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愛情--

歐陽燕子哀號着。

為這兩字永世飄蕩她也願意。

就算她天真、執迷不悟,她不相信有誰能比她對愛更如此念執,那個三魂六魄的「她」也不可能。她恨哪,好恨哪,恨命運的捉弄無情......她一心一意的追逐……龍彥,他終究不是屬于她的人……

***

「姑婆,大姊怎麽樣?」管沐馨、管夢馨緊緊注視着三個小時的那扇門忽然打開,兩姊妹飛快迎了上去。

「婉馨沒事了。」管招弟有無無力地道。歐陽燕子飄蕩那麽多世,身上的陰氣愈來愈滞重,只怕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一心只想尋到情郎,這世她若沒有去投胎,便将永世不得超生。

「姑婆,我們可以進去看大姊嗎?」兩姊妹放下懸着的心,同時籲口氣。

「可以。但還是讓醫生替她再檢查下比較好。」管招弟道。

不一會兒,三人同時往另一個方向望去,只見長廊那端走來六個來勢洶洶的白袍醫師和護士。

「妳們是管婉馨的家屬嗎?」

管招弟三人同時納悶地點頭,不明白對方何以如此大陣仗。

「我們必須把管小姐轉入特等病房。」語畢,為首的醫師朝身旁的三名護士示意,護士們随即進入病房,推出躺着管婉馨的病床,往長廊那端急急走去。

「等一下,你根本不是剛才那位主治醫師。」管沐馨急切地喊着,眼前三名醫師上前擋住,她們只能無奈地望着管婉馨被推遠。

「醫院剛換董事,主治醫師已經換人,這是新下來的人事命令。管小姐,難道妳們不希望令姊獲得最好的照顧?」

管沐馨等三人相望,心裏有底對方說得沒錯,這家醫院的特等病房是全臺灣赫赫有名,除了得在半年前預約,還必須由院方篩選過,住的不是政商名流,就是影視紅星。

「請放心,住院費完全由院方負責。我們幫管婉馨小姐做最精密的全身檢查之後,沒有問題她即可出院。」醫師放下方才阻擋她們去路的雙手,恭敬地行禮之後便轉身退去。

***

一只厚實手背,輕輕摩挲着管婉馨的臉頰。

那手背從她光嫩的額頭,滑至娟秀細眉,隆俏鼻翼,逐漸恢複血色的嘴唇,緩緩來到平穩起伏的胸口……

龍須,龍彥的今世之身,伫立在病床前。

他注視着緊閉着雙目的管婉馨。

以臉孔來說,眼前這女子并非歐陽燕子,因為她每一世的面貌都不一樣。但那靈魂,他知道,是她。

嬌憨。

與世無争。

直到那一世,他被她背叛,展開全力反撲,沒有給自己留絲毫退路……

他也不知道那麽愛着的她,為何要背叛他?後來經高人指點,這是累世的冤債,歐陽燕子欠他的。

龍須的幾根手指撥開女衫襟口,解開扣子,兩指并攏地滑過蕾絲胸罩至平滑的小腹再回到她的心窩處,感受那沉穩跳動的生命力。

翻開被,他窩上床,依偎在她身邊,将臉頰貼近她的胸口,十指和她緊握。

穿越時空,他終于找到她。

愛她,愛得好恨好恨。

恨她忘記那愛他的記憶,恨她沖動做下讓兩人永世遺憾的決定,恨她背叛他,恨她臨死時依然帶着深情望着他,恨她獨留他一人在世反複品嘗悔恨。

那是一塊好大的陰影,他每夜都會作惡夢醒來,然後任由那揮之不去、痛苦甜蜜的回憶清晰透明的吞噬他,日複一日,夜複一夜,生不如死……

龍須吸了一 口她胸口香馥的氣息。

好溫暖……

他更加偎近她。

只有她,能填滿他內心無底洞的空虛寂寞和沉淪,他想要的從來只有她。

那真實的肉體與觸感,令他眼眶有濕潤的淚垂淌下來,讓他膜拜地親吻起來,不再像每一世他找到她之時,她只是一具冰冷的死屍。

「燕子……」龍須溫柔至極地呼喚,朝管婉馨的臉上吹了口氣。

管婉馨緩緩張開緊閉的眼,沉睡過久初醒地,不解地望着他。

「還記得我嗎?妳最愛的男人。」龍須輕觸着她的臉龐。

管婉馨一怔,望着他幾秒,接着翻開被子飛快下床,離龍須遠遠地。

她那避如蛇蠍的舉動,深深刺傷他心,然而,兩人甜蜜依偎的前世畫面不斷閃進龍須的腦裏,點燃着希望。

「燕子。」龍須不死心再喚。

「你是誰?」管婉馨帶着防備地望着四周,不解自己為何會和一個男人躺在一起。「姑婆呢?沐馨、夢馨她們在哪裏?」

「沒有她們,只有我和妳。我是龍,妳快記起來!」他朝着她步去。

「我要記起什麽?我又不認識你。」管婉馨記起來了,眼前的他是下午那個要幫她郵寄包裹的男人,但他不是被車撞了嗎?他還流了一大攤的血,人群圍觀,她就在離他屍體的五公尺內,近距離地。

快暈厥。難道她……

「見鬼了?!」

「我不是鬼!」見到她眼裏的恐懼,龍須盛滿怒氣地近她。

「可,可是你明明......你別過來。」管婉馨舌頭打結,往後退着。

「我怎樣?」龍須揚起陰森的笑。

施展法力,令人們忘記那場車禍現場血腥畫面,對他而言輕而易舉。當然,他也能令原本腸破血流的龍須完好如初。但他就是故意要折磨她,沒有抹去她那部分的記憶。

最好她敢再說一次不認識他!

這麽多世來,他們頭一次以「生」的局面相逢;他料想過她喪失記憶,但如實地面對她的無情,他竟不似自恃的鎮定。她倒聰明,一眼就望穿他是鬼,追着她好幾世而來的情鬼。

「你怎麽笑得這麽恐怖?我、我……和你無冤無仇!」管婉馨見那詭谲的笑意,膽子一向不大的她,感到渾身罩滿寒意。

她低首,赫然發現自己的手臂竟然有層薄薄的冰霜。這是怎麽回事?

「感覺如何?」冷冷的空氣,冷冷的嗓音,「這就是我這十六世來所受的折磨,雖然投胎轉世了,但永生帶着累世的記憶。」

管婉馨擡眸,随着那已然逼來的龐大巨影愈接近她,她渾身愈感到寒冷,顫抖得厲害。「好冷,你別過來。」

龍須依然朝她邁去。「不用害怕,再一天的時間,我的身體就可以完全融入他,到時候這種現象就會消失。」

「啊,真的好冷!」管婉馨抱着自個兒的身體。

「燕子,過來。」龍須深情地伸出手。

「我不是燕子。」管婉馨猛搖頭。「燕子在天上飛,我是人,不會飛。你不要再過來了!」她後退着,渾然不知自己已退到陽臺,腰杆抵至欄杆,驚慌加上前有來敵,她的雙手在空中亂抓着,身子一半在陽臺外一半在陽臺內。

她的尖叫聲,正巧引起樓下步出醫院的管招弟三人注意,管招弟皺眉望向這險象橫生的畫面,管沐馨和管夢馨兩人早已沖回醫院,想解救管婉馨于危境。

龍須一手抓住管婉馨,冷眸凝着她半個身子在空中。

「救我!」盡管怕極眼前這個不知是鬼是人的男人,管婉馨仍貪生怕死地開口央求。這種死法可是非常可怕啊!

她眼角觑瞄到底下車潮如流,旋即緊緊閉上眼。

「我認識你。我是燕子。只要你不放手,你要罵我是豬也可以。」現在才知道生命這麽可貴,要她承認什麽她都願意。

可愛的主!老天!她還年輕,也想嫁人生子,過着豪華多金的一生,千萬別讓她紅顏早逝……

「張開眼睛。」龍須命令道。

「我不敢!」她有懼高症。

「那我放手了。」龍須眸底浮上不屑。太不像燕子,這麽怕死!

「啊,不要!」管婉馨飛快張眸。

「嫁給我。」聖旨降臨。

「呃……我連你是誰、有沒有錢都不知道。」太強人所難!

他的手微微抽出她死命巴着不放的雙掌,她身子在七層樓高的空中,像只風筝翩翩欲落。

「我願意!」管婉馨飛快大聲喊道。

嗚嗚,哪有人這樣求婚的?

***

自從被求婚之後,管婉馨再也沒見過她那只有兩面之緣、意圖殺妻不成的「未婚夫」。情況真的十分地怪異又充滿戲劇性。

「大姊,妳看看這婚紗好不好?」管沐馨拿着厚厚一疊婚紗目錄至她面前。

「哎,好煩。」管婉馨以手支颏,轉個身,嘆口氣。

自從上個禮拜五大難不死,家人強迫她得在家休息一個星期,已經堂堂邁入第四天。

平時她很喜歡假期,但現在卻覺得整個人快發黴。

她們哪裏也不準她去,只把她關在家裏,然後……

管夢馨在她耳邊滔滔不絕地道:「那不然妳先挑戒指好啦!」她伸出十根手指頭,「它們都戴在我手上了。妳看看這藍寶石多像海洋,紅寶石多美,珍珠優雅,碧玺高貴,鑽石保值高,,妳喜歡哪一種?依本人推薦,還是鑽石好,十克拉的滿天星鑽耶,快流口水了......」

冥思的管婉馨,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盛住管夢馨的口水。

「婉馨,妳看妳和龍須到哪裏度蜜月好,歐洲、非洲、還是中南美洲?姑婆認為臺灣烏來溫泉最好。」管招弟難得将發盤髻,還插了朵紅花的頭顱,突然出現在管婉馨的肩頭。

「哎。」管婉馨唉了聲又轉個向。

她瞄到坐在對面沙發的管沐馨了解她心境的朝她笑了笑。

「沐馨,妳又在研究報表啊?」管婉馨問,做珠賓公司的主管也不簡單,又管營銷又得注意業績。

還好沐馨和她一樣,向來低調,要不然人家還以為做珠寶的定是有錢人,其實也只是平凡的領薪階級--當然啦,薪水是比普通上班族高些,但相對地壓力也大。

管沐馨轉轉發酸的頸子,搖頭,「我在計算人數,好準備發帖子。我們親戚少,親朋好友加起來才二十個人。」

「把鄰居加上去就上百人。」管夢馨打算趁大姊結婚海撈一筆。

「住這兒十五年,我們沒跟過一次鄰居的婚喪喜慶。」管沐馨別具深意地看着小妹。

因為那些喜帖喪帖都被小妹藏起來了。

早些年,姑婆辛苦獨力撫養她們三個女孩。那時候的夢馨,調皮早熟,那些帖子不是被她拿去燒蟲子螞蟻,就是拿去當計算紙。人家不死心,上門邀請她們全家參加筵席,夢馨每每算準時間恭候門邊,笑嘻嘻說家人都有事

沒法去,并且不要臉地勞請別人帶菜尾回來給她們。

「這有什麽關系,我們發帖子,跟不跟是他們的事。再說大姊的夫家有頭有臉,我們親戚才二十個會笑掉人家大牙!」管夢馨不死心地說,一旁的管招弟則是慎重其事地點點頭,不過這個家一向由管沐馨做主,她說的才算數。

「那好吧,就這樣決定。我們照發帖子、喜餅給鄰居。但不準夢馨去『催款』。」管沐馨纖掌一揮,大事底定。

「沐馨,怎麽連妳也這樣?」管婉馨頓覺大勢已去,愕然喊道,「我的終生大事就這樣被草草決定,為什麽都沒有人問過我的意見?」

「妳有沒有答應對方的求婚?」管沐馨冷道。

「有。」管婉馨縮着肩膀小媳婦狀地回道,這是事實,做人不能撒謊。

「人家有沒有拿刀子逼妳?」管夢馨追問。

「他不必拿刀子。」因為當時光看他的眼神就已經很可怕,再加上他若放手,她小命休矣!

「妳嫌聘金一億太少了?」管招弟納悶。

「姑婆!」管婉馨被這群人打敗地将臉埋在腿上攤開的婚紗雜志裏。

雜志是夢馨塞給她的。很漂亮很夢幻的婚紗禮服,每個模特兒臉上的微笑也都很幸福,只是、只是……

第一次見到龍須的印象,超詭異。

那種時空錯亂的感覺,令人感到萬分不安。

後來又得知他是個富家公子,卻喜歡做平民打扮,讓她覺得他真的是非常奇怪的人。況且,他對她而言,形同陌生人。

「啊!」一向好好小姐形象的管婉馨,突然克制不住地站起來大吼,「人家就是沒有當新娘的感覺嘛!」吼完之後,她奔回房間顧影自憐,房門大聲地合上。

客廳中的另外三個人望着她有如鬼上身般地背影。

一會兒,回頭,繼續讨論。

「這件禮服怎麽樣?」管沐馨問。花邊半開襟非常優雅。

她之所以站在支持這一方,希望大姊嫁給龍須,是因為對方人品家世皆好,表現得也非常誠懇積極,完全符合大姊非多金不嫁的要求。

而大姊也不适合先談戀愛再結婚,她适合婚後慢慢培養感情,因為她笨,老是挑錯對象。

龍須外表俊挺斯文,眸底卻閃現他并不是好惹的人。但以多年來鑒定珠寶、看人的本事與一股直覺,她就是相信他不會傷害大姊。

「嗯,還滿适合她這種小個子大胸部的女人!」管夢馨回道。

「喜帖呢,這款好不好?」管沐馨又問。

「就選最貴的,反正是男方出錢。我已經和喜帖公司談好,我們可以抽三成。」管夢馨雙手合掌,眉開眼笑。

「飯店要哪一家?」

「就要追我那個闊小開他家飯店,不收錢。」以行情二十桌算,要五十萬左右,她和大姊姊妹情深,酌收三十萬就好。

「禮車……」

「六部,這部分我同學友情贊助,我也不會和大姊收錢。」管夢馨飛快道。還好念了這所貴族學校,認識些沒大腦的闊公子闊小姐。

「新娘要帶過去的新衣呢?」管沐馨再問。

「我們是小康之家,也不求多,就八套全新的洋裝、內衣和鞋子。我出面拿,英國的名牌,六折。我算大姊七折就可以。呵,總要給我車馬費。」管夢馨滿臉微笑。名牌啊,差一折就差好幾千塊。

「大抵上都沒問題,珠寶由我提供。」管沐馨沉吟了會兒,喚聲,「小妹。」

「怎麽樣?」管夢馨聽二姊語氣凝重,該不會是認為她哪裏處理得不夠周到?

「畢業後來我公司上班吧。」語畢,管沐馨起身回房休息。會議結束。

「提醒我別得罪妳!」管招弟望着管夢馨,邊搖頭邊走回自己的房間。

客廳裏的管夢馨為自己的精打細算沾沾自喜。

她巴不得把大姊嫁出去當然是有利可圖。未來的姊夫可是允諾要送她位于天母最貴地段的一間公寓。八樓。視野好得不得了。

***

那個龍須到底有什麽通天本事能收服她的家人?

管婉馨把自己埋入被裏思忖着這個問題。夢想即将成為事實,她即将成少奶奶,但她一點都不感到興奮--又不是戀愛得來的婚姻!而且她好舍不得這個家、舍不得家人,她才不要嫁。

但那個男人很可怕,自從他出現,她家人都變了。

小氣富婆管夢馨不用講,比她更愛錢。

沐馨呢,冷靜的她應該是想大姊年紀漸大,再不出嫁恐怕會孤獨終老。

姑婆,那雙眼看陽又看陰,世事見多,就比較難猜測。也許想她大劫必臨,來日無多,幹脆随便找人嫁掉,享受人生最後一段的幸福滋味,以免她有遺憾。

聽說未出閣的女人死掉,名字無法立在娘家也無夫家,無人供拜,怪可憐。

這樣想來,她真的很可憐。

別人要結婚會高高興興相偕去拍結婚照,但她的未婚夫好像從這個地球上消失般。如果不是兩個妹妹、一個姑婆熱中讨論她的婚禮事宜,她根本沒

有絲毫做新娘的自覺。

結婚?婚還沒結,她都快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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