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結束

點衙、授印、交接,龍慕遺留給駱封的家底史無前例地豐厚。

摸着白花花的銀子,龍慕手抖得像雨中蛛網風中殘燭。駱封在旁邊小風吹着小茶喝着輕描淡寫地奚落:“鹽商的,确切地說是在我的精心教導之下鹽商們昧着良心賺來的。”

看着滿倉糧食,龍慕抓起一把,淚水如決堤的黃河般奪眶而出,駱封眉梢一挑眼眸一斂,雲淡風輕地落井下石:“次輔大人送的,确切地說,蔣家提供,喬晨搬運,與你毫無瓜葛。”

就因為是他送的,所以我才想哭。龍慕心裏堵得慌,嗆着聲音嘲諷:“你怎麽又回來了?不知道好馬不吃回頭草嗎?”

駱封啓開眼睑,寒光四射,冷笑一聲,“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次輔大人還不照樣把你這窩邊草給吃了。”

龍慕為之氣結,煽動着鼻息幹生氣沒轍,“一口一個次輔大人,你也不想想,沒他你還不至于丢了肥差!”

“識時務者為俊傑。”搖着折扇出去了,“沒他我也成不了孔總兵的上司。”

龍慕明目張膽地嗤之以鼻,斜着眼睛鄙夷他。

一應交接事宜只用了三天,三天一過,卷鋪蓋走人,趕着馬車,領着管家,揣着兩萬兩銀票,孤零零地離城而去,入長江,進太湖,湖州城遙遙在望。

交接完畢,龍慕往大街上一站,綿延半條街全是蔣家的,匾額之上四個金漆大字——文遠侯府。

想想就肝顫,但凡這種襲着爵居着官的氏族豪門,哪個地方官員敢輕易怠慢?趕緊備齊禮物登門拜訪才是正經!

綢緞、古玩、文房四寶……買了三百多兩銀子的,拎着就上了蔣家了,站大門口.活生生等了一柱香,別說老爺就連管家都沒見着,家丁來回跑了兩趟,往地上一跪,“回知府大人,我家老爺出門訪客了,幾位公子都不在家。”

很好!簡直好極了!擺譜是吧,行啊,要擺一起擺,看誰的譜擺得足!告訴你們,老爺我連你們家最不靠譜的老三都劃拉到手了!

連轎子都沒下,龍慕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把家丁笑得毛骨悚然,眼睜睜看着他帶着一衆随從雄赳赳氣昂昂又走了。

回衙之後,揪着頭發冥思苦想怎麽才能把蔣家打擊得體無完膚,正毫無頭緒間,衙役飛奔來報:“啓禀老爺,城西老趙寶局裏聚衆滋事血流成河。”

“嗯……”龍慕擺擺手,“派幾個人轟散了。”

Advertisement

衙役出去沒多長時間,抓了十幾個人回來,放眼望去,人人千瘡百孔個個衣衫褴褛。

龍慕暗罵:多事!

不成想底下一人突然蹦起來怒吼:“我是文遠侯府四公子。”

龍慕一口茶水噴出老遠,“誰家?”

旁邊一人嗤之以鼻,“我還是揚州漕運總兵孔大人的親弟弟呢!”

一口唾沫嗆進氣管裏,龍慕的眼睛抻得溜圓。

蔣老四不幹了,一腳踹過去,“我三哥是內閣次輔!”

龍慕心中悶笑,恨不得仰天高呼,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哈哈……大手一揮,“其餘人等悉數釋放,他,”一指蔣老四,“押進大牢,日後詳審。”

“啊?”蔣老四傻眼了,在湖州這地界還有敢跟蔣府對着幹的缺心眼兒?伸長脖子試探着問:“知府大人,您沒聽清嗎?鄙人是文遠侯府四公子……”

“嗯……”龍慕笑眯眯地打斷,“……令兄是內閣次輔蔣初蔣啓鴻。”

一直在門外張望的蔣府小厮見形勢不妙立馬蜂擁而至,龍慕不慌不忙一根簽子扔下去,衙役們亂棍齊上,嘁哩喀喳打成了一鍋粥,最後全給轟走了。

龍慕走下官椅,持折扇一挑蔣老四的下巴,左右端詳,跟蔣初毫無相似之處,笑眯眯地問:“跟你三哥同父異母吧?”

蔣老四一口唾沫啐在地上,“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時候。”

“是嗎?我現在就讓你吃不了兜着走!”折扇一點衙役,“目無朝廷命官,大不敬,給我打。”

龍慕往官椅上一歪,喝着茶水搖着折扇,欣賞蔣老四“嗷”一嗓子鬼哭狼嚎。

當晚蔣府的大管家就來了,龍慕樂呵呵地心說:看見了吧,熬不住了吧,來救人了吧。

見面禮堆了一屋子,大管家深深一禮。

龍慕還禮,“你家公子……”

大管家笑眯眯地打斷:“我家公子早就囑咐過老奴,要以大人馬首是瞻。”

“啊?”龍慕張口結舌。

“龍大人,我家大公子私自放貸,利錢極高,老奴明日将大公子引至飄香樓,您看……”

龍慕繞着老頭兜了三圈兒,老頭失笑,“大人,我家三公子從小與龍王爺家訂了親,尋覓多年,大人……”說了一半停了下來。

龍慕面紅耳赤,悻悻地笑。

老頭笑說:“還請大人簽一份批捕四公子的文書,老奴帶回去也好交差。”

龍慕驚疑不定,頻頻看向老頭,手裏簽署文書,心中痛罵蔣初:你這敗家子當的,簡直超凡脫俗!

您還別說,第二天還真逮了大公子一個現行,他正坐在酒樓上稱銀子呢,衙役二話不說一頓圍毆,把老大吓傻了。往大堂上一站,瑟瑟發抖,一句話哆哆嗦嗦分了好幾截,“大人……在下……在下是……是……”

“是”了半天愣是“是”不出一個所以然來,龍慕等得不耐煩,替他補上,“是文遠侯府的大公子,是內閣次輔的大哥,還有要補充的嗎?”

蔣老大張嘴,閉嘴,再張嘴,最後還是閉上了。

過了三五天,湖州城突然鬧出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沸沸揚揚甚嚣塵上,老百姓們奔走相告:“聽說了沒有?蔣家老二跟守備兒媳私通,孩子都生了!”“啊?哪個蔣家?”“幾個蔣家啊?文遠侯府。”“他家啊!你拉倒吧,跟巡撫的兒媳私通又能怎麽樣?到最後還不是不了了之!”“呃……這倒也是,呵呵……”

傳言飄蕩了十天,蔣老二被抓了,不光抓了,還乘車滿城游覽觀光了!所謂“車”……——囚車!頭上插着草标,背後豎着木板,往囚車上一綁,沿湖州這通逛啊,可把老百姓樂壞了,千家萬戶從大街小巷裏沖出來,綿延十餘裏,指指點點罵罵咧咧。

有那不識字的到處詢問:“他胸前挂的牌子上寫了什麽?寫了什麽呀?”

旁邊的酸儒搖頭晃腦,“污蔑官家嫡妻,毀人清譽,罪無可恕。”

“嘿嘿,這知府膽子挺大啊,三把火居然燒到蔣家頭上去了!”

“這下有熱鬧瞧了,嘿嘿……他就等着革職查辦吧!蔣家這事幹了好幾回了,駕輕就熟!”

“拉倒吧!革職查辦?那是想當初!現如今,蔣三公子都升了內閣次輔了,能由着這芝麻官欺負到自己頭上?”

蔣家顏面掃地,蔣老爺拍案而起,“好大的膽子!”三言兩語寫了封信,交給管家,“即刻發往浙江巡撫衙門。”

沒兩天回信到了,七葷八素地繞,這官腔的打的……把蔣老爺氣得吹胡子瞪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隔三差五就有族中長輩跑到蔣老爺跟前激烈控訴湖州知府的滔天罪行,不是兒子被打了,就是孫子被抓了,要不然就是侄子被關了,甚至還有倆纨绔子弟直接被判了“流三千裏”,蔣門這幫不成器的敗家子仗着宗族勢力橫行鄉裏為非作歹,欺男霸女殺人放火的不法勾當不知幹了多少,湖州百姓敢怒不敢言,這會兒看見龍慕替天行道,既大快人心,又喜滋滋地等着瞧這膽大包天的知府什麽時候死無葬身之地!

您說這叫什麽事兒?

蔣老爺被攪得頭昏腦漲,想想自己那仨不成器的兒子還在牢裏蹲着,更是心浮氣躁。

族中長輩趁機慫恿:“族長,靠人不如靠己。浙江巡撫終究是外人,次輔大人公務繁忙不便打擾,族中還有好幾位為官作宰的,雖說路途遠了些,強于現在像無頭蒼蠅一樣。”

蔣老爺深有同感,幾封信投出去,左等石沉大海,右等了無回音,蔣家子弟倒是去太湖邊當起了築堤苦役了,這下可好,“轟”一聲,整個蔣氏一族大發雷霆。

也管不了次輔大人公務繁忙了,寫了封信連夜送往京城,當真是聲淚俱下字字啼血啊!

這次來去飛快,小厮說:“三公子業已登船,不日即可回到湖州。”

“哦?哈哈……”蔣家舒坦了,想法不約而同:小子!看你怎麽死的!

十天之後,枯葉翻飛衰草遍野,太湖上秋風蕭瑟波浪滔天,唉……這種天氣就該在家捧着手爐喝着小酒,最好再傳一班小戲,優哉游哉過小日子,可惜事與願違——湖邊齊刷刷站了幾十個官員,一水兒的緋袍烏紗,連浙江巡撫都舟車勞頓趕來了,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站了一大排,龍慕這不入流的只能縮在後面,被擋得密不透風。

湖中一隊官船遠遠駛來,一人迎風立于船頭,袍角在茫茫霧氣中飄飛。

龍慕踮着腳尖瞧去,笑了起來。

官船靠岸,衆人躬身行禮,齊聲高呼:“下官參見次輔大人。”

次輔大人還禮,“多謝各位前來迎接,不必多禮。”目光在人群中搜尋,龍慕率先站直身體,眨了下眼,次輔大人明朗一笑。

衆人相攜款款交談,巡撫大人在官場沉浮數十載早就修煉成精了,笑對次輔大人,“大人,新任的知府龍大人年輕有為,數月以來将湖州治理得井井有條,不可多得的棟梁之才……”招手叫龍慕,龍慕頭皮一陣發緊,腆着臉低着頭走過來。

于是乎,巡撫大人把龍慕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幾萬年出一個,簡直就是玉皇大帝派下來造福湖州黎民百姓的。

次輔大人溫潤一笑,持折扇拍拍龍慕的臉,“龍大人……”

龍慕無地自容,恨不得把腦袋縮進衣領裏。次輔大人低下頭,溫聲輕喚:“龍大人……”

龍慕心中吶喊:求你了!別喊了!放了我吧!我沒你臉皮厚啊!

次輔大人似乎聽見了他的心聲,對身後的巡撫大人說:“多謝大人對鄙宅多加照管。”

“不敢當不敢當!”

衆人會心一笑。次輔大人的“鄙宅”——龍慕窘迫之極,悄悄退回人群中。

進入湖州城,蔣氏一族喜上眉梢,從城門口就開始列隊歡迎了。看見龍慕遠遠綴在隊尾,一個個怒目而視,大有飲其血寝其皮之勢!

文遠侯府大排筵席通宵達旦,龍慕硬着頭皮跟衆多官員混在一起蹭飯。

第二天,嘿!蔣老二被判了監.禁十五年。

衆人瞠目結舌,這……這也太不要命了,次輔大人剛回來!

蔣初小院外面黑壓壓站了幾十個人,清一色的蒼顏白發。

蔣初與父親對面而坐,次輔大人握住父親的手,低低地說:“父親,四歲起,世人皆傳我是龍王爺的女婿。”

蔣老爺哈哈大笑,拍拍他的手背,“自古先成家後立業,你官至高位,依舊孤家寡人委實于禮不合,不必總牽挂市井小民的無稽之談,名譽官箴要緊。”

“父親所言甚是,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我已然心有所屬。”

“哦?”蔣老爺欣然而笑,傾身問:“哪家的閨閣小姐?”

“湖州知府龍慕龍體仁。”

蔣老爺猛一激靈遍體生寒,“他是男的!!!!”

“龍王爺重男輕女……”

蔣老爺拍案而起,“就因為他姓龍?”

蔣初調過臉去,輕聲嘀咕:“他還屬龍……”

蔣老爺氣急了,一巴掌抽在他手背上,“你還有心思跟我說嘴,我不同意!堅決不同意!”

蔣初撩袍跪倒,握住父親的手,開始綿綿傾訴求學的孤寂、為官的如履薄冰、與人相處的淡然寥落勾心鬥角……“父親,別人疏離我時,他親近我;別人奉承我時,他愛慕我;別人懼怕我時,他……”

蔣老爺斷然截住話頭,“他是男人,無法傳宗接代!”

蔣初擡起頭來,“父親,族中子孫滿堂,可出類拔萃者有幾人?與其令祖先蒙羞,不如不要子孫。”

蔣老爺陡然一哽,蔣氏一門幾十個青年子弟,除了眼前的三公子,現如今全在牢裏押着呢。

低頭看看三公子,唯一的人中龍鳳比誰都不讓人省心啊,唉……子孫,不要也罷。

當晚,祠堂大開,油燈蠟燭照如白晝,上面供着祖宗牌位,下面跪着次輔大人,蔣老爺高擎家法威風凜凜,厲聲喝道:“你有膽量就把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論禀明列祖列宗!”

次輔大人笑了起來,“本族香火鼎盛孩童衆多,世禮使然,不知過繼一個可使得?”

一溜排十幾個老頭頓時面面相觑,而後低頭看看地上的次輔大人,不可思議地齊想:未來的族長、一等文遠候的爵位、萬貫家財、吏部右侍郎內閣次輔……關鍵是……他沒孩子,要是把我家的孩子過繼給他……

于是乎,蔣老爺請來長輩原本打算共同訓斥蔣初的,沒想到都沒眨眼的工夫,七嘴八舌地亂開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族長消消氣。”“讓他起來吧,這麽冷的天,再凍出病來得不償失。”

蔣老爺氣得吹胡子瞪眼,半壺茶灌下去這氣都沒消,一甩袍袖揚長而去。他一走,其他人等紛紛告退。

次輔大人搖頭失笑,回府踱進內院,坐在隔間裏,慢條斯理地搖動扇墜,面對竹簾說:“母親一向可好?”

“一向甚好,多謝哥兒挂念。”頓了頓,接着說:“哥兒該依從父親的好意,貴為內閣次輔卻內無宅眷豈不惹人笑話?”

“嗯。”次輔大人歪在圈椅裏,托着腮閉着眼,折扇展開又合上,合上又展開,如此反反複複樂此不疲,“不過……”

感覺手中的香爐都快滅了,柳氏等得心窩子冰涼,愣是沒聽見“不過”的後半句是什麽,還不敢催。

次輔大人睜開眼睛,對着昏黃的燭光凝神細視瑩潤的田黃扇墜,漫不經心地說:“吏部右侍郎是三品,內閣次輔是超品,夫人該是幾品诰命?”

柳氏腦袋“嗡”一聲,心說:他要是娶了妻,最起碼也是三品诰命。我并非他的親母,如果他不向朝廷奏請,我能拿他怎麽地?充其量就是原來的五品诰命。合着……官眷酬和時,我這個當婆婆的還得排在媳婦的後面,顏面何存?家族開祠祭祀說不定我也得排在後面,這……這……

次輔大人起身行禮,“母親請安歇。”

此後數日,蔣老爺煩不甚煩,到哪兒都無法耳根清淨,在內宅聽柳氏唠叨:“他睿智溫良自有分寸,不必日日懸心,再三進逼,他一氣之下遠走京城,與本族何益?”在外堂聽族老哭訴:“族長,一個在城裏鬧着,一個在京裏鎮着,蔣氏非傾家蕩産分崩離析不可,還是從了他吧。”

唉……蔣老爺頭痛欲裂,覺得還不如跟兒子呆在一起呢,最起碼這小子笑容可掬溫柔和善,從不提及湖州知府龍慕之事,陪着自己下棋賞花練書法,時常說些趣聞轶事,偶爾還能樂上一樂。

蔣老爺抱住兒子唉聲嘆氣,“就不能學你二哥?娶個妻子,納幾個男妾悉聽尊便。”

次輔大人笑問:“學二哥?”擡眼朝蔣老二的小院瞧去,真是應情應景啊,院裏“嗷”一聲怪叫,緊跟着“哇”一聲啼哭,“叮了咣當”不知什麽碎了,老頭面皮一陣不受控制地顫抖。

次輔大人挑起眉梢,“當真要學二哥?”

天人交戰了無數個日日夜夜,蔣老爺嘴上生了倆大燎泡,終于點頭了。

于是——

龍慕往堂上一坐,堂下大排長龍,全是蔣家長輩,人手一份釋放文書,一個接一個蓋官章領孩子,斜着眼睛瞟龍慕,心說:長得也不怎麽樣嘛,圓臉闊額塌鼻梁,不像得貴婿的面相啊!一不狐媚二不風情,他怎麽就能把蔣初迷得七葷八素呢?

從早晨坐到下午,龍慕大打哈欠,有氣無力地支着腦袋昏昏欲睡。

師爺捅捅他,“老爺,最後一個了。”

哦?龍慕挺直腰板,見眼前站着個老頭,龍慕笑問:“領兒子侄子還是孫子?”

“兒媳婦。”

“啊?”龍慕悄悄靠到師爺肩膀上,捂着嘴角問:“連人家內眷都抓了?”

師爺一臉莫名其妙。

老頭朝前跨了一步,“鄙人能領走嗎?”

“當然當然。”

老頭一把抓住龍慕的手,“走吧。”

“哎?”龍慕賴在椅子上不肯起來,“大膽!放手!放手放手!上牢裏領去!”

老頭側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着龍慕,龍慕心頭驀然一驚,遲疑着問:“您是……呃……這個……”呵呵讪笑,“這個……晚生,不是,下官,不是,小的……小的這就把大哥二哥四弟放了……呵呵……請坐請坐。”

正當此時,門口傳來一聲溫和的笑聲,“體仁……”

體仁狠狠一甩頭,怒目而視,做口型:你等着!別怪我心狠手辣!

斑斓深秋,次輔大人二十七歲生日,樹梢上跳躍着璀璨的日光,秋高氣爽,雲淡風輕。

蔣啓鴻身着緋色官袍,轉臉對龍慕微微一笑,“走吧,見見我跪拜了十幾年的岳父大人。”

輕提袍角緩步上山,微風拂過,落葉飛舞。蜿蜒的山道兩側,百姓紛紛拜倒,逶迤直上看不見盡頭。蔣啓鴻轉過身去,一衆官員拱手揖拜,蔣初失笑,彎腰握住龍慕的手,“你看,明明是私人拜谒,為何會如此聲勢浩大?”

“問你啊!誰讓你是浙江一霸!”大拇指毫不客氣地掐在他的虎口上。

蔣初俯下身,促狹地眨了下眼,悄聲耳語:“還是個欺男霸男的惡霸,都翻山越嶺千裏迢迢霸到山東濟南去了。”

“胡說什麽?”龍慕臉通紅,左右瞟瞟,“瞧你那流氓樣!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影響風化,你是吏部右侍郎,內閣次輔!”

蔣啓鴻笑了笑,轉身拾級而上,不緊不慢地說:“普通流氓懼怕官員,普通官員懼怕雄霸一方的大流氓。而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接着說:“是大流氓兼任着大官員。”

龍慕一腳踢在臺階上。

登上山巅,伫立于龍王廟前。次輔大人握住龍慕的左手,龍慕往旁邊縮了縮,次輔大人緊緊握牢,側轉身體看着他的眼睛和煦一笑。龍慕漸漸地……漸漸地低下頭去。

進入龍王廟,兩人并排跪于蒲團之上,雙手合十,閉目默念。

“體仁……”牽起他的手,對面而跪。

“什麽?”

“從今天開始,從現在開始,你我相依為命,前路平順,我是你的伴侶;前路坎坷,我做你的屏障,好不好?”

龍慕垂下頭,悠悠說道:“……好。”

次輔大人微笑起來,俯下身輕輕吻上他的嘴唇。

拾階而下,回首眺望香煙缭繞的龍王廟,山岚氤氲中,小小廟宇似有似無若隐若現。天地浩大,前程廣闊,蔣啓鴻垂下眼睑,暖暖地笑了起來。

——全文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