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新婚的喜燭不能熄滅, 莺莺便放下了床帳蓋上了被子,踏踏實實躺在了喜床上。

雖已是夫妻,可兩人躺在一張床上總覺尴尬。

蕭照聽見什麽在“砰砰砰”響,要一瞬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的心髒在跳。

他有些訝異。他從習武之初就學會了吐納調息講究平心靜氣, 即使手刃惡人鮮血四濺仍舊要做到氣息勻稱。

沒想到今天居然不受控制起來。

或許是受了傷全身氣息也大不如前。

蕭照想。

偏偏莺莺還不睡, 嘀嘀咕咕問他:“明天我可以在院裏種花嗎?”

種花?

莺莺似乎不打算等他回答, 繼續說道:“小時候我住在大理,大理國上下都喜歡草木,家家戶戶種着鮮花,河邊堤岸叫做繞道金棱, 雲津橋叫做萦城銀棱。你猜為何?”

為何?

蕭照在心裏問。

“當然是因為金棱上種的是黃花,銀棱種的是白花, 各種各樣的黃花呢,小倉菊、金雀花、跳舞蘭、黃刺玫、結香花, 全是黃色的呢……”

“春月裏百姓高高興興盤腿坐在草坪上, 鬥草簪花晝夜行樂……”

莺莺說着從前家鄉的鮮花,慢慢困意上來了, 最後呢喃兩句, 睡着了。

蕭照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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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真有春日燦爛陽光,波光粼粼的海面, 堤岸上黃刺玫熙熙攘攘,跳舞蘭風中靈動,結香花枝條細垂、金雀花燦燦爛爛。藍的海,黃的花,清揚的風, 絢爛的春光。

清晨起來時蕭照覺得神清氣爽。

自打受傷以後他第一次睡得這麽踏實。

莺莺已經在外面梳妝了, 她正與人說話:“蘇家帶來的插瓶黃木香呢?”

一個略顯和緩的聲音:“放在側房我的行李一起, 昨夜換了水,我這就去拿。”應當是莺莺的奶娘。

蕭照本能想起身,可很快腿腳的僵硬提醒他他現在已經受了傷,與從前康健時候不同。

“三娘子,這不過是別的頑童扔下的折枝,您倒留了這麽久,還每天給它換水,當真能有什麽用嗎?”是莺莺那個乍唬唬的小丫鬟。

被人丢棄的沒用的枝條,不就與自己一樣嗎?蕭照盯着帳頂繁複的石榴圖案,頹然想。

“你看枝條下面已經長了白白的須根了不是?”莺莺的聲音輕快而朝氣,“它不過是暫時時運不濟,假以時日一定會根深葉茂繁花滿枝。”

綠兒不信:“那我們打賭啊三娘子,就拿新門裏會仙樓的香糖果子做彩頭。”

蕭照身形略動了動。

還有根深葉茂繁花滿枝那天嗎?

他再次努力起身,可腿腳毫無知覺,最後胳膊無力垂在了床榻上。

裏間的動靜驚動了莺莺,她吩咐綠兒:“去請飄石與激流兩個來。”

飄石與激流兩人早就在屋檐下候着呢,趕緊過來服侍蕭照梳洗起身。

莺莺則起身出去瞧瞧院子,好騰出地方給他們。

蕭家占據一方兩進的院子,房屋周正寬敞,與周圍鄰居家留有寬寬的青磚夾道,莺莺覺得好奇,多瞧了幾眼。

立即有個嬸子模樣道:“那是為了防火特意開辟的夾道。”

莺莺恍然大悟,汴京房屋鱗次栉比,若着了火滿城皆燃,蕭家設了夾道便能阻礙火勢。不得不說當初蕭家的祖先有些先見之明。

莺莺扭身看那嬸子:“你便是府裏的?”

嬸子笑着點頭:“我們兩口子都在蕭家,您喚我做烏家的便是。”而後便将蕭家的仆從情況說明。

原本蕭照就不大在家裏逗留,是以仆從不多,這些天蕭照卧病在床 ,原來的仆從走的走散的走,如今還留着的也就四五個仆從:烏家夫妻一個養馬一個做飯,飄石與激流,還有個老蒼頭看門。

蕭家仆從不多,莺莺身邊也就三人。

莺莺也不見外,便叫幾人一起将院落清掃完畢,而後将成婚的紅紙帳幔清理幹淨收起來,又将新婚時候賓客們的禮冊核對出來。

她則起身回房裏問蕭照:“夫君,我聽烏嬸說巷裏還住着些街坊,如今我們不用拜見公婆家人,不若我去拜訪街坊可好?”

蕭照不回話。

莺莺也不氣餒,吩咐飄石兩人照料好蕭照。

自己則下廚做了些海棠酥餅,放在提籃裏叫烏嬸與綠兒提着去街巷拜訪。

她走後飄石便急得發問:“少爺,您為何不理會娘子?”

蕭照阖眼:“何必将個好人拖下水?她既然不願意走,我便也與她泾渭分明,你倆拉個床榻去北屋,我去那個屋睡,不能污了人家娘子清白。”

激流飄石兩人雖着急,卻不敢違抗蕭照意思。

蕭照家住在太師巷,據說童太師發跡前就住在此處,前巷聚集着一些中等官吏之家,後巷則是些宗親富戶。

莺莺在外面轉了一趟,一一敲門,而後她将籃子的點心親自贈了過去。巷子裏街坊倒給面子,接了點心,誇她兩句:“是新娘子!”“美貌得很!”眼神裏有憐憫的,有戒備的,有驚豔的,還有好奇的。

唯有一家看門後看見是她極為詫異,随後當着她的面關了門。

烏嬸賠笑:“娘子,這家是文編修家,自傲自己是個文人,不大與我們家對付。”

哦歷來文武對立,倒也是有的。莺莺也不惱,提着籃子往家去。

過一會鄰居們紛紛上門回禮,有給她兩個瓜的,有給她一盒點心的,來來去去,莺莺将巷子裏的住戶都認了個齊全。大都是汴京城裏的小官小吏,瞧着倒也正經。

莺莺回來後先往正房裏去:“蕭大人!”

她臉上笑容挂住:“人呢?”

立刻沖到屋檐下喊:“蕭大人!蕭大人!”

蕭照靠在北屋炕沿上,聽着她急切的聲音,心裏一動。

可到底還是阖阖嘴唇,閉上了嘴,最後連眼睛都閉上了,裝睡。

小厮飄石看不下去,走出去朝北屋努努嘴:“少爺在那。”

莺莺沖到北屋,見蕭照好好兒躺在床上,這才松一口氣。

她蹑手蹑腳出去,将小厮帶到正房,才小聲問他:“蕭大人怎麽了?”

小厮:“少爺說怕耽擱了您再嫁名節,索性要分房睡。”

莺莺哭笑不得,沖到蕭照房裏:“蕭大人,我們既是夫妻天天同床共枕,難道還有人相信我是清白的不成?”

蕭照閉眼,莺莺毫不客氣,命令小厮和長壽兩個将他又擡進正房。

蕭照無法裝睡,只好睜開眼睛。

莺莺見他仍舊不情願,便吓唬他:“既然蕭大人要與我分道揚镳那也是你去正房我去北屋。”

果然蕭照搖頭,卻是跟自己的小厮說:“我不去北屋便是。”

這才對了嘛,莺莺念叨:“北屋潮濕陰冷,若惹得蕭大人犯下什麽病根可如何是好?”

蕭照搖搖頭,不說話,不會好了。

莺莺似乎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不信這個邪:“怎麽就不會好了?”

烏嬸做好了早點端了上來,莺莺也坐在旁邊開始吃飯,而後絮叨起今天在鄰居裏的見聞。

這個嬸子和氣,那家女兒調皮,全被她摸查得清清楚楚。

蕭照在這巷裏住了多年只知鄰人大概,都不如莺莺知道得多,他略有些詫異。

莺莺卻不消停,又問他:“家裏的仆從我能調度嗎?”

蕭照沒說話,住了筷子。

他沒說話,莺莺便答:“那我當你應了?”

蕭照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莺莺吃完早點便開始梳理家裏下人。

蕭家人丁單薄,只有蕭照一個主子,他又常年在外,說起來府裏的下人們早就沒有個清晰的章程了。

莺莺便先将家裏的賬冊理出個章程出來。

烏叔便只管馬房,家裏的馬都交于他。

門房仍舊歸那位老蒼頭管,莺莺吩咐他:“今後你還是做門房的活計,只是要登記在冊,口述寫一本冊頁出來。”

比如蘇家是哪個蘇家官位幾階,常來拜會的是哪個下人,來送禮跑腿的又是哪個下人,都要記載冊頁上。

下回別人一提自己是哪家的,你也可對照,知道對方是不是常來探訪的人。”

想了想:“讓長壽跟着你梳理一回搭把手。”

飄石膽子大些,便問:“少夫人,這門房怎的這麽多講究?”

莺莺點頭:“蕭大人在禁軍裏當差,如今生病難免保不齊有人報仇。”

飄石激流兩個恍然大悟,蕭照眉頭一動。

莺莺繼續吩咐:“飄石激流只管蕭大人,灑掃庭院由長壽,擦拭家具這些便由綠兒來。漿洗衣裳便按照往常便是,烏嬸做飯。”

烏嬸笑眯眯應是,問:“少夫人,早上的吃食可還合意?”

莺莺真心實意稱贊:“都不錯,我還擔心吃不慣呢。沒想到都是川味的。”

烏嬸捂嘴笑:“是少爺吩咐的呢,說您愛吃川味的。”

莺莺“哦”了一聲,自己倒臉紅了,蕭照不自然咳嗽一聲。

幸好這時有人敲門。

飄石解釋:“如今宮裏的太醫得了官家的命令,每五天都來上門診治一次。”

畢竟對官家有救命之恩嘛,莺莺了然。

白胡子太醫診治後照例開出一份藥單:“還與從前吃一樣的藥。”

莺莺問了兩句病情,太醫便道:“如今外傷可控,只要每天按時敷藥醫治,或許還有希望,還有,要勤翻動病人,莫要生了褥瘡。”

莺莺都用紙筆記了下來,又拿出海棠花糕贈與太醫:“雖說您是奉官家之命,可也是我一片心意。”

淡淡淺粉,五瓣花朵,笑意滿滿的小娘子,倒不好拒絕。

太醫便收了下來:“老兒姓吳,若有什麽異狀與在下說便是。”

莺莺應了聲好,親自将老太醫送出門去。

等他走了飄石感慨:“我的個乖乖,太醫來了幾回我們都不知道人家姓甚,少夫人一來便問了個清楚。”

“不許亂稱呼。”蕭照冷冷道。

他聽見外面黃鹂鳥一樣的聲音:“花木送到了嗎?飄石激流,快來幫忙種花。”

飄石激流吐吐舌頭出去了,蕭照坐在椅上,聽見院裏莺莺正吩咐:“長壽,飄石,你們在這挖個坑。激流,你能上房去将薔薇枝引上去嗎?”

“烏嬸,勞煩您擔一擔水。”

“奶娘,您扶着這丁香,啊呀,綠兒,拿枚釘子來我訂個網格。”

整座院裏的人都被她指使得團團轉,蕭照不由自主往窗外看了一眼。

不過他很快轉回了目光,随手抄起一卷兵書翻看起來,似乎這樣就能壓住心裏的煩悶。

等到中午的時候,書頁上不知何時已經映上了一枝薔薇的影子。

作者有話說:

薔薇花語:永恒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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