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等蕭照再打開窗時便見院裏已經改頭換面:
院裏最中央居然栽種了一株西府海棠, 那海棠樹正當壯年,枝葉覆蓋罩住了半座院。
書房前種着兩顆玉蘭,竈房門口一叢丁香吐豔,院裏搭起個涼棚, 上面攀爬着薔薇, 就連朝北的陰涼處都種着粉團繡球和玉簪花。
而原本陰暗潮濕的一面牆被小心釘上了木支架和細麻繩牽引, 上面有風車茉莉和大紅徘徊攀援而上,藤蔓攀了一面牆,整座牆上雪白細碎的風車茉莉如小風車一樣随風搖擺,徘徊明豔大紅的姿态風中舒展。
蕭照原本不知道這些花的名字, 可他下午在窗下聽莺莺念叨了一天:
“粉團繡球不喜陽光,玉簪耐陰, 正好放在北邊。”
“蕭大人書房門口種玉蘭最好,花高雅, 葉雅致, 枝幹挺拔,有君子之風。”
“你看風車茉莉五瓣花連着轉像不像個小風車?”
原本這院落與汴京城大多數人家院落相同, 可經莺莺這麽搗鼓了一天, 蕭照敢說從此這院落便變得獨一無二起來,任何人走進這院落都能感覺到蓬勃生機。
激流在外面湊熱鬧, 扭身看見了蕭照,笑着問:“少爺,你看行麽?”
蕭照目光避開,沒說話,關上了窗戶。
吃飯時莺莺帶來了個好消息:“我娘家有個胡嬷嬷, 夫家是木匠, 今日他來送貨我問了問, 說能給蕭大人做個帶輪子的椅子呢。”
帶輪子的木椅?
幾個人不懂。
蕭照像是被蜜蜂蟄了一下一樣,立刻冷下了臉:“不需要。”
莺莺還待要說什麽,蕭照卻放下飯碗,吩咐激流:“送我回房。”
Advertisement
“少爺?”激流遲疑。
蕭照的神色固執而冷鸷:“回房。”
他被送進了房裏。
原本熱熱鬧鬧的院裏安靜一片。
蕭照獨自坐在屋裏,想,她應當是恨他了吧?
這樣最好,趕緊知難而退和離,便可趁着年輕再找個夫家。
就在這時蕭康衛上門來。
他那天代蕭照醒的婚事,是以莺莺就認出了他:“蕭家大哥?”
蕭康衛紅臉龐笑得憨厚:“弟弟弟妹,今兒要去拜見幾支旁系,讓親戚們認認家人。”
這是要見蕭家親戚了,莺莺便洗幹淨手,換了身莊重衣裳。
蕭家是皇室血脈,不過蕭照這一支是第一位官家的後人,是以并不大顯。
蕭照和莺莺在蕭五公家拜見了蕭家這一支的親戚們,又一一收下見面禮。
蕭五公最為高興,這個侄兒喪父後母親自請離去,他好容易才将蕭照拉扯大,總算今日看到他成親。
他喝了新媳婦的茶,便從懷裏掏出塊上好的玉佩贈了過去:“這是先祖遺物,正好贈與你們。”莺莺行過禮後也給蕭五公贈上自己手制的鞋墊襪子等物。
蕭家其餘人都是好相與的,莺莺笑吟吟應下。
新媳婦剛嫁入蕭家,除了拜訪諸人便要入宗祠上文牒。
這可是要去宗人府。
莺莺随蕭照到了宗人府,她看了看那文牒,嗬,這才明白為什麽非得親自去宗人府,因為那是莺莺這輩子見過最大最厚的一本書。
文牒厚厚一本書,合上比自己還高。
裏面每一張冊頁攤開都有一張八仙桌那麽大!
天吶,誰能想到皇室居然有這麽許多人。
莺莺忍不住說了出來:“皇家的人居然能寫這麽多!”
管文牒的老夫子被莺莺逗得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皇家子嗣綿延,當然是好事。”
蕭照有些意外,這位宗親平日裏不大說話,總是感慨宗室子弟們大不如祖先,誰知竟然還會沖着莺莺笑。
想了想,莺莺的确是有這本事。
他倆瞧着宗親将莺莺的名冊記載在了蕭照旁邊,随後寫有兩人名字的冊頁便被收起,疊放在了檔館裏。
兩人各懷心思,激流背着蕭照往外走,誰知遇到個不速之客:“蕭方。”
飄石小聲告訴莺莺:“是蕭家親戚,安定郡王後人。”
兩人從前沒少明争暗鬥,可惜他總是勝不過自家少爺。
莺莺瞥過去便覺對方不是好人,鬥雞眼鼠腦殼,眼神不善。
蕭方也上下打量了兩人一眼,尤其是看到蕭照正被人背着後神色大悅:“蕭照啊蕭照,沒想到你還有今天!”
蕭照無所謂瞥了他一眼,拂了拂衣袖上的塵埃。一只小蟲,何足挂齒。
蕭方似乎被他的無所謂激怒了,他冷笑起來:“蕭照你如今是個瘸子殘廢,狂什麽狂?”
他說着說着心裏湧起一股快意。
“閉嘴!”莺莺厲聲呵斥住他。
“吆!這是瘸子的沖喜媳婦?”對方像是才看見莺莺一樣:“聽說是個小門小戶出來的?你敢攔住小爺我說話?”
他笑得狂妄起來:“我一根小指頭便能将你夫君碾死,出去打聽打聽,什麽叫安定郡王!”
陪同他們的幾個蕭家小輩也都慌了眼,誰敢在上文牒時候出什麽岔子?何況對方是安定郡王最受疼愛的孫子。
有人悄悄扯莺莺衣袖,莺莺回頭,看見是蕭家大哥,他滿臉擔心,微微搖頭,她輕輕笑笑,是以自己不在意。
無論如何她都不想叫人污蔑嘲笑蕭大人。
莺莺板着臉擋在蕭照前頭:“莫要靠近我家夫君。”
蕭照看着莺莺。
莺莺的身形站在男子面前略顯弱小,可她毫不退讓,昂起頭來:“朗朗乾坤要講王法。還請這位莫要放肆。”
蕭方笑了:“知道我是什麽人嗎?安定郡王的十二孫,你家蕭照如今不過是個殘疾!”
說着便吩咐手下人:“還不請蕭大人上前頭池子裏洗洗澡!”
“住手!”
莺莺聽得一陣心疼,她氣得昂首攥拳:“外面都知道我家夫君是為了救護官家而傷,你這般蔑視嘲弄,莫非是瞧不起我家夫君一腔忠君之心?”
蕭方一縮。
他萬萬沒想到這小娘子說話這般犀利,居然一下便想到了用忠君愛國來堵上他的嘴。
她明明很瘦弱,可是站在那裏卻不退縮。
蕭照心裏湧上一股不知什麽感情。
似乎回到了沙場上,面對的是可以依托性命的同袍。
蕭方還要嘴硬。
莺莺揮了揮拳頭:“管你是誰!你敢碰我夫君我便鬧開來!我還要去告禦狀!我就不信沒有王法了!”
她昂着頭,一臉勇毅,站在蕭照前面一副混不在意的樣子。
蕭方被她眼神裏的果勇震住了,他想起皇家禦苑裏飼養的豹,即使身陷樊籠仍舊不屈不撓。
這樣一個人,還真會跟他鬧起來。
蕭方猛地往後一退,他想逗樂子欺負蕭照,可不想鬧到官家那裏去,何況最近官家那裏正心煩意亂呢。
當即抛下一句:“回頭再教訓你。”随後便急沖沖跑了。
飄石大喜:“少夫人果然了不起!”
他們在這裏熱熱鬧鬧往家走,卻沒留意遠處的二樓有人正關注着這邊的态勢。
有個面色蒼白,身形中等的男子嘆道:“不成想我們蕭家倒有這樣的佳媳,來人吶,賞賜下去。”
等回到了家裏莺莺有些忐忑問蕭照:“蕭大人,白日裏我仍舊想帶着我的人去鋪子照料生意可以嗎?”
蕭照不說話。
莫非是不願意?
莺莺有些不安,解釋道:“我在大理國長大,南诏百姓各個喜歡種花養花,我娘又會許多花經,我看汴京城百姓也喜簪花,也是個營生……”
她有些擔心,畢竟汴京城裏講究些的人家不會讓當家娘子抛頭露面做生意,何況蕭照本人還是宗室。
成了婚她便不再只是莺莺而是蕭夫人,代表了蕭家一半的顏面,行動舉止便要與另一半商量。
誰知蕭照雖然冷着臉,可卻仍舊點點頭。
莺莺歡天喜地:“謝謝蕭大人!”
莺莺應當極其開心,因為晚上吃飯時她便做了個香包感謝蕭照。
“蕭大人,今日栽花時落了不少花在地上,我撿起來收拾幹淨做了幾個香包,這個便留給您,聞着這花包也能打發時間。”
蕭照沒接。
莺莺也不氣餒,将香包放在了桌上。
莺莺第二天起早帶了奶娘幾個就去鋪子裏照料生意了。
她一走,院裏驟然安靜了許多。
蕭照第一次發現原來家裏的人都不愛說話,連花瓣落下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他看了看跌落在地的花瓣,飄石有眼力見,上前道:“少爺,我将那香包挂起來?”
蕭照睨了他一眼:“不用。”
激流在旁搭腔:“可不就是?大人什麽時候喜歡過那種黏黏膩膩的東西?”
蕭照也睨了他一眼。
飄石在旁幸災樂禍笑。真傻啊激流。
蕭照沒說話,過一會才吩咐:“我這裏不需要這麽多人,激流你去幫他們幹活。”
嗯?他們?
哪個他們啊?
飄石推他一把:“少奶奶那邊!”
激流恍然大悟。
莺莺正忙得熱火朝天,見激流來有些意外。
激流摸摸腦殼:“我家少爺喚我來幫忙的。”
綠兒“哦”了一聲:“你家少爺也不全是人事不通嘛。”
她見蕭照對莺莺态度冷淡心裏便攢了些怨氣,此時見到他的小厮,少不得要冷言冷語幾句。
莺莺忙扯扯她袖子:“多謝蕭大人相助。”
好在店裏很快就忙得腳不沾地,綠兒便顧不上再與激流争吵。
原本汴京城裏的花店其實都從城郊的花農手裏買了鮮花而後上街上販售,這樣子賺的錢也不過是辛苦錢,但莺莺要開的店可不是這個。
青娘子早早便将供應的鮮花送了進來,新鮮的鳶尾、金盞菊散發着好聞的草木清香。她自己納悶:“三娘子,為何你要這些野花野草?”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