而已……”他艱難的仰着頭,盯着杜少康笑,想是遇見了難解的難題,極力的想要找到他人的贊同,只是臉色異常的慘白,反而給人一種脆弱的感覺,“我乃是江寧府雲蒼都尉的兒子,與你……應該是并無半點關系!”

杜少康皺了皺眉,才道:“确實,你我算是初識……”

“既如此,就更好了!”雲澗這時才展露出喜悅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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