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幽冥洞府
杜少康有些迷糊。
白日裏雲澗那句話不得不讓杜少康重新審視現在躺在床上的那人。
曾經見過?
不,他可以肯定不曾見過長相這般的小孩子。
升仙之前的事情雖說記得不大清楚,但是大致還是可以分辨的。
可是……這孩子為何會說以往見過呢?
老君的仙丹自然是不會有和差錯,哪又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
杜少康站在床榻前,仔仔細細的打量着随着深沉的雲澗。
看了幾遍看不出什麽端倪,随手拈了個訣,一展袖便消失了。
夜風蕭瑟,青鸾殿內青衫漫漫而飛,揚起的紗幔直直的拖向室內的水池處。
池水氤氲,透着股股暧昧之意,池邊的青銅柱上凸起的雕刻銘文泛出陣陣詭異的黑氣。
黑氣脫離柱體,在半空中形成一道長長的濃煙,倏地往床榻那個方向而去。
濃煙散去,顯現出的卻是個姿色絕秀的美姬。
眼似微波,腹若凝脂,唇紅齒白,顧盼間生輝。只是眉角處的黑紋脈絡,在搖曳的光影之下可怖異常。
那美姬着着一身薄弱蟬翼的怪異黑紗,襯得臉上雪白。她歪了歪脖子,發出咔咔的聲響,忽的怪異笑道:“哈哈……本宮等着幾千年,終于可以重見天日了!”
Advertisement
話音才落,那美姬閉眸深深的吸了幾口氣,殿內的青銅柱上溢出的青色靈氣被她盡數吞進肚裏,直到再也吸食不了,她才罷休。
扭了扭脖子,人影一閃,便閃道了床榻之前。
那美姬彎着腰,将頭湊在雲澗的臉上看了半晌,滿眼的疑惑終于轉化成欣喜,她仰頭蹙眉幽幽道:“少君這身皮囊真礙眼,不若本宮毀了更好!”
說着便舉手成爪,五指墨色的指甲又尖又長,直直的朝着雲澗的臉上刺去。
只是意外的是,離雲澗三寸的地方時,一陣墨綠色的光膜忽的顯現。
那美姬一愣,指甲便傳來一陣疼痛,整個身子随之往後躍出了數十步遠。
她趴在地上難耐的咳着,滿口滿口黑色的液體順着嘴角溢了出來,渾身彌漫在一陣淡淡的黑霧裏頭,白玉無瑕的臉上突兀的顯現出幾道異樣的紋路,襯得整個人更加的可怕。
美姬眉眼露出幾絲迷惑,艱難的歪了歪脖子,低低的呻吟聲從嘴角吐出,倒是有幾分可憐的意外。
“主君……”艱難的了起來,走了幾步又跌倒在地上,美姬這時才表現出幾分焦急而又複雜的情緒,連着語氣都低沉憂戚了數倍,“主君還等着……唔!”
語音沒在最後的音節裏,墨煙四起,身形化成了一陣濃霧朝着殿內的青銅柱內沒入,沒了蹤跡。
殿內複有恢複了寧靜,除去榻上人稍顯急促的呼吸聲外,一切都靜悄悄的。
殿外月色清瑩,山腰處的桃花花容豔麗,似乎不曾改變什麽……
幽暗的底下,陣陣寒意。
岸邊朵朵色澤豔麗的彼岸花,妖豔的花枝以極其寬容的姿态盛開着,地府唯一不是陰暗的色彩卻是以另外一種極其難堪而又豔麗複雜的顏色在行者眼前綻放,帶着一股窒息冰涼的殘忍。
陣陣冷香将幽冥深處的血腥味熏染的十足恐怖。
奈何橋悠長,走在上面的人個個衣着單薄,面色青白,目光呆滞,卻機械的維系着亡後頭一次的秩序,不争不搶,不擠不湧……端得是一片透着死氣的祥和……
杜少康穩穩的落在橋頭的那段,直直的盯着過往魂魄呆滞而又顫抖的情态。
麻衣蒼老的孟婆笑意闌珊的端着一碗碗渾濁不堪的孟婆湯動作粗俗的往那如若魚肉的陰魂灰敗的嘴裏灌,灌完後還似打量貨品啧啧稱好。
與其說少康讨厭這些,不若說是可惜的保持距離,因為他總覺得,死了之後就應該歸到這裏,不論是高高在上的仙人,還是立在地上的凡人。這是衆人所必須歷經的終點。
酒氣和着花氣,聞起來的滋味像是置身寒冰地獄的囚室裏的囚犯身上散發出的破敗而又瑰麗的錯覺感。
少康啓開酒蓋,選了個離那雜處較遠的地處靜靜的待着。
果然,不消片刻,要找的人便覓着酒氣而來。
少康聞着身邊濃烈的冷香,皺了皺眉道:“冥君,可是又熏了幾重沉香?”
姍姍來遲的冥君臉色一僵,尴尬的道:“怎麽了?”
少康沉思片刻道:“冥君府上的彼岸花雖多,但敢以它作為香料的,卻獨獨你一人。”
他拈了個訣,手上瞬間出現了一朵豔麗妖花,兩指輕輕一撚,細長的花便碎成了粉,帶着一貫的冷香,深深一吸,額角便會産生一種狀似眩暈的模糊感。
這陣模糊感讓他有種回溯遠古的印象,只是感覺太過虛幻,所以寧願不要。
少康本意是想通過此舉來警戒冥君,怎知側頭一看便瞧見那人毫無異樣,神色冷漠的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冥君輕輕一笑,搶過了少康手中的酒,飲了一口,道:“吾知道上仙所求何事……”
他刻意的頓了頓,少康便問道:“那雲澗的前生今世,可通過你府的三生石看上一看嗎?”
冥君一愣,喝酒的動作頓了頓,卻是晦澀的笑了笑:“吾以為上仙是為了留那人性命才來本府,怎麽現如今倒像是……”他刻意的盯着少康,如冰峰的眼眸通過無數個狡詐的陰魂歷練的爐火純青,可是此刻看少康的眼神,卻只是讀出了一種極其簡單的想法,“你不會是,什麽都不清楚吧?”
少康甚是肯定的點了點頭,眼裏依舊是一片恍惚。
冥君轉身暴走,邊走邊說:“你連他是誰都不清楚,那你又何必耗費精力去救他?”
少康皺了皺眉,思量了一番,笑道:“吾在殿外設了結境,迄今為止,唯有他一個人,一個凡人闖闖入了那裏。吾想這或許是吾與他之間的命數。”
“就只是因為這樣?你就救了他?”冥君恨鐵不成鋼,冷笑道,“哼,若是以後因着這人遭了天劫,就休怪我冥府冷眼旁觀了!”
“冥君這是何意?”少康脊背挺得筆直,“若是我少康因此堕入輪回,那便是我少康的命數,幹他人何事。更何況當時情況危急,若是不救他必死無疑……”
“這次就不單單是他活不活的問題,而是你魂飛魄散的危險!你當做世人時的為何就敢手刃數條性命,此刻卻不敢了呢?”
冥君到了此刻俨然是急不擇言,有什麽話便直直的說了出來,連着一貫視為珍寶的花酒灑在地上都不得而知。
少康難得的透出了幾分釋然而又輕松的快意,他笑得溫和卻極盡毀滅:“便是煙消雲散,也未嘗不是個不錯的選擇。”
冥君愣愣的盯着那人直直的往橋下滿池的黑水邊走去。
忘川水,極黑極寒,失足落水的晦魄冥君見過不少。哪一個鬼差不是敬而遠之。
但是卻從未見過有一個仙人蹲在那池水邊,如同看着自己的戀人,飽含深情與眷念。
冥君此刻卻發覺,往日裏所見的那個仙人日常恍惚,或許不過是一層極其嚴重的虛像。
呵呵,也是了。
為君數載的少康,又怎會是個只懂酒水的迷糊上仙。唯有的不過是他自己願意,他人強求不得罷了!
“冥君可知,吾在初次見那少年時便算不透他的命盤,呵,這倒是極其有趣的事情,比釀酒都還有趣萬分!”少康盯着滿池的黑水,輕輕一笑,像是白日裏一樣,掬了一捧黑水在手心之上,忘川水非凡物,即便是仙體觸碰這水也會被侵蝕,這等舉措無異于慢性折磨。
果然,少康的手被腐蝕成的血肉模糊,他本人不覺得疼痛,反而開心的舉起那手,往冥君這方向行來,笑意盎然,溫良如玉:“冥君可知,吾等了這一天有多久了?今日聽爾等之言,倒是更加的确信了吾的念想。弱冠少年,有何能耐可以讓吾魂飛湮滅,吾倒是十分的期待呢!”
冥君詫異的看着眼前氣勢一下轉換的人,他有些不大明白,這幾乎千年的恍惚,又是因為什麽事情?
“你看……”冥君低着頭,便看見了少康殘敗的手又恢複如初,颀長的手指淨白,手臂上淡青色的脈絡蟄伏在肉色之下,像是彼岸花枝葉上清晰可見的經脈。
“這忘川水都傷不了吾,該是多麽令人覺得悲哀的事情。”
冥君一愣,往後退了幾步,不敢相信的道:“你……要的一直都是……”
少康輕輕一笑,阻攔了冥君的話,他靜靜的看着這地府的一切晦暗,意味深長的道:“呵呵……混沌初開,盤古開天地之時,就注定了不存在永生永世。昔日遠古上神都殒身,吾也難逃此劫。一世為人,算盡天機,千年為仙,釀盡世間百酒。”少康低着頭,語氣疏離而又可惜,“本以為寄情與酒水之間,渡過這千秋萬世,也未嘗不可。事情卻不再控制之間……冥君不也是如此嗎?”
冥君一震,漆黑的墨瞳裏滿是冷意:“上仙此話是何意?”
少康狀似無辜的笑了笑,語氣卻是提高了一個音量: “彼岸花作沉香,不過堕入記憶輪回的手段,越是感覺歉疚,就越忘不了!那麽冥君又是不想忘了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