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逢冬

逢冬沒想到陳北炙也感冒了, 毫無疑問,是那天晚上被她傳染的。

前桌的女生在桌面擺着鏡子補妝,整理書本時,她的目光劃過鏡面, 正好看到陳北炙。

左邊手肘懶散壓在桌沿, 眼皮耷着, 看上去還挺困,早餐三明治挂在桌邊, 右手翻過一頁書。

察覺到前邊投過來的視線, 他慢悠悠撩起眼皮。

逢冬的目光在他看過來之前縮回去,低頭時才發現手裏還拿着幾本練習冊,往桌角的書立放, 制服袖口被人撞了一下。

她的心跳收緊了一下,看見是陳茜, 松了口氣。

陳茜問:“周末的選拔怎麽樣?聽趙玉楠說她在臺下看了一圈,你要是選不上,她名倒着寫。”

能讓趙玉楠說出這話的人實在不多。

“正常發揮。”

逢冬不喜歡把話說滿。

這個時候戚辰正好要回班了,從逢冬桌邊走過, 停下對他小女神噓寒問暖:“你也是這兩天感的冒?”

一個也字, 表面沒什麽, 細品起來就透着點兒暧昧了。

逢冬垂下眼睛, 胸腔無端有些緊張, 正好喉嚨疼,咳嗽兩聲, 很輕地嗯一聲。

好在戚辰就問一聲, 重點在後邊的噓寒問暖多喝熱水上, 只在往外走的時候琢磨起這件事, 感慨了一句:“最近這波流感有點猛。”

第二節 下課的時候,逢冬拆感冒藥,多拆了兩粒,出門的時候放在陳北炙桌角。

這個時候教室空蕩蕩的,陳北炙跟他那幫兄弟在球場,感冒沒耽誤他打球,也沒耽誤他把一班衆人虐得再也不想跟他約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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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他降到五班之後,一班男生都盼着他重新升回去的原因之一。

中午的時候陳北炙的桌角已經堆了各式各樣的感冒藥,有的上邊貼了愛心貼紙,帶香味的那種,上邊把說明書上的用藥方法又抄了一遍。

逢冬安靜地看了會兒那些藥,下午的時候沒有再送了。

晚上放學的時候,她在舞校門口等孟瑩。

快七點的時候,孟瑩從舞校後街拐過來,她今天沒有上課,灰藍長發別過耳後,身上有很淡的煙味。

這坐實了趙玉楠說的,孟瑩最近的狀态很不好。

走過來時她一直在朝一個方向看,神色有些發怔,直到餘光看見逢冬,視線才收回來。

兩個人面對面站着,後來逢冬伸手,把孟瑩被吹皺的衣角壓下去。

孟瑩輕微扭頭,食指和中指之間夾的煙重新掉回兜裏。

煙盒沒幾天已經快空了,她情緒不好的時候要靠這些東西壓着,盡管她一點也不喜歡。

它們曾經是她午夜時分揮之不去的陰影,裹挾着她一寸寸墜入黑暗。

“你今天沒去上課?”

“請了病假。”

在這所舞校,前途這個東西說起來挺虛無缥缈,這裏的大多數人都是中考失利,花錢拿個文憑的。裏頭的教職工也知道這件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鬧出大亂子一般不會插手。

在逢冬的記憶裏,孟瑩一直是清醒而有野心的,她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要什麽。從三歲開始,她每年許的生日願望都是相同的三個,一直到十四歲,從來沒有變過。這三個願望她只和逢冬說過,算是女孩子之間親昵的秘密。

後來的逢冬就不知道了。

但是如果沒有那場變故,現在孟瑩應該已經考上了A大的舞蹈系。

“別說我了,說你吧。”孟瑩截住話茬,“你跟陳北炙的關系,趙玉楠說,之前你說不是喜歡。”

“她什麽都跟你說了。”

沉默片刻,逢冬用陳述句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被我詐出來的。”孟瑩說。

說話的時候,衣袋裏的手機震了幾聲,有光源從布料裏透出來。

她臉上的表情細微地變了一下,拇指找到按鈕,把屏幕重新按滅,才繼續問。

“現在還是這個答案嗎?”

天邊的夕陽灼燒着,制服領口被風吹卷,後頸一片細而輕的癢。

“不知道。”

語氣明顯猶疑。

在某種程度上,這三個字已經很能說明一些問題了。

孟瑩很輕地嘆氣,衣袋裏的手機還在接二連三地響。

逢冬問:“男朋友?”

孟瑩的心神這會兒有些不定了,嗯一聲,拇指在解鎖的按鍵慢慢地劃。

“之前的還是新的?”

“前男友。”這回回過神了。

逢冬注意到這句話說完之後,她衣袋裏的手機屏幕也随之暗下來。

這次對話就這麽簡短地結束,其實逢冬還有不少想說的,但是兩個人的關系現在是一個僵局,無論是進一步還是退一步,都可能傷筋動骨。

但是她知道,起碼到目前為止,孟瑩不會像趙玉楠擔憂的那樣,一直頹靡不振。

她遠比表面上展現出來的樣子堅韌。

回家的時候太陽已經徹底落下去了,兩側鱗次栉比的高樓亮起燈,春天來臨,風開始暖和起來了。

逢冬的感冒已經快要好了,陳北炙的還沒有,堆放在桌角的藥他沒有動,其中也包括逢冬的兩粒。

走進居民樓時,她摘下口罩,呼了口氣,掌心還是濕冷的。

腦海裏反反複複地浮現出孟瑩的那個問題。

現在還是這個答案嗎?

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門裏碗碟碰撞的聲音和倪蓉跟魏長明的争吵聲隐約傳出來,翻鑰匙的時候,頭頂的聲控燈陡然亮起來。

漆黑的睫顫兩下,掌心的濕涼不減。

——

這幾天B市一直在斷斷續續地下雨,第二天逢冬出門的時候忘了帶傘,中途下起雨,她被淋了一段路。

早自習開始前,後排不少男生都趴在桌上睡覺。

一半原因是陰雨天容易犯困,另一半原因是昨晚因為昨晚的球賽。

陳北炙也在睡,手肘散漫搭在桌沿,他昨天看賽熬了個大夜。

這個時間段進教室的人不少,旁邊不少人睡得都不安穩,時不時側耳聽聽周圍的動靜,擡頭看上一兩眼。

只有他一副爺要睡死的模樣,周身透着股倦懶勁兒,只在逢冬拉開椅子的時候,精準地撩起眼皮,往那邊看了一眼。

天開始暖和,她身上的白棉襖換下來了,制服外套了件淺灰的針織衫,黑色長發順着耳後垂到腰際,因為淋雨的緣故,沾了一身水汽,從頭到腳地濕透了。

逢冬擰着衣角,濕冷的觸感貼在身上,快要好起來的感冒又開始反複,她咳嗽兩聲,坐下拿書。

有沒睡的男生往這邊看,然後暗戳戳拿手肘撞身邊的人,眼神交織着示意。

卧槽這身材絕了啊。

逢冬低頭翻一本單詞書,這種天氣衣服不好幹,她的身上因為寒冷輕微顫栗。

陳北炙這個時候站起來了,整個人還沒完全醒,慢條斯理地拖凳子,凳子腿劃過地面,不輕不重地一聲。

所有的視線都轉向後排。

他撩起眼皮,視線掃一圈,懶意裏壓迫感十足。

四周的視線很快各自收回去,私底下交流的小動作停下了。

陳北炙拉開門往外走。

逢冬還在背書,她的理科其實還行,英語有點薄弱,如果能再提二十分,就能穩上她想去的那所學校了。

背完一頁,陳茜探頭跟她讨論一道題。

逢冬專注看題的時候,手機屏幕突然亮了。

陳茜先看見的,離得有點遠,就看清有條提醒:“有人給你發消息。”

逢冬低頭,先看見了黑色孟買的頭像。

自從那次他通過她的微信後,兩個人一直沒聯系過,逢冬以為他是誤觸。

畢竟以陳北炙骨子裏的教養,真的誤觸了,他不會删人,只會躺列。

胸腔的心跳在擴大,她下意識蓋住屏幕,燙意順着掌心攀上來,視線還在看那道題,思緒開始遲滞。

耳邊是陳茜的聲音。

“這道題我用動量守恒公式求解了一遍,中間有等式關系找不到,你看是根據這個條件列出來的嗎?”

逢冬的掌心翻開一點,看到屏幕上兩個字。

“出來。”

只有兩個字。

就這兩個字才叫人撓心撓肺。

她側頭往外看,陳北炙就靠在走廊,旁邊放着一個裝衣服的紙袋,頭微垂,手機屏幕上是昨天那場賽的回放,他懶洋洋地看賽,食指和中指夾着個銀質打火機,慢悠悠地轉。

一點都不像在等人。

又切切實實是在等人。

走廊裏陸陸續續有人過去跟陳北炙說話,男生女生都有,他側着頭跟人聊天,一副散漫樣,教室裏很快也有視線投過去。

逢冬的視線收回來,手機放在桌肚,打字。

“我出不來。”

是盲打的,還有一個錯字,她甚至來不及通讀一遍,點了發送,被雨打濕的制服袖口劃過手機屏幕,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水痕。

對面的陳茜已經想明白了這道題,把卷子收起來,今天的早自習沒布置任務,她湊過來跟逢冬八卦。

“陳北炙在班門口呢,帥死了簡直,我剛才放卷子的時候,看見季夢然的眼神一直往那兒瞟。”

“你說他在那兒幹什麽呢?”

這個時候陳北炙正好側頭,他剛才應該是看到逢冬的消息了,沒回。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短暫相撞,逢冬讀出他的意思了。

辦法爺幫你想了,出不出得來自己解決。

她身上的衣服還是黏膩的,這麽待一上午,感冒必然加重。

所以過了一會兒逢冬還是想辦法出去了,陳北炙的賽正好看完,手機按滅,扔回兜裏,袋子交她手裏。

衣袖摩擦,他身上那件T的袖口也留了道濕印。

逢冬的眼睫在顫,盡管這個時候走廊裏已經沒有什麽人了,她還是下意識往兩邊看了一眼,提在手裏的袋子像燙手的山芋,灼得她的小臂輕微發麻。

教室裏有不少人在往外看,短暫的目光接觸後,逢冬提着袋子往走廊盡頭的洗手間走,陳北炙打了根煙,灼紅的火光燒起來時也朝同一個方向走。

相比于她的緊張,他就散漫多了,單手插着褲袋,不遠不近地走在她側邊,關系不顯親密,該擋的都擋住了。

誰都沒說話,淅淅瀝瀝的雨聲裏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甚至能感受到煙絲灼燒的燙意。

中途有個一班的男生從辦公室抱着卷子出來,是常聚在一塊打球的,隔着老遠跟陳北炙揮手。

“炙爺,昨天的球賽看了沒?”

逢冬的呼吸微急,後脊有些僵。

緊張死了。

陳北炙似乎笑了一下,這會兒他的邪壞勁上來了,就這麽慢悠悠地走。

在逢冬的後脊明顯僵直時,才叼着煙,不動聲色地往旁邊走了點,轉頭跟那個男生說話。

逢冬關好門換衣服,袋子裏的是一件新的T,上邊的标還沒拆,男款,應該是陳北炙自己的。

衣擺太長了,一直到大腿根,她半天才紮好,這回比上次熟練點。

出來的時候一班的男生已經走了,走廊裏只有陳北炙一個人,手肘搭在欄杆上吹風,灼紅的煙頭慢悠悠地燒,白色的煙摻進雨霧裏。

逢冬說了出來之後的第一句話:“謝謝。”

聲音很輕。

陳北炙轉身,目光落在某一處,停頓一下。

然後說了兩字:“過來。”

逢冬順着他的視線往後看,看到一個高二的男生。

叫陳澤,口風不太嚴,算是半個網瘾少年,沒事挺喜歡論壇沖浪。

幾乎能想象到之後會傳的流言蜚語,在京大附中,有關陳北炙的話題總是傳得格外快。

好在人現在就在面前,逢冬解釋:“剛才是陳同學随手幫忙,樂于助人。”

樂于助人這幾個字沒什麽,跟之前沸沸揚揚的檢讨事件聯想在一塊,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畢竟那回陳北炙也是樂于助人。

陳北炙就懶洋洋站在那兒,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着火機,看熱鬧的模樣。

逢冬硬着頭皮,她不擅長這種解釋:“你別誤會,這件事不能亂傳。”

越描越黑。

陳澤接連點頭,眼神都燒起點興奮來了:“明白。”

全程陳北炙就抱着胳膊,慢悠悠地看熱鬧。

最後看逢冬完全招架不住,耳朵尖都紅了,勾過陳澤的肩膀,問:“看到什麽了?”

陳澤的腦子一開始沒轉過彎來:“看到你在追...”

被他掃了一眼,回過味來了,改口:“看到逢冬學姐...”

又被掃了一眼。

陳澤徹底糊塗了,半天才試探着說:“看到學長在這兒抽煙。”

這回答案正确了。

陳北炙松開手臂放人。

陳澤走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卧槽好刺激,要磕死了。

——

從這一天起,有什麽東西開始變了。

最先覺察到不對勁的是戚辰,具體哪兒不對勁他說不出來,或者說哪兒都不太對勁。

陳北炙開始穿很騷的T,換着穿,雖然平時他也沒事就搞搞穿搭,家裏衣帽間兩面牆,都是按上身下身鞋搭配好的,但是最近就很不一樣。

非得形容的話,之前陳北炙挺帥的,現在是那種帶荷爾蒙的帥。

除此之外,他最近跟戚仁攢局的次數明顯增加,戚仁從國外回來的半個月裏,兩人起碼見了五六回面,比戚仁跟戚辰的見面都勤快。

基本每次見面都能談出點東西來。

後來戚辰他們幾個都發現這件事了,幾個人湊一塊研究了一場,得出的結論是陳北炙最近沉迷賺錢。

章子問:“阿炙最近缺錢?”

成許:“他他媽會缺錢?”

這幫人裏唯一不會缺錢的就是陳北炙了,他們的卡都是家裏的,随時都可能被經濟制裁,陳北炙不一樣,他的錢都是自己搞的。

後來戚辰若有所思:“這是年紀輕輕就開始攢老婆本了。”

說完覺得這個猜想挺刺激。

作者有話說:

下章發出前留評發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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