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蘇環坐在花轎裏, 心裏得意非凡。

她終于等到這一天。

蘇莺莺的好命終于被她搶了來。這一世要換她榮華富貴高高在上蘇莺莺窮困潦眼饞不止。

而且她這一世也不會像蘇莺莺假模假樣救濟自己一樣救濟蘇莺莺,她就要看着蘇莺莺在貧困裏掙紮。

花轎忽然一停,蘇環的美好設想戛然而止,她不滿皺眉:“怎麽回事?”

丫鬟在轎簾外怯生生道:“侯府說讓箐娘子先進門。”

李箐, 侯府的另一個平妻。

蘇環的好心情不翼而飛, 她猛地攥緊了喜帕, 滿心惱怒。

一切處置妥當莺莺才上了花轎。

鞭炮聲聲鼓樂喧天,花轎一起兩家迎親隊伍便出了蘇家。

外面光線透過大紅喜轎便成了淡淡紅色,莺莺坐在花轎內微微發怔。

自打發現蘇家三房的陰謀後她便策劃好了要在婚禮當天與她們攤牌,她無權無勢, 唯有能拿捏住蘇家着急嫁人這個把柄。

如今總算塵埃落定,原本一直繃着的弦終于松弛了下來, 此時才開始有了一絲新嫁娘的彷徨和忐忑。

她身上綠绫嫁衣布料不大名貴,卻還是從前娘在世時為自己繡的, 如今只照着自己今年的身量稍微改動了一些。

莺莺摸着那繡衣:爹, 娘,女兒這就将自己嫁出去了呢。

蕭照是宗室, 他又是個正直的好人, 自己嫁過去後反而能更自如行走執掌生意,這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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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娘親的事情只尋訪出個開頭, 還不知背後到底有什麽緣故,若要繼續尋訪還需要仰仗蕭家的庇護。

她本就是個無依無靠之人,又有蕭照的救命之恩,今後自己嫁過去定會好好照料他,為他養老送終, 全了這份救命的恩情。

這麽想着, 心裏的茫然和惴惴才漸漸消散。

莺莺勾起了唇角, 輕輕攥住了拳:日子是人過的,只要她好好經營,定然會讓兩人的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很快就到了蕭家,巷裏噼裏啪啦響起了炮仗,孩童嘻嘻哈哈或撿拾着象征喜慶的谷豆,一派熱鬧非凡。莺莺心頭一暖,蕭照雖然生了病,可蕭家人仍将這婚宴辦得熱熱紅火。

很快便有喜娘攙扶她下了花轎踩着青氈花席進了蕭家。

蕭照重傷在體,是以代行禮是蕭五公家的大兒子蕭康衛,抱着一只公雞與莺莺一同拜了堂。

随後諸人将莺莺迎進新房。

喜娘将她扶坐在床邊,随後便有禮官喜娘把金幣銀錢撒了下來,唱着祈福多子的撒帳歌,莺莺只能從紅頭蓋下面一點縫隙瞥見蕭照的衣角。

他應當是躺着的吧?

莺莺胡思亂想,過一會成婚的儀式結束,親眷們嘻嘻哈哈出了房門。

房裏驟然安靜了下來。

蕭照早就被扶起來,靠在床上軟塌上。

在這之前他還有許多志向:随端王征戰四野,與使節出使女真,縱橫捭阖立下一番功業。

可那天之後戛然而止。

這幾日家裏常有大夫登門造訪,可誰都說不清楚他到底還不能痊愈,每個人都說他從此都只能卧病在床。

從最初的懷有希望到如今的灰心喪氣,蕭照想,還是莫要連累別人。

莺莺坐在床邊,安安靜靜。

總歸要給她一個交待。

蕭照斟酌着出口:“三娘子,我從此便是個廢人,這婚事既然沒退掉那你我二人和離吧,我将家産分你一半,蕭家也會庇護你。”

這樣也不枉她頂了個再嫁的名聲。

蕭照想。

他像是在暗無天日的谷底獨行,原先那些青雲壯志倏忽不見,留下的只有無盡的絕望。

絕不能再将一個無辜的人扯進這一團泥濘,何況三娘子是個好人。

想到這裏,蕭照看了莺莺一眼。

她今日穿着綠色的嫁衣,衣裳瞧着有些老舊,可看得見莺莺後背挺得筆直。

是個有氣性的小娘子。蕭照想,如果他沒有受傷,這可是一樁好姻緣。

蕭照心裏有淡淡的遺憾。

蕭照說完話不過須臾,對他而言卻像過去了許久一樣。

終于莺莺有了回應。

她還是沒說話,只是起身,連一陣輕風都沒帶起,随後頂着蓋頭慢慢走出了蕭照的視野。

這是走了嗎?

蕭照想。

人真走了他心裏反而起了一陣失落。

可旋即而來的是巨大的慶幸,早走早好,總好過互相折磨成為怨偶。

他阖上了眼。

很快他聞見一股花香。

一開始蕭照以為自己産生了錯覺,可再嗅一下居然還能聞到,細細聞發覺真的是淡淡的花香,不明顯,也不蓊郁,但綿綿密密直往人心裏去。

他睜開眼睛。

是蘇莺莺。

她又回來了,手裏還端着一個托盤,托盤裏是個酒壺一對酒盅。

她将托盤放在案幾上,才問蕭照:“可否幫我掀開蓋頭?”

蕭照這才意識到她一直頂着蓋頭走路不大方便,于是應了聲好。

莺莺便走到床前,俯身過來。

看,自己連給她掀蓋頭都要她俯身相就。

一絲陰霾從蕭照心頭拂過,他忍住酸澀伸手揭開了蓋頭。

蓋頭下的莺莺發髻高高梳起,還插着上回他給她做的珠釵,眉目描畫不似尋常素面朝天,可卻另有韻味,隐約已有傾國傾城的風姿。

蕭照收回眼神,垂下眼睫,低聲又重複一遍:“和離吧。”

莺莺沒聽見一般,她起身又到案幾旁,拿起酒壺倒了兩杯酒。

蕭照不懂她要作甚,只看着她。

莺莺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揚揚手中的酒杯:“合歡花酒,這是我娘給我釀下的,說等我嫁人時喝,如今喝了給爹娘在天之靈一個交代。”

蕭照知道莺莺無父無母,心裏又多幾份憐憫,這時那和離的話也不好說出口,只好點點頭。

莺莺便将酒杯端過來,兩人一人一杯。

蕭照打量手中酒,合歡花絲絲如翼,細細碎碎的粉色纖弱花杆在酒裏沉浮。

酒的顏色也印染了淡淡的粉色,

一口入肚,不是烈酒,卻綿長悠遠,舌尖鼻端無不萦繞淺淺的合歡香氣。

蕭照的心緒似乎也被平複了下來。

“既然挑了蓋頭喝了合卺酒,那便是正頭夫妻了。”

蕭照聽見莺莺說,“以後你我就是一家人,莫要再說那和離的傻話。”

嗯?

原來她适才都聽進去了?

所以她才沒事人一樣騙自己揭蓋頭喝合卺酒。

莺莺的确是個好人,她不會因着所嫁之人身有殘缺就退而卻步,可她越是個好人就越不能坑了她。

蕭照垂下眼睫,逼着自己硬下心腸不再說話。

莺莺不理會蕭照的冷落,自己尋到了銅鏡,對鏡卸下釵環。那妝臺本就是她的嫁妝,是以她順順當當尋到了木梳,對鏡開始梳頭。

邊梳頭邊問他:“你洗臉麽?”

她理直氣壯卸妝梳頭,就像這裏是自己的家一般,家常的對話更讓蕭照産生了錯覺,似乎自己與莺莺已經是多年夫妻了。

本來浮浮沉沉的心思忽得安定了下來,蕭照差點就鬼使神差搭話,可他很快想起自己适才下定決心要冷落莺莺,因而一聲不吭。

莺莺也不惱,與門外問守在外面的綠兒,才知有飄石激流兩個幫忙,早已收拾妥當。

今天他要成婚,有新娘子小厮們不便進來,是以細心的蕭五公早就吩咐小厮們提前幫他都收拾好了。

莺莺點點頭:“夜裏還有什麽要注意的麽?”

綠兒帶話過來:“他們說沒了,明早晨起他們便來服侍蕭大人。”

莺莺應了聲好便進了屋。

不知為何蕭照忽然不與她說話了,态度像喝酒之前一樣冷淡,莺莺有些惴惴,想想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難道自己說他傻,他生氣了?

從前威風凜凜如今卻病卧床榻,換成誰都會氣悶不已吧,莺莺不再多想。反正她下定了決心要嫁給恩人,那這些困難便都不足為慮。

她打算轉而去扶蕭照躺下。

才碰到蕭照的胳膊蕭照就上身警覺繃直,一臉警惕望着她。

莺莺便解釋:“蕭大人,我扶你睡下。”

蕭照适才被她忽如其來的觸碰吓了一大跳,習武多年的直覺讓他本能欲暴起,然而雙腿一動不動,唯有上身動了幾動。

他随後湧上無奈,自己如今連這般簡單的動作都做不了了。

随後垂下眼睑不再吭聲,任由莺莺動作。

莺莺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将蕭照放平,她墊好枕頭,取開薄被給他蓋上。

自己才窸窸窣窣脫起了外裳。

蕭照閉上了眼睛。

他聽見莺莺脫完了外裳,而後又下了床,在床帳四周安置什麽。

蕭照聞見一縷花香,忍不住多聞了兩下。

“好聞麽?這是我調制的,南诏城裏女兒家人人都會調制花包,挂在床帳四角驅蚊熏香。”

蕭照忍了幾忍,還是将話咽了下去。

沒得到他的回應,那小娘子也不生氣,轉而不知又下了床吃力搬了什麽,随後蕭照便聽見叮叮當當的銀錢聲,還有算盤珠子撥動的聲音。

他忍不住睜開眼睛。

自己的新娘子正坐在案幾前,面前一堆小山似的金銀元寶正閃爍着璀璨的光,她正飛快扒拉着算盤珠子口裏念念有詞“四二添作五,六五八十二,……逢八進成十九歸随身下”

見蕭照目光掃視過來,她有些不好意思吐吐舌頭:“吵到蕭大人了麽?我睡前習慣算一邊賬再睡覺,否則睡不好。”

蕭照:?

莺莺沒察覺蕭照表情,還在美滋滋盤算:“今兒個結婚我可是趁機敲了三房一筆大的!若是蘇環多成婚幾次我都能當個富婆!”

蕭照:……

侯府,正在獨守空房的蘇環“阿嚏”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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