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傾绾

回到所謂的家中,見慣雷奧切諾鋪張場面的殷小樓倒并沒因此地的奢華景象驚異。

只是面對着整面用珍珠和水晶組構的擺滿了自己作品的背景牆。殷小樓還是很有些驚詫。

“哦。”蕭清漪看着呆呆立在按時間精确擺放的影碟和專輯前的兒子,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小唯,我想,有些事情你可能難以接受。你知道的,你最喜歡的這個藝人。殷漓塵,他……”蕭清漪站在殷小樓的身後,慢慢說,語調中很有些傷懷。

“他死了。”殷小樓接道。

也許這一刻,他才突然的,也真正的意識到,原來的我已經……不在了啊。

“哦?”蕭清漪顯得有些詫異,“哦。你在商場看到報紙了?是啊,真的很可惜。不過,他死在最鼎盛的時候,他會永遠為喜愛他的人銘記,這樣未嘗……”

“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殷小樓接着蕭清漪說,回頭看看為自己有些擔憂的母親。

“也許這的确不是,壞事。”殷小樓輕輕的說。原來他已經死了。他還來不及老去,還來不及為自己的蒼老面容畏懼就已經離開了。

可是他還活着不是嗎?

那麽,死在大街上的影帝,死的時候被宿醉折磨得頭痛欲裂,身上帶着殘暴的“性 愛”留下的傷痕的影帝,他應該是史上第一個。

那個家夥會封鎖住這些消息吧?如果他想要應該可以。可是要是他恨着自己,要讓自己身敗名裂呢?

殷小樓的身體一陣陣發涼,他站在九月的熱氣未退的北京城裏,感到一陣蒼涼和畏懼。

他會不會直接放棄一個已經再也沒有價值的死人?他會的……

殷小樓突然想到了很不相幹的事情上:那麽,我要不要怨恨他呢?以前沒有,從來沒有。但是現在呢,難道我不可以為這種不公正的“愛情”而憤恨嗎。

他轉身去打開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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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清漪面帶遺憾的坐在他身旁。

“外界說他是怎麽死的?”殷小樓換了很多臺,都沒有找到娛樂節目。只好開口詢問,這個他想要知道,卻也不敢知道的答案。

“昨天的報紙頭版,爆料說他是死于性 愛游戲。你知道,他是同性戀。不過他的戀人的背景很厲害,硬是讓那幾家法國媒體和中國媒體一起發布了聲明,為他們的不實報道表示歉意,并更正說他是死于酒精中毒的。”蕭清漪頓了頓,“粉絲們寧願相信後者,不過,也許前者更可信。網上已經讨論瘋了。唔,他的屍體被空運回了北京,後天就是追悼會。”

“我想去。”殷小樓皺眉想了許久,慢慢說。

他終于還是忍不住起身,抛下滿面憂慮的蕭清漪,來到那面被LED霓虹彩光映照的整面牆光華流轉,璀璨奪目的牆上的他過往的所有心血。

很多狂熱追逐他的粉絲都不會去看的簡陋無趣的文藝片,很多簡短訪問的特輯,很多删改之前的電影片段。

所有他為之付出過心血的,為世人所見或未所見的作品。

竟然都被這樣一個抑郁症患者收錄在這面牆上。

看着這些有的連他自己都已經忘記的點點滴滴的……痕跡。殷小樓覺的像是看見了自己的一生。

影帝殷漓塵穿着簡單到極致的衣裳永遠的倒在了法國泡桐樹下,而三天前他還穿着最昂貴的衣裳站在多倫多電影節頒獎臺上。這樣的反差,在電影裏也不多見吧。這樣帶着風塵和傳奇色彩的結局,似乎很有趣。

在舞臺上的每一束光都聚焦在一身時,在比最華麗的劇目更驚心動魄的舞曲即将上演的時候,一切戛然而止。最好的謝幕也不過如此了吧?殷小樓想着,莫名的微笑。 換了舞臺,換了劇目,卻還是他來表演。

那場戲劇裏的一個人,雖然是他一生摯愛。可到頭來他卻是錯了,那個舞臺不屬于他,那個人更不屬于他。他不是主角,只是燈火闌珊之後黯然收場的那個配角。可是現在,換了場次,他應該做回自己的主角了,不是麽……雷奧切諾,老先生。

舞臺的帷幕正在拉開,一切才剛剛開始。

雷奧切諾先生,你明明有實力阻止那些新聞的報道,卻偏偏先讓它發生再做補救。

既不是為了往昔的情分在最後一秒拉我最後一把,也不是索性放棄,潇灑的走開。

你是什麽意思呢?

殷小樓絕美的臉上浮起一絲冷笑。

我是應該怨恨的。

追悼會上人很多,也許這是殷小樓一生中見過的最盛大的一次追悼會。巨星雲集,認識的不認識的都來了,交好的交惡的也都在列。比任何一次紅毯秀,任何一次活動來的都要齊全。

無數的記着蹲守在門外屋內,試圖從人們臉上發現蛛絲馬跡,試圖找出那個神秘的戀人,試圖為自己賺取獎金。

殷小樓獨自站在一個角落裏,将自己埋藏在人海中,靜靜觀賞着自己的葬禮。

司儀的講話真是有趣。

什麽德藝雙馨啊,什麽熱心慈善啊,什麽為中國的電影業蓬勃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啊,什麽三料影帝開創先河啊,什麽受助兒童表示衷心的感謝啊,什麽……殷小樓幾次差點笑出聲來,覺得這真是自己這輩子看過的最可笑的一場喜劇。

眼睛在會場人海中掃了不知道多少遍,卻看不到那個家夥的半點蹤跡。

他是不會來的,殷小樓早就知道。他對那個家夥談不上多了解,但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可是還是心存悲哀:看啊,果然轉眼便是永恒,永恒之後就是遺忘。他丫的沒有學過相忘于江湖,他丫的忘的比誰都快。

他的肉體陳列在那具水晶棺中。那是寰宇娛樂公司對這棵搖錢樹的最後一點情分。自己突然死亡,他們沒了王牌一定很是傷腦筋吧。這回不知道是哪個人借此上位呢。

殷小樓将目光轉向站在第一排的盧依晴和李鋒铎,應該是這兩人之一。永遠搶不過自己的兩個廢材,這回應該為公司力捧的機遇笑開了心花吧。

雖然只能看到兩個哀傷的背影,但殷小樓完全可以想象他們的面部表情。那兩個人除了美貌不如自己之外,演技也很是俗爛,哀痛欲絕的表情從來只會一種,真不愧是同期培訓班同一票老師教出來的好朋友。

殷小樓狠狠的,将所有人嘲諷了一番後,終于悲哀的發現,他只是,不甘心啊……

何必繼續丢人,殷小樓黯然退場。

他也許是自己的葬禮上唯一一個未能堅持到最後的人。就好像他的人生,很多旁觀者看到了最後。而他,在中途退場。

幸好,他無父無母,沒有人會真心為他的死亡悲痛多久。等等,如果有那樣的一個人,她應該是——林傾绾。

殷小樓遲疑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對司機說:“尹叔,去南安茶苑。”

……

隔着屏風,殷小樓默默伫立。

“傾绾,你不能這麽孩子氣。現在去還趕來得及。外界都知道你和殷漓塵是好友,他的葬禮你連面都不露,算什麽樣子!”

“你怎麽這麽啰嗦!我不去!不過一群群蒼蠅嗡嗡嗡的飛來飛去的鬧劇,我懶得看他們那副嘴臉。”

“他的粉絲們都在看這場葬禮的轉播,你不出席,你想想網上會怎麽說?記者們會怎麽寫?”

“就說我再國外拍戲趕不回來。我不管!我很煩很煩!你不要惹我!你再啰嗦我就罷工!”任性的林傾绾還是老樣子。

傾绾,你了解我的……所以不要太難過。

殷小樓站在那裏聽着林傾绾講話,也聽着她的沉默。

終于還是沒有勇氣繼續呆下去,他走出茶樓,擡頭看。天空萬裏無雲,陽光像是一匹無邊無際的錦緞,傾灑在每個人的身上,帶着一種聖潔的美麗。

殷小樓很悲傷。

看來老天也是開懷的。要不然,為什麽不是大雨傾盆?為什麽不是像他演過的電視劇那樣陰霾重重?這樣美麗的天氣……真是一種嘲笑。

嘲笑他多情。

嘲笑他無心。

“在這樣美麗的日子裏下葬,是老天對殷先生的恩賜呢。”司機大叔也許看出了殷小樓的低沉,突然開口說。

殷小樓突然很開心,原來還可以這樣理解啊……真是善解人意,看來“母親”的每個下屬都不可小觑。

“謝謝您。我們回家吧。”

殷小樓坐在飛機上,閉目遐思。說好的行程被推遲,原定的面試也取消了。還沒出道就已經開始耍大牌,放秀導鴿子。這算不算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殷小樓微笑,想當年那個剛剛出道的窮孩子,問不清自己幾時到就幹脆整晚守在劇組,即使是成為巨星之後,也恪守着時間和合約,也許真的算得上是德藝雙馨呢。

真是一個不一樣的開始,他的新生活。

繁忙的母親去處理這十多天拉下的公務去了,據說托了IMG美國公司的一個老牌經紀人照料他在紐約的事宜。

下了飛機的殷小樓立刻找到了來街機的人。

一輛桃花粉色的凱迪拉克邊上,一個蓄着大胡子的中年人舉着好大的一塊牌子。上面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寫着“蕭唯,看這裏~!”

蕭唯是殷小樓如今的名字,随母姓,可見他這世的确是沒有“父親”的了。

殷小樓一邊忍着笑,一邊大跨步向那邊走去。

坐在自稱辛蒂姆的大叔風騷無比的凱迪拉克上,殷小樓認真聆聽着大叔的指教“嗨,你既然是蕭姐托付給我的,我們自然不會虧待你。不過路是我們指的,你能走多遠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時尚圈子嘛,累的時候是很累,可是你要不樂意跟這死磕,也不是問題。這一季我們可以安排你直接試裝和參與一些硬照的拍攝,但如果你沒有跟設計師搞好關系或是有出色表現的話,下一季的時候可能還是要參加面試的。當然,男模是很難出頭的,模特其實反而不如演藝圈好玩兒。富家子弟混這個圈子的不是沒有,堅持下來的實在少見。說真的”,大叔突然轉頭對殷小樓笑着說:“我剛看到你的資料的時候真的有些擔心來着,這樣美的一張臉,不是把衣服的光芒都掩蓋了嗎?可還真是有好幾個大設計師對你很有興趣。我覺得你可以先拍些硬照,這是個捷徑,也會更适合你。走秀方面我們也給你聯系了一場試裝,就在明早。”

“哦,謝謝您,真的很好。不過,我現在有什麽工作嗎?”殷小樓小心提問。

大叔開朗的大笑幾聲:“先去吃飯,你喜歡什麽?然後安排你住進酒店後我會将一些事宜和日程表交給你,我們可以讨論決定各項安排嘛!未來一段時間我将作為你的經紀人跟随你做各項工作。當然,等到需要的時候我們會為你安排助理。”

殷小樓對這些安排致以了最誠摯的謝意。

大叔也滿意的表示殷小樓的英語說的很是地道。

哎,誰說家世不如本事的?還是家世關系最靠譜。殷小樓有些郁悶的對着窗外的藍天白雲感慨。

坐在半島酒店頂層套房裏,從整面的玻璃牆俯瞰紐約夜色的殷小樓有一種恍如身處夢中的感覺。

不論如何,新生之後的一切來的未免太過順利。聖母瑪利亞和觀音菩薩聯手開的最牛外挂也就這麽回事了。

的确,對從十七歲入行起就開始飽歷這個世界上最混亂的圈子裏最混亂的一切,摸爬滾打了七年之後卻依舊單純傻逼的殷小樓來說,現在這個簡單而享受的職業開端,實在是可以稱得上是夢幻一樣了。

他突然覺得很不真實。面對輝煌的燈火,面對瑰麗多姿的夜色,面對奢華绮麗的景致。

在他和雷奧切諾攜手走進他的宮殿古堡的時候沒有這種感覺,在他死亡而後重生醒來的時候沒有這種感覺,在他知道他可以輕易的選擇一個職業并且重新開始的時候沒有這種感覺,在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死亡并滑稽的親歷了自己的葬禮是沒有這種感覺。現在突然的,這種不真實感湧上了他的身軀,似乎已經将他整個淹沒。

有點恐懼,有點迷惑,有點茫然。就像一個擁有獨立意識的新生兒,帶着對未知的恐懼看着世界,不知道自己下面應該走向何處,下一步會是怎麽樣。

殷小樓身體裏生長出一種難以表達也難以掩藏的孤獨。那些深埋在靈魂裏的孤獨再次生根發芽并成長疾速占據了他的全部血液。

他從小身似草芥,命若蜉蝣。似乎他随時湮沒在空氣裏,都不會有人在意。孤兒的孤獨和自卑深深的刻在他的骨血裏,叫他不能再承受被忽視不被看見的孤獨。

其實,如果不是太過孤獨,他不會希望借由做演員來講自己的靈魂投注到另一個世界另一個身體裏。如果不是孤獨,他不會逢場作戲踩着別人上位以求讓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看到一個孤獨的靈魂披着一層華麗的衣裳行走在這個他們攜手做過的塵世。雖然在多人矚目,他也依舊孤獨不安,雖然世人認真在看的,只是他的皮囊。

他曾經以為有人看到了他脆弱的靈魂并以絕對的力量給了他唯一的安穩和安谧。他的強勢和穩定給了他無限的安寧。讓他覺得自己不再孤獨到絕望。可是,最終他還是不得不從那場美夢裏醒來。

如今,他要單純的釋放自身的光芒,讓所有人單純的為自己的光彩而驚嘆。愛上他本人,而不是一個個角色。

也許這樣,就不會重蹈前世的覆轍。

人們可以單純的愛他,愛他本身哪怕只是愛他的容貌身體也好,不要将他當做別的什麽人。

雖然他似乎忘了,他現在已經變成了別人。

他想了很久,還是忍不住撥通了林傾绾的私人電話。“你是誰?你怎麽會知道這個電話?”心情急躁的林傾绾習慣每次接到不認識的電話號後首先發問。

“你好。我是,殷小樓的朋友。”

殷小樓,殷小樓沒有入行前的名字,只有好友才會知道。

電話對面的語氣有些哽咽,也柔和了許多。

“你想對我說什麽?你有什麽事情找我?我們見一面?你叫什麽名字?”

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也能迅速問出一大堆問題,這就是傾绾。殷小樓心裏突然很溫暖。

“沒什麽,只是問候一聲。他走前,我們一起喝過一杯,聽他提起過你。他希望你能接下李靖的那部劇。我想他可能還來不及告訴你,所以代他提一句。”

林傾绾那邊沉默了很久,“是嗎。你知道他到底是怎麽死的麽?”她的聲音罕見的低了下去,這就将她完美的聲線展露出來了,讓她的聲音帶着一種百合花一樣清新的味道,殷小樓聽着覺得十分的治愈系。只是這個問題他實在無法回答。

“不好說。不過,應該不後悔吧。”殷小樓最終還是忍不住加上了一句。至于是不是真的不後悔,他并不清楚,只是他從來沒有後悔的權利。所以學會了永遠,不後悔。

“如果我以後想找你,打這個號碼是嗎。還有什麽事情可以對我說嗎?”

殷小樓看看這個“自己”的,被包上了一層藍色水鑽的手機,勉強說:“是吧。”

殷小樓搶先挂斷了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有人留言,我會很高興。我很高興,就會去寫文。。。。。。。。。。所以說,大家不要霸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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