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成平侯府。

郜英彥蹙着眉,一臉的不樂意:“娘,這春筵的名單上為何有那個蘇家?”

前些天他聽侯夫人不甘心提起自己有一門與平民的婚事,當即氣得拍案起身。

他是什麽人?

成平侯府世子,郜家承重孫。

怎麽能娶一個平民小百姓家的女兒做正妻?

蘇家最大的官也不過是個九品,連他手下不得志的幕僚都不如。

說句不好聽的,這蘇家就是想嫁給某家旁支或是侯府管事都不一定能如願呢。

他堂堂侯府世子豈能娶這樣的女人?

于是世子氣得先來蘇家拜訪,特意赫赫盛裝随從如雲,就指望那蘇家能夠知難而退聞弦而知雅意,先提出退婚的請求。

可是那蘇家長輩裝傻不做聲。

又從外頭進來個小娘子,說起話來條理分明,有理有據。

郜英彥雖然跋扈,可欺侮這小娘子的事情卻做不出來。

他只好告別。

等回府後他就去尋爹訴苦,卻被侯爺臭罵一頓。

說這是老侯爺臨去世前的遺願之一,一定要履行這門婚約:“不孝子,你要違背祖宗遺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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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動了怒,差點要動用家法。

郜英彥只好委委屈屈将這事擱置不提,似乎這樣就能改變婚約。

誰知在娘的春筵名單上居然看到了這戶人家。

侯夫人也心疼兒子,卻不得不勸他回心轉意:“蘇家是我們姻親,是你翁翁訂下的婚事,他老人家臨去世前捉着你爹的手叮囑他一定要迎娶蘇家女,如今嫁娶在即自然要擡舉親家。”

郜英彥越發頭大,他濃眉倒豎:“娘何必擡舉那樣破落戶,我這就去尋爹改了這門婚事!”說着就邁步往外走。

侯夫人急得一把抓住兒子的手:“哎呀你跟你爹硬拗什麽!”

她安撫兒子坐下,又勸慰他:“你應下他便是,回頭想辦法尋幾個自己中意的放在後院,等過兩年讓她病逝了便是。”

她渾不在意。

他們這樣人家,出個個把人命不算什麽。

見兒子意動,又趁熱打鐵:“小門小戶女子好拿捏,她活着必不敢管束我兒,等她去了你便可提親續弦,那時你爹也不好再說什麽。”

事已至此,還能如何,郜英彥頹然:“好,我都聽娘的。”

轉眼就到了春筵的正日子。

為了這場筵席蘇老夫人準備了甚多,又是喚來西大街有名的美衣坊裁縫們來蘇家量體裁衣,又是為孫女們準備出門首飾,又去尋了些門第高的親戚詢問禮儀避諱。

這天一大早她便起身,又叫丫鬟婆子們喚了三娘子四娘子起來。

蘇老夫人打量一下,莺莺穿着一身淺紫,梳個雙丫髻,看上去如春日雲英一般蓬勃柔韌。

蘇環則修飾一新,身着最時興的月白襖裳配大紅旋裙,臉上貼着花樣精巧的“笑魇兒”,頭戴金蓮花發簪,齊整鄭重。

蘇老夫人滿意颔首,又問莺莺:“我叫人送過去的金簪你怎得不戴?”

莺莺回話:“墜得脖子痛就取下來收在盒子裏。”實際上是因為莺莺覺得有些俗氣便不想戴。

蘇老夫人看她發間空着的地方簪着一小簇丁香花,倒也應景,便由着她去了。

蘇環則在心裏笑話蘇莺莺,到時候一副窮酸相,只怕要被侯府上下嘲笑死。

當然她并不會說出來,只是心裏暗暗得意,等着蘇莺莺當衆丢人那一刻。

蘇老夫人見一切都好,便點頭:“動身去侯府。”

馬車粼粼,蘇家三人坐在馬車上。

蘇環在想心事。

這場春筵對蘇莺莺格外重要。

前世春筵蘇老太太也帶着蘇莺莺赴宴,蘇環聽人說別人都在筵席上交際偏偏蘇莺莺跑去花樹下采摘紫藤花。

花下偶遇了一位老夫人,好奇問她作甚,蘇莺莺照實回答,兩人一拍即合,雙雙逃席去後廚做紫藤花糕。

事後才知道那位老夫人是侯府老太君,蘇莺莺此舉當即折服了老太君。

侯府本來對這門婚事含含糊糊,可因着世子的執着和老太君的點頭莺莺便順順當當嫁進了侯府。

當時蘇環酸溜溜想,等着吧,高門豈是那麽好進的?

誰知蘇莺莺婚後侯府世子待她禮遇有加,就連侯爺侯夫人也沒有像蘇環想的一樣嫌棄這個出身平民的兒媳婦,如今回想這位老太君只怕也起了不少作用。

想到這裏蘇環攥緊了手帕,這回見老太君的人一定只能是她。

這幾天她拿出私房錢請人雇了外面的糕點師父教她做紫藤花糕,為的就是今天能抓住老太君的心。

蘇老夫人見兩個孫女一個時不時掀開窗簾看外面情形一個滿臉沉重如臨大敵,于是吩咐了幾句:“一會去侯府要舉止端莊,莫要丢了蘇家的臉。”

兩個孫女齊齊應是。

蘇環在心裏撇了撇嘴。

這位祖母有诰命,性子随着年齡增長越發古怪,攥着家裏的錢財不放手,她穩穩坐在松壽堂享樂,什麽都要上好精致的,只喜歡聽人恭維,不疼愛兒孫。

待蘇莺莺便更過分些,因為她既沒有正當壯年的爹,又沒有撐腰的舅家。前世蘇莺莺得了侯府這門婚事後蘇老太太對她才多了一絲和藹。

只不過前世蘇環倒沒在蘇老夫人這裏吃過虧,她嘴甜,父親又是老太太最疼愛的小兒子,反正怎麽樣也虧不着她家。

馬車很快便停在了侯府側門。

蘇家人下了馬車。

侯府果然氣派,亭臺樓閣雕梁繡柱,隐約可見鐘鳴鼎食之家的赫赫威勢。

蘇環抑制住砰砰砰亂跳的心髒,随着老太太進了蘇家的門。

侯府早有人在二門迎接她們,蘇環一眼就認出那是侯夫人身邊的管事娘子,前世她上門打秋風時便是這人接待自己。

她皺眉,侯府迎接親家怎的還用管事娘子出面?

即便是忙碌也應當請侯府旁女眷來迎接,比如隔房的嫂子或是府裏開始學管家的女兒們,哪裏有叫下人來迎的?

蘇老夫人甚少來這樣場合是以也不清楚,高高興興跟着管事娘子進去。

走了幾個彎,繞過一道照壁,這才進入了春筵的正席。

原來這是侯府花園,女眷們早已經大部分到場,見管事娘子帶着三人進來俱是一愣。

有些眼生呢,她們還從未在京城交際場上見過這三人。

管事娘子忙介紹:“這是文林郎蘇家。”

諸人沒聽過這等人家,又一想,從九品的文林郎也不是什麽大官職,便都不吭聲。

管事娘子還有旁的事要忙,便告罪先下去了。

她們三人坐在一邊,無人過來搭讪,蘇環有心賣弄自己見多識廣,便起身去拿側邊邊桌的月白瓷水甕給自己喝了一杯茶。

旁邊的婦人們眼睛都睜大了,她們一貫講究穩重端莊,此時也都實在繃不住了。

倒入杯中後茶水聞着蘭香淡淡,很是雅致。

蘇環心想,不愧是侯府,什麽都做得好。

誰知她後面又來個夫人,她的丫鬟也拿起那月白瓷水甕,另一個丫鬟捧上銅盆,倒出水後給夫人洗手,原來那水是飯前淨手的。

蘇環臉騰一下紅了,含在嘴裏的水咽不下吐不得。

周圍有人嘀咕:“真是上不得臺面。”

蘇環面紅耳赤如坐針氈。

她從未參加過這樣高級的場面,她有限幾次去大場面也是作為莺莺娘家人去莺莺舉辦的筵席上赴宴。

那時她是世子夫人親眷,筵席前有侯府送來穿戴首飾衣服,入席後人人讨好,自然無人提及她失禮之處。

她壓抑住心裏翻湧的難堪,在心裏暗恨:哼!等我成了世子夫人再尋你算賬!

只不過當務之急還要想辦法将莺莺調開為好。

過一會便有丫鬟們帶領大家去暫時休息的花廳去春筵正席,預備正式開席。

蘇環落後幾步,與帶路的丫鬟搭話:“敢問這位姐姐,府上花園裏哪處紫藤花開得最好?”

丫鬟倒也好心,指着水道:“沿着我家的小溪往前走到湖邊,有個八角亭子喚做滄浪亭,四周紫藤花最盛。”

蘇環牢牢記住。

卻不知她這番拉住丫鬟搭話的行為落在參席諸人眼裏又是鄙夷:小家子氣,東張西望,上不得臺面。

那位侯夫人并未過來與蘇老夫人打招呼,只端坐正中請諸人吃好喝好,又與簇擁在她身邊的幾位貴婦人聊天。

春筵上的諸人也漸漸分散,或在園裏賞花,或互相敬酒,或玩起投壺這等助興的游戲。

就在此時了。

“三姐姐,與我一起去看盆景可好?”蘇環忽得出聲。

莺莺素來不喜那等生擰硬拽植物造景的法子,便拒絕了:“還是你自己去吧,我坐這裏便是。”

那怎麽成?蘇環眉頭一轉,她端起酒杯,裝作不慎,撒在了蘇莺莺身上:“呀!”

她皺着眉道歉:“對不住了三姐姐。”

莺莺低頭看,還好她閃得快,只淋濕了褙子,她搖頭:"無妨。我去罩房裏換衣服便是。"

很快有丫鬟過來帶莺莺去換衣服。

看着莺莺随着丫鬟走遠蘇環心滿意足。

她忙起身往丫鬟所說的滄浪亭趕去。

她們小門小戶哪裏會出門多帶一件衣裳?

還好只是濕了褙子,莺莺便将那一塊用清水洗淨,想着今天氣暖和,在外面走走一會便幹。

她便跟丫鬟說自己想随便走走,丫鬟正不耐煩陪她于是欣然答應。

莺莺信步走到罩房院裏,

誰知隔牆聽到有個女子的聲音:“清荷姐姐,你莫要哭了。”

另一個女子哭哭啼啼:“世子前幾天還與我好好的,今兒便又與老爺房裏的嫣紅那小蹄子說笑。”

莺莺忙外後一退,她似乎撞上了別人說私隐話,她無意于此,忙往罩房院外走,還是多聽了一句。

那丫鬟勸清荷,“世子爺生性風流,到手的侍女外面的相好無數,你何必想不開?”

莺莺快步走出小院後才忍不住想,這世子爺這般風流成性,誰會想不開要這樣一門婚事?

再想起适才在筵席上諸人陽奉陰違,侯夫人看都不看一眼。

莺莺忍不住搖頭,這樣的人家,蘇環居然還想搶?她躲都來不及呢。

褙子還有些濕,莺莺又不想再回罩房院子,便只好在附近慢悠悠走。

誰知走來走去倒走到了池邊。

蘆葦層層疊疊,看不見池水卻聽見流水潺潺,莺莺好奇踮腳想瞧瞧池面,誰知蘆葦背後有人坐在岸邊垂釣,他轉過身來,看清來人後有些意外:“蘇三娘子?”

莺莺瞪大眼睛:“恩……恩公?”

作者有話說:

蕭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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