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蛋糕

北條夏樹半夜驚醒, 額頭淌着冷汗。

做了很可怕的夢,然而醒來時,夢依然如同潮退般離開他的身體。

他伸手去摸茶杯, 卻碰到了個塑料盒。

月光下,精致的塑料封盒裏靜靜躺着一塊蛋糕。

夏樹只用一眼就認出來,是他常去的那家咖啡店推出的限量款下午茶;他工作忙,但一直想嘗嘗,每次都口頭說下次絕對翹班去買,或者找跑腿為他買來, 而總是和很多事情一樣不了了之。

蛋糕格外袖珍,像是特地從正裝裏規規整整分出來的試吃裝。

夏樹能猜到是誰來過, 盡管跟雪莉提起過這事, 但不可能是雪莉;他撕了三角叉的塑料包裝, 稍微揩了點送入口中。

大概是放置過一陣子了, 沒有低溫加持保護, 海綿蛋糕部分略微受潮膨脹,動物奶油松松垮垮地塌下來。

蛋糕沒有想象裏好吃。

不過世界上本就很多不如人願的事情,泡沫破碎之前很绮麗絢爛,美夢也是。

難吃的蛋糕也帶給過他很長一段時間的期待,可惜現在就這麽輕飄飄的落空了。

夏樹把淺嘗兩口的蛋糕放回床頭,莫名覺得好難過, 他決定把心情的失落全部歸咎到它身上。

他掉了兩滴眼淚, 是蛋糕害的。

本來只是幾滴淚, 然而夏樹稍微用力深呼吸, 肋骨和胸口連震着将痛意從骨縫傳遞到大腦。

他痛得很委屈, 于是吧嗒吧嗒繼續落淚。

一掉眼淚, 又要哽咽着抽氣, 肋骨和肺就跟着一抽一抽地痛,連呼吸都那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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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樹本身并不多愁善感,看到誰被殺死也只是別開眼不去正視,但此刻明明傷口早已經止住了血、開始愈合了,他卻後知後覺地心痛了,仿佛那顆子彈沒有打偏,正正好好地穿透了他的心髒,已經有什麽東西被殘忍地殺死。

大概因為傷口貼着心口的緣故,心髒也跟着抽疼。

他實在難以抑制嗚咽,哭得斷斷續續而小聲,眼淚順着臉頰淌,凝成滾圓的一滴,“叭”得砸到被子上;剩下的幾滴也紛紛降落,铮铮地落下來。

門被人推開了。

走道燈光昏暗,僅有一點光描在來人嶙峋的輪廓上,淺淡的發隙間躍着月光似的金芒。

“怎麽在哭。”琴酒低聲問,“傷口痛?”

夏樹哭得像條落水小狗,努力從喉嚨裏擠出完整的詞句,慌不擇言:“沒有……是蛋糕……難、難吃……”

這欲蓋彌彰的解釋幾乎要惹人發笑了,不過琴酒沒有嘲笑他,好像就這麽簡單地接受了。

本想争氣點止住眼淚——畢竟下午才和對方對峙過,夏樹将其視作一次吵架,他覺得琴酒先走代表着他吵贏了;現在被對方發現半夜偷偷哭,又瞬間局勢逆轉,輸慘了,大輸特輸。

夏樹心裏喊着趕緊停下來,事與願違,他抑制不住愈演愈烈的委屈,越想掩飾就越發狼狽。

“下午買的。”琴酒的後半句話很輕,浸了月光般溫涼,“……”

後半句是什麽,夏樹沒聽清,于是最終只有琴酒自己知道答案。

他說完就停下,指腹摩挲着夏樹的柔軟臉頰,動作生澀而溫和地替他拭去淚痕。

夏樹也不哭了,呆呆地盯着那塊并不好吃的蛋糕,忽然說:“……我想吃個好吃點的,冰的,蛋糕。”

琴酒的目光凝注在他濕漉漉的睫毛上:“現在?”

“嗯。”夏樹說,“現在。”

琴酒“嗯”了一聲,起身,腳步落得很輕,順手帶上了門。

夏樹又發了會呆,扒着窗臺看窗外的晚櫻,粉嫩嬌豔的花朵已經出現盛到荼蘼衰敗之象,即将開始不可逆轉的凋亡。

他又支着下巴望向樓下,水汀地亮堂堂地反射着月光,感應燈忽然亮起,照亮小徑的一隅——原來是琴酒走過去,他的腳步輕而穩,銀色長發比月華還要雪亮。

忽然一陣風起,琴酒寬闊的肩膀上落了兩片櫻粉。

也不知道是沒有發現,還是走得急無暇去管。

有點好笑。

夏樹唇角剛扯起點笑,又立刻僵住,反手輕拍了下自己的臉。

人不能重蹈覆轍吧,更何況是要命的那種。

……唉。要命的那種。

他躺回到床上,月光倒是不鐘愛他,吝啬地灑到窗臺上就罷了。

不久後,夏樹從繁雜的惆悵與糾結中咂摸出來一點快樂。

因為等下會有一塊新的蛋糕,他又忍不住從此刻開始期待。

不過他也只敢把期待放在蛋糕身上了。

再多的就是奢望,人太貪心不會有好下場。

……

琴酒後來買的蛋糕看起來都很好吃,夏樹頓時陷入了選擇困難。

“可以都要嗎?”他希冀地望着對方,“每個吃一口。”

幾秒後,他從琴酒的神色中得到了答案。

“好吧。”夏樹拿了最上面那盒,“Gin,你吃嗎?”

琴酒瞥了他一眼:“我以為超過十歲就不會喜歡吃這種東西。”

夏樹一本正經地說:“你怎麽确定我一定有十歲?我是天才少年。”

“天才少年。”他照本宣科地重複,接着諷刺地笑了聲,“半夜因為蛋糕太難吃哭了。”

夏樹:“……”

他吸了吸鼻子,無法反駁,索性假裝沒有聽見。

琴酒在床邊的陪護椅坐下,伸手将煙盒摸出來,剛準備敲根煙,又想起什麽似的,随手把煙盒丢到了床頭櫃上。

“你記得把煙帶走。”夏樹含含糊糊地說,“明天護士發現了會說我。”

琴酒:“哦。”

“我缺勤的時候,是誰接手我的工作?等我出院了要找他對接。”

“沒有人。”

夏樹:“!”

夏樹:“那行動組不會壓力很大嗎?”

琴酒沒回答,遞來個不屑的眼神,仿佛在說“你以為你是誰?”。

“好吧。”夏樹期期艾艾地說,“我可以再躺三個月嗎?帶薪的那種。我想我需要好好修養一下。”

琴酒面無表情:“我看你是想死。”

“那還是不想的。”他很淺地笑一下,“……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我得珍惜點,起碼活到三十歲吧。”

琴酒保持緘默,并不看他。

夏樹也覺得有點奇怪,他從沒想到自己能大度到這個地步,和差點殺死自己的兇手在病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如此氣度很難不誇一句極道大佬,夏樹稍微幻想一下就忍不住笑了,然後肋骨又開始痛,他決定這個月都要保持情緒究極穩定,能扯一下嘴角對付就絕不笑出聲來。

夏樹用倉鼠進食的速度,一點點把蛋糕吃掉,頓時心情好了不少。

“我還是想再吃一個。”他雙手交疊,半躺在撐起來的病床上,“不過現在要睡覺了。”

夏樹覺得自己暗示很明顯了,但琴酒巋然不動地坐在那。

他偏頭,又重複一遍:“我要睡覺了。”

琴酒正專心致志地看着屏幕上的內容,聞言分給他一點眼神:“睡。”

“不是。”夏樹小聲嘀咕,“那你怎麽還不走?”

收到對方死亡視線後,他立刻從善如流地潤色話術:“……我是說,你在這我睡不着,你快走吧。”

琴酒唇角浸了點帶涼意的笑:“趕我走?”

夏樹心虛:“我、我怎麽敢。”

“那就睡覺。”他斂眸,“下周出院。”

夏樹摸不準他的态度,頓時卑微又悲痛,心想Gin不會是因為一槍沒弄死我感覺很遺憾,想用失眠的方式折磨我吧?

他躺着,一動也不敢動,假裝有呼吸的屍體;同時腦海中充滿了千奇百怪的恐怖幻想,比如一睜眼就對上一張毀容的鬼臉,還有雙鬼火冒的綠眼睛。

憋得太久,夏樹終于撩開一點眼縫,觀察周圍的情況。

夜色越發沉靜,襯得月色也愈發明亮了,琴酒面對着窗口思索着什麽,鋒銳的輪廓被光線柔和,墨綠瞳孔映得淺淡。

夏樹不動聲色地悄悄伸手,勾了一小束他的發尾,銀絲溫馴地纏上他的食指。

他馬上松開了,搓了下指節。實在覺得很困,終于慢慢地睡去。

……

時間回到兩年後,加州,安全屋。

北條夏樹在晨光熹微中睜開眼睛。

他發了會兒呆,起床,洗漱過後想去廚房做早飯,卻發現桌上已經多了兩盤早餐。

雪莉坐在桌邊翻一份報紙,慢條斯理地吃煎蛋。

“我簡單做了點。”諸伏景光接下圍裙,搭到廚房門橫推手上,“他們兩個出去了,你和雪莉吃。”

夏樹驚訝:“沒想到你還會做飯啊?”

明明是行動組的成員,也太稀有了。

諸伏景光笑笑:“只會弄點簡單的。”

雪莉見他坐下來動了刀叉,幾分鐘後,慢吞吞地說了自己的請求。

“想和姐姐吃頓飯?”夏樹蹙眉,“……嗯,好像有點趕,如果她時間能配合你的話,可以。”

雪莉眼含期待:“那我問一下姐姐。”

她終歸是小姑娘,得到夏樹的首肯,開心得笑起來,去房間給宮野明美打電話。

天天披着白大褂,關在不見天日的研究所裏,和姐姐見面、出門逛街的頻率都不會超過一個月四次。

夏樹不忍心打擊小雪莉難得的快樂,着手調整起計劃,希望能給她們騰出盡可能多的相處時間;當然不可能是獨處,威士忌們也必須跟去保護。

雪莉從房間出來了,聲音像小夜莺一樣快樂:“我姐姐除了周三晚上,都可以。”

“好的。”夏樹心無旁骛地在平板上寫寫畫畫,“那周四中午怎麽樣?十一點講座結束,三點藥研交流會,預留四十分鐘車程,你們可以有三個小時,吃完再一起喝個下午茶。”

雪莉點頭,這對她而言已經是意外之喜:“好。”

夏樹做完決定,準備找波本等人商量一下,而波本和諸伏景光就靠在一窗之隔的陽臺上休憩。他們之間刻意保持了點距離,将近一人半的身位,又似乎在聊天。

雪莉的手機響了,她回道:“姐姐……嗯……對,可以……”

北條夏樹單手敲着平板背殼走神,忽然想起來,雪莉的姐姐好像叫宮野明美。

……咦?她也叫明美?好熟悉的名字啊。

等等,不會是就是那個,被萊伊欺騙感情的倒黴蛋吧?

夏樹猛然望向窗外諸伏景光的背影,臉上染了點不可置信,難道是這次的加州之行給了此人可乘之機?

雪莉終于接完電話了。

她見夏樹滿臉驚訝,疑惑道:“怎麽了?”

“你說的那個姐姐。”夏樹努力掙紮,終于回憶起了一些信息,磕磕巴巴地問,“她搶過銀行嗎?”

雪莉:“?”

雪莉:“你要聽聽你在說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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