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逢冬

陳北炙降到五班的事鬧得沸沸揚揚。

逢冬在更衣室換練功服,收手機的時候,看到屏幕上疊的群消息。

她想起之前忘記屏蔽了,劃開屏幕,點進群聊設置界面前頓了一下,把新消息從頭到尾劃了一遍。

劃得很快,只看了左邊的一列頭像。

沒看到那只孟買。

界面停在最新的一條消息時,她輕輕吸口氣,開了消息免打擾,退出。

舞蹈教室的人比平時多不少,舞蹈生幾乎來全了,落地窗外還圍了不少非藝術生。

都是來看熱鬧的。

趙玉楠坐在角落裏,眼圈通紅,明顯哭過,幾個跟她玩得好的女生在旁邊勸。

要不是進舞蹈教室得刷卡,估計現在裏頭得人挨人人擠人。

舞練不了了,逢冬背着書包往外走,出藝術樓的時候碰到陳茜。

陳茜匆匆忙忙往外走,說了聲對不起,擡頭看見是逢冬,熱絡地拽住她的胳膊:“你幹什麽去?”

逢冬:“回去寫作業。”

“剛考完試寫什麽作業,”陳茜拉着她往球場那邊走,“那邊有比賽,說是十七中之前玩陰的,弄了我們的人,還挑釁,這才有了今天這場。”

十七中是體校,裏頭大多數都是體育特長生。

原本那邊的人以為京大附中不敢接,結果陳北炙幹脆地接了,不光接了,還點名要跟十七中的校隊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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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個人的狂勁兒跟壞勁兒就在這,要比就跟最強的對手比,徹底地把對方壓倒,要是這回十七中的校隊都輸了,從此在兄弟學校裏估計擡不起頭來了。

逢冬被陳茜拉着過去時,比賽已經過了半場。

球場裏擠滿了京大附中和十七中的人,逢冬坐在最外圍,透過人群,看見穿着二十五號球衣的陳北炙。

京大附中的球衣是黑色的,他穿的是二十五號,後頸骨沾了層薄汗,單手持球,側身,一記漂亮的後仰投。

又野又痞。

場下一片歡呼,不光是京大附中的人,十七中起碼三分之二的女生都臨陣倒戈了,全都興奮地給陳北炙喝彩。

他仍舊一副游刃有餘的姿态,跟十七中的隊長擦肩的時候,單手抛球,吊兒郎當吹了聲口哨,挑釁意味十足。

中場結束,42:41,比分膠着。

逢冬覺得嗓子有點幹,大概是感冒沒好的緣故,她低頭從書包翻出瓶水,想起下午忘了吃感冒藥,把水放在旁邊,重新拉開拉鏈找藥。

陳茜突然撞了下她的胳膊,壓低的聲音裏透着掩飾不住的興奮:“趙玉楠過來了。”

陳茜說話的時候,趙玉楠已經往這邊走,補過妝,完全看不出剛才的狼狽了。

前邊已經沒位置了,她看了一圈,在逢冬旁邊坐下,逢冬繼續找藥,她對恩怨情仇的大戲沒有任何興趣,也不想看任何人的熱鬧。

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哪天會變成被圍觀的那個人。

十七中的馮成走過來,黃球衣,紋着花臂,視線往這邊掃,落在逢冬身上的時候,瞬間黏膩起來。

少女低着頭找藥,纖細的脖頸露出來,掉下來的碎發被風吹得輕晃。

逢冬放在旁邊的礦泉水瓶被一只手拿起來,她沒察覺,那只手被另一只手按住,一推一拉,骨節摩擦,清脆的一聲響。

她後知後覺地擡起頭,馮成的五官輕微扭曲,手裏還攥着她的水瓶。

逢冬有潔癖,輕輕皺了下眉。

陳北炙單手擰着馮成的小臂,戳在眉骨的黑發上浸着薄汗,視線掃過來時,眉骨揚了一下。

水瓶滑到他手裏,瓶蓋被擰過了,他拎着瓶子,倒扣,瓶身劃出一道抛物線,終點是對面垃圾桶,咚地一聲。

趙玉楠在看他,全場的人都盯着這邊看。

開始有人議論考試的事是不是只是陳北炙跟趙玉楠小打小鬧的情趣。

下半場,京大附中打得很兇。

最後比分是79:63,京大附中的隊員在擊掌吹口哨,一幫人在那兒喊“炙爺牛逼”,戚辰起哄要把陳北炙往半空抛。

陳北炙側頭看他,笑罵兩字:“傻逼。”

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其實京大附中還能多拿起碼十分,但是陳北炙要搞馮成,整個下半場馮成一分沒得,還被假動作晃倒,眼角青了一塊。

陳茜興奮地晃着逢冬的胳膊,說這就叫沖冠一怒為紅顏。

這姑娘的立場搖搖晃晃,陳北炙降到五班的時候最興奮的是她,球場這件事興奮的還是她。

逢冬提書包的時候,發現旁邊的趙玉楠已經走了,她頓了一下,扭頭,往球場看了一眼。

陳北炙也不在了。

她站起來準備回家,路過教一轉角的時候,看見趙玉楠的背影。

一個人,走得很急。

陳北炙咬着煙站在不遠處,手肘搭在欄杆上,倦痞的模樣。

逢冬猶豫着要不要換個方向走,陳北炙看見了她,煙灰抖了抖,撚了。

他很少在姑娘面前抽煙。

骨子裏的教養,有底氣的嚣張,行止間的痞壞勁,加上一副極具欺騙性的好皮相,這個年紀的姑娘都喜歡這樣壞勁又帶感的男生。

逢冬的腳步停住,被他目光掃過的那塊有點輕微的燥。

陳北炙的右手轉着瓶水,球隊買的,沒拆封,他朝逢冬走兩步,把水遞她面前。

“刺猬同學。”

“賠你的。”

逢冬伸手,接水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

她的手是冷的,他的手背滾燙。

逢冬的眼睛垂了垂。

他知道水是她的。

——

周六的時候,逢冬回了趟鍍城。

從高鐵下來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明顯的溫差,鍍城永遠是暖和的,沒有冰天雪地。

下午兩點二十分,她到了城北拘留所。

探視只有半個小時,魏子蓁很明顯瘦了,精神狀态卻很好,一見到逢冬就問:“在廣雅還習慣嗎?媽給你留的那筆錢夠花嗎?”

她不知道逢冬去B市的事。

逢冬點點頭:“挺好的。”

魏子蓁松口氣,笑了,眼角的細紋浮起來,又從頭到腳地看她,嘆氣:“瘦了。”

逢冬的眼眶突然熱了。

她無意識地咬着下唇,喉頭幹得厲害:“媽,我...”

那些強撐的脆弱幾乎遮掩不住。

魏子蓁看着她,目光裏有憂切,還有很淺的光。

逢冬的手指蜷了一下:“我沒瘦,那邊同學都很好,錢夠花,你也照顧好自己。”

魏子蓁的注意力都在前三句上,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然後想起什麽,又問:“校考怎麽樣,想去哪所學校?”

從拘留所出來的時候,時間還早。

逢冬去了小區樓下的面館,點了碗雲吞面,吃到一半,又加了盤串。

串要的加辣,她吃得鼻尖都是紅的,辣得嗆咳。

旁邊桌的人側頭往這邊看。

這麽瘦的姑娘,挺能吃。

吃完面,她起來結賬,面館的老板祝鵬就住小區裏頭,認出她來:“小冬,這是搬回來了?”

逢冬低頭掃碼:“沒有,叔,我轉學了。”

祝鵬嘆口氣:“你嬸前段日子還念叨呢,造孽了,多好的孩子,趕上這麽個爹,媽也瘋了。”

“叔,”逢冬擡頭,“我媽媽沒瘋。”

倔強的,執拗的。

又重複一遍:“我媽媽沒瘋。”

——

從鍍城回來的一周,逢冬的課後時間基本都泡在舞蹈教室。

因為高強度訓練,她的膝蓋下邊多了幾處淤青,那天在更衣室被陳茜看到,咋舌:“你怎麽這麽拼?”

逢冬的手腕繞着皮筋盤頭發:“我想要這個機會。”

“這次的名額不多,”陳茜欲言又止,半天壓低聲音,“而且已經有內定的人了,真正留給選拔的只有兩三個名額。”

逢冬抿唇:“那就争這兩三個。”

她清冷安靜,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執拗的野心,陳茜有點吃驚,不過很快她說:“你肯定可以,前兩天的測試只有你跟趙玉楠的分數最高。”

逢冬走得晚,回去之後她練不了舞。

晚上七點半,舞蹈教室只剩下她跟趙玉楠兩個人。從周一開始,趙玉楠每天都在,聽說之前準備放棄A舞的校考資格了,現在又準備參加。

據說是家裏給的壓力,她母親一直希望她繼續學跳舞。

逢冬進更衣室的時候,趙玉楠也跟了進去。

“學校現在都在傳,陳北炙前些天給一姑娘出頭。”

逢冬擡起眼睛,安靜的看着她。

趙玉楠擡手散馬尾:“你知道他家裏的事嗎?”

陳北炙的父親經商,是京圈叫得上號的人物,母親在國外,是個知名舞蹈家。

這些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當然,還有很多人不知道的。

“你跟他沒可能。”趙玉楠把舞鞋扔進包裏,“學舞蹈的姑娘,他再喜歡也不會談。”

“而且,”趙玉楠轉頭,“他沒對誰認真過。”

“我不是喜歡他。”逢冬說。

她用了不是這個詞。

趙玉楠不置可否。

從舞蹈教室走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逢冬在臺階上站了會兒,才發現自己的手心攥着汗,呼吸有些僵。

她站在原地,等身上的熱乎氣被風吹透了,才理了理圍巾,往校門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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