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情劫難渡
紅蔓最喜歡的就是坐在畫舫上後頭的甲板上,看着滿天的星星。
她不美,頂多算的上是普通,因而也只是幹些雜事,到了晚上,畫舫裏小姐們忙起來,她就可以有機會溜到後頭看星星。
船的後頭,是間雜房,來的人不多。獨她一人,遠離裏面的熱鬧,倒是別有一番趣味。
小時候,娘親最喜歡抱着她坐在屋外的門檻,點着一盞光影昏暗的馬燈,守着阿爹回來。
娘親那時,就會指着滿天的星星,說,這是織女星,那是北鬥星,那是……
現在卻不記得娘親的樣子,但是這漫天的星星卻是數的清那個是哪個。
滿天炫目的星星亮眼極了,才半大的窮苦孩子,自然是沒有玩的東西,兩眼直愣愣的看着滿天的星星,一心想着,哪天星星掉下來了,就撿來玩玩。
現在,不再一味的想着星星會不會掉下來了,看星星卻成為了改不了也不願改的習慣。
紅蔓眨了眨眼,仔細的盯着夜色的天幕上最為閃亮的星星,閃爍着,耀眼極了。
但是似乎,有些不對勁。
紅蔓眼也不眨的看着,便瞧出了有哪出不對。
那星星……分明在動。
極快的,并往下滑落。
她猛地站了起來,有些吃驚,看了這些年來,似乎從未見過會移動的星星。
滑動的星星極快的在天空上閃過,最終墜向了東邊方向的梅山腳。
她跨了幾步,想要找到下岸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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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目看去,卻是睹見了水面有一陣濃濃的黑煙。
紅蔓直覺的往後退了,一直退到門邊,那黑煙像是有靈性似得,飄在她的面前,忽的一陣風将那煙霧吹散了,紅蔓眯眯眼,卻是瞧見原地處有位衣着樸實的公子。
紅蔓見過各色人群,卻沒瞧見哪個公子如他那般帶着一種天然的魅惑。
夜色之下,那人膚色比畫舫裏最漂亮的小姐都要白皙,眼睛像是顆黑色的晶石,流光溢彩。
忽的,另一個小公子不知從哪裏來的,也跳上了畫舫。
那公子面容俊秀,只是讓看看着卻是多了份生人勿近的冰寒。
兩人齊齊的朝着她這邊走來,紅蔓感覺脊背一陣一陣發冷,近了便瞅見了面容絕麗公子的眼角處詭怪的黑紋,想起之前的黑煙,紅蔓有些害怕,慌不擇路的便想要跑。
後身的門還沒有打開,紅蔓便發覺自己的手動不了,她驚恐的看着眼前出現的那冷面公子,瑟瑟發抖:“我與你們無冤無仇,為何找我?”
她瞧見那冷面公子面無表情的扯了扯嘴角,露出個不大和善的笑意,眼睛像是墜入了冰窟窿一般,炎炎夏日裏,卻是感受到隆冬的寒冷,那人道:“你不過是擋了我的路而已。”
紅蔓想要在說話,眼前便被一陣濃煙給遮掩了,渾身乏力,随即不受控制的往下倒。
雲澗低頭看了看腳下的人,彎身将人抱到一邊的,轉身便瞧見純狐一臉驚異的看着他。
雲澗皺了皺眉,道:“出什麽事了?
純狐搖了搖頭,而是笑得意味深長,眼睛處的紋路扭成一團,整個人都顯得有幾分詭異,“本宮以為,你是要滅口的。”
雲澗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道:“我不曾是個心慈手軟的人。”
純狐一愣,卻是輕輕笑道:“呵呵……是本宮記錯了,寒澆可是這般一個不放,你嘛……”雲澗瞧見純狐眼底的幾分遲疑,幾分疑惑,還以幾分篤定“似乎與前世不太一樣,但對待旁人還是那麽絕情,看着樣子無害,卻殘忍的很。”
雲澗一怔,不在意純狐将自己與前世相比,心裏卻是想起剛剛抱着那姑娘時,手上的匕首已經插在了那姑娘的心髒上。
哼,殘忍嗎?他倒是覺得很是正常呢。
畢竟有些事情,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譬如,提早報官,譬如他已經盡量的選擇從後頭,怪只怪那姑娘選錯了時間和地點,偏偏這個時候出現在船的後頭。
他轉身看了看躺在一邊的女子,背着看不清,但是衣裙的側面還是看見了一灘正在擴大的血液。
雲澗回過頭,推開門來,便瞧見畫舫裏一陣又一陣聽似愉悅的調笑聲。
這地方,還是如同之前一樣,肮髒。
梅山處的青鸾殿,來了位稀客。
少康有些意外,更多的卻是擔憂。
他本是想今夜下山,到就近的畫舫處找雲澗,還未曾出發,便瞧見了興沖沖而來的棋聖。
棋聖,若不是無事,是決計不會來青鸾殿裏找他的。
果然,才來的棋聖,便一把将想要外出的少康給拉到內殿處。
展袖,便出現了用石玉做成的棋盤。
少康有些無奈,卻無法。
便只好坐着,陪這棋聖下了。
天宮中的衆仙,與少康交情較可以的,似乎除了老君,便是眼前一臉嚴肅,滿頭銀發的皺皮仙翁了。
他是因酒而癡,而這位是因棋而癡。
曾隐隐聽其餘仙家說過,棋聖下棋下到興起時,是會出現兩個自己的。兩個棋聖對戰幾百年,都是可能的。
這等盛況,少康是見不到。
他大部分時間都耗在釀酒上,而其餘時間便是耗在了尋找酒器和花上。只有極少部分時間,被老君和棋聖所占用。
所以,常人眼裏他一般都是恍恍惚惚,唯獨對酒是極為認真而又細密的。
誠然,這是事實。
一盤棋,往日裏,兩人是需要下好長時間才會下完。
多則幾年,少則幾個月。
沒有一次,是像現在一樣,僅僅需要半盞茶,勝負已定,并且輸的異常徹底。
少康輕輕一笑,淺綠色的眸子裏閃過些許輕松。
他拿着黑色的石子,輕輕敲着玉石,清脆的響聲在靜寂無比的殿內響起,像是夏日裏最美好而又最無奈的意外。
棋聖擰着眉,收斂起以往的談笑,他盯着棋盤上,少康的黑子被他的白子擊的毫無生路。
怎樣走,都是死路。
此時,猛地回想起少康下的每一步棋,看似無心,卻每一步都在設計的自尋死路。
像是,蒙蒙中,指引着別人擊殺,卻又讓人看不出破綻。
這與千年前下棋的少康,完全不同。
棋聖收回了棋子,有些吃驚,他瞧着對面少康一派清風,頓時有些氣悶道:“你這是何意?”
少康嘴角微微翹起,停下了手中的棋子,不正面回答,而是反問:“吾與棋聖也算是相識幾千年了,幾千年的時間裏,這世間百酒也釀了幾百回……”他忽的站了起來,眼神變得平淡,平淡中卻是夾雜着落寞,“而你,叔旦,這幾千年來,可有找到棋藝可與你比肩而行的?這幾千年來,可曾覺得厭倦……可曾覺得孤獨?”
棋聖一怔,幾千年來,已很少人喚他為人時的名號。
今日,聽見這名號,卻是不曾想到是在這等情況下聽見。
叔旦笑了笑,滿臉的褶子皺在一起,老态畢現。
少康一開始并不懂,為何叔旦成仙時,未曾選擇年輕一樣的形體,反而是這等蒼老。如今,像是懂了,面容再年輕,心若是蒼老,那麽又有何用。而往往這樣的選擇,卻是最為睿智而又純粹的。皮囊皆為色相,倘若看透一切,那麽年老色衰,于他而言有何和區別。
看透萬衆,返璞歸真,方為棋聖吧。
“厭倦?孤獨?呵呵……”叔旦起身,拾起了散落在桌上的棋子,玉質溫潤,透出的光卻帶着冷意,“萬事萬物,有因必有果,陰陽混沌,永生不滅。這世間種種,哪一物是生而不缺,生而完美的?少康又何必太過執着?”
少康不以為意的輕笑,卻還是不願剝了叔旦的面子,“叔旦之意,是說,吾該承受這仙家必受的孤獨?”
叔旦搖了搖頭,他将滿桌的棋子盡收與袖中,“此言差矣,衆仙家自有各自未曾勘破的命數,百花仙子受百花之累,解厄元君反受厄苦,而你,少康,你受孤獨之苦。吾亦是如此,不過是看你是否看透,倘若有一日看透,那麽着孤獨又如何困得住你?”
少康沉默了,他不知該說什麽。
也許,從一開始時,就錯了。
未曾看透,如何成仙?
還是說,仙家也不過是一個長壽的冷情人,不過是壽命長一點,本領高一點,其他的與凡人相比卻并無什麽區別。
一樣喜歡溫潤的玉器,一樣欣賞的起壯麗河山,一樣備受過不了的檻的折磨。
就如同一個病入膏肓的人,期盼着能夠能到解決。
只是那人解決的方式,只餘下死亡,而少康解決的方式,卻是魂滅軀散。
結果還是一樣。
少康想,他的确受不了孤獨,盡管這樣過來幾千年,還是受不了。
作為人世的記憶太過遙遠,別的記不清,但是唯獨有一樣卻是記得極為清楚。
那便是,兩鬓斑白時,他躺在青鸾殿的寝宮裏,夜夜被各種夢境所驚擾。
夢醒之時,兩眼一睜,觸目所及的皆是昏暗,濃黑的,像是化不開的霧,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想要叫人進來,卻發現連叫什麽人都不知道。
他的兒子大了,出外征戰;他的妃妻,盡管溫順,但是他知道她們怕他,就像是家養的牲畜怕主人一樣,盡管主人目光再溫和,但是卻始終害怕着。
這些,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在夜幕降臨後,在每夜被夢所驚醒後,少康總是坐在床榻上,眼睜睜的看着夜色漸漸消散,第二天又神态自然的上朝。
可是到了晚上時,又是這樣。
一夜又一夜,如此循環往複,不死不休。
最後,那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少康卻是頭一次覺得異常的輕松。
本以為,會身陷地府。
實際上,也是那樣出現的。
只是沒有料到有仙官會在黑白無常拘魂之前下來,更沒有料到自己會升天成仙。
“或許吧,只是現在知道這些也晚了。吾已尋得解脫之法,此法雖太過決絕,但未嘗不是好方法。”
叔旦不以為意,反而笑得別有深意,他想起老君對他說,連起少康一生,不由得出一個石破天驚的結論:“少康,你真以為你一心是想解脫嗎?你不認為,你對那金陵雲家小子太過在意嗎?你究竟是想解脫,還是說你根本就只是自欺欺人?凡人皆道酒乃色之門,少康,這情劫,你渡過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寫到這裏,總算是交代了少康對雲澗有些言不由衷的想法(雖說是通過白胡子仙翁的口說出的…)
作者(無比歡脫):少康,你這是情劫啊情劫……
少康:……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